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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少年折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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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姬有瑕起了個大早。

他出門的時候去看了彌樂一眼,不知道是心情不好、還是真得不太舒服,這位仁兄採用的,居然不是往常的標準入殮式平躺睡姿。他整個人向外側臥,被子雖然蓋到肩頭,但兩條胳膊都暴露在空氣中,像是睡夢中還在奮力抓著什麼東西似的。

臉上粘著片不知何處飄來的花瓣,花色鮮豔,愈發將臉色襯出一種悽慘的白。

姬有瑕亮出自已的胳膊比了比色差,感覺這是他見過彌樂臉色最差的一次。

不過,彌樂的睡容卻十分放鬆。

要不回去以後讓方丈也收彌樂當弟子吧,教他練點養生的功夫。

男人嘛,臉蛋白如紙也就罷了,不能小命也脆薄如紙吧。隨便什麼冷風一吹雨雪一打,就蔫了吧唧的,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姬有瑕這麼想著,向著朝陽闊步而去。

他要去晨練。

昨天他已經看好了一處場所,在營地外大概二三里處,有塊頗為平整的石臺。石臺大半部分都延伸在山體之外,宛如一座宿在千里長風中的孤獨蓮蓋。

無人接近,也不會被打擾。

只是姬有瑕起得過早了,他出來的時候,天邊曉月未歸,東方朝霞無影,整座碧霞山都還隱匿在濃稠的白霧裡。

放眼望去那叫一個天蒼蒼、白茫茫,簡直是蘭澤湖畔第二。

姬有瑕只能憑著記憶向目的地摸索,摸索過半,他聽見了一陣悠悠不絕的琴響。

再抬眼的時候,便見到應該空曠的“蓮蓋”上,隱隱約約多了個綠色的影子。

那抹綠影被溼潤霧氣化開,彷彿一滴遺落在白紙上的墨痕。

誰在這裡?

姬有瑕循聲前去,走近了,才勉強認出是昨夜見過的羅螢。

她穿了一身綠色衣裙,琴身橫陳於膝頭,正彈得專心。哪怕此時有人和她近在咫尺,也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干擾。連附近棲息的鳥雀都聞琴聲而來,場景看來十分妙曼。

看中的地盤被別人佔了,姬有瑕拔劍開練也不是,掉頭就走也不是,只好在一邊靜靜地聽。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雲縫漏下第一縷日光,琴聲終於止歇。

風將綿霧吹動,露出琴師秀麗的臉。

她抬起頭,深潭般的眼睛注視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姬有瑕很有準備地讚歎道:“你彈得真好聽。”所以趕快回去彈給姬子瓊聽吧。

羅螢得了讚歎,起身衝他欠了欠身子。步驟與昨日夜宴一致。

只是最後卻沒有如姬有瑕所想那樣抱琴而去,而是站在原地端詳姬有瑕一番,隨後將懷中古琴遞給了他。

她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我佔了你的地方,許你用我的琴淺彈一曲。”

似乎要以此作為補償。

姬有瑕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這種發展,連忙擺手:“客氣客氣,這就不必了。我若碰了它,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無妨。”羅螢還是堅持,“此琴有靈,不嫌棄你。”

“那……好吧。”

這年頭的琴痴真不好對付,姬有瑕露出苦笑,解下長劍,伸手將琴接了過來,學著羅螢剛才的樣子把琴身橫放。

心道:等會兒若將你的琴絃彈斷了,也別怪我就是了。

羅螢握住他僵硬的不能自已的手指,把它們虛虛按在琴絃上:“可以開始了。”

姬有瑕只能硬著頭皮開始。

他從小到大都無法拒絕女人的要求,沒想到碰到疑似女妖的存在,也是一樣的結果。

深吸一口氣,姬有瑕炯炯有神地盯著琴,這才發現這流光溢彩的琴身上還刻著兩個字。

“烏衣。”姬有瑕喃喃念出這兩個字,彎曲的手指一挑,挑出了一個清脆的音。

烏衣琴的聲音似乎有某種魔力,一觸即發,便再也停不下來。

好像劍鋒斬碎冰雪,又似春雷震動大地。姬有瑕只覺得心臟彷彿被這雷霆聲勢捏緊了,四肢百骸使不上半點力氣,只看見血從指尖洇出來,把根根分明的琴絃染得鮮血淋漓。

方才輕巧的琴身彷彿鐐銬,死死扣押住他的雙腿。

冷汗如瀑,額頭迸出青筋,姬有瑕面色紫紅,活像是金剛羅漢腳下被鎮壓的惡鬼。大塊純白的斑點佔據了視野,就在他拼盡全力想要把琴絃扯斷的同時,那些白斑已經形成了一種他從沒有見過的奇怪花紋。

八條腿的蟲子緩緩爬入眼眶,在姬有瑕黑色的瞳仁上結出縱橫交錯的蛛網。

他成了被捕獲的獵物。

——

姬有瑕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一睜眼,便見一柄長刀橫劈過來,刀光閃動的瞬間,活生生的人變成了兩截。

頭飛出去,身子還在這裡……

這死人身上穿著如意寺俗家弟子的練功服,領口繡著一個小小的、又歪又扭的“王”字。

姬有瑕看著那個字,沉著冷靜地嘆了一口氣。

——小時候他不願意自已的衣服和其他人的混在一起,非讓老爹給他做個標記。

本想讓繡個“瑕”字,可那老大粗水平畢竟有限。

蘿蔔一般粗的手指捻著細細的繡花針,最後也就繡出一個“王”字邊。那場景本該很好笑,但姬有瑕目前實在笑不出來。

所以……這真的是他的屍體。

姬有瑕站在一個十分陌生的角度,看著血泊裡格外熟悉的手和腳,還有不遠處那個他爹口中的後腦勺,難以接受自已已經死了,成了不存於世的鬼魂。

這是幻覺還是真實?

姬有瑕飄在“他”的殺身仇人的馬背上,在思考。

這是一支軍隊,一行大約百人,他們騎著純黑色的高頭大馬,身上穿的盔甲卻是姬有瑕從沒見過的樣式,同樣純黑,把他們全身都包裹得嚴絲合縫,只在連線關節的部分泛出一種陳舊的紅,那紅色十分不詳,彷彿從身體裡沁出的血……

合著還是一支異國軍隊?

他姬有瑕,居然在天樞國境腹地,被一支異國軍隊所殺,這傳出去還像話嗎!

“喂!兄弟,兄弟你要去哪?兄弟,大哥,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姬有瑕在領頭人的耳邊鬼吼,不出意外,回應他的只有沿途呼嘯的狂風。

這些人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說話,但是姬有瑕卻只能跟著他們。

沒辦法,他好像被這顆頭捆住了。這些人帶著他的頭一路狂奔,他這個鬼魂也只得跟在後面一路狂飄。

剩下的大半個身體直接被棄于山野。

也許過不了多久,它就會被嗅到血腥味而來的野獸撕咬吞食,或者直接爛掉,血肉腐化,成為孕育各種蛇蟲鼠蟻的溫床,最後化為一堆枯骨,在漫長的時間催化下消失。

就像楚暮沉那樣……

不,應該比楚暮沉還慘,好歹楚暮沉還有人收屍。

老爹他們人還在王都,至少彌樂會給我收屍吧?姬有瑕沒有什麼底氣地想著。

“該死,我這處境也太被動了。”

跌宕起伏中,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澀在他的靈魂中升起。姬有瑕情不自禁地高昂著頭,讓並不存在的眼淚被漫天的光明曬乾,或者被呼嘯著的山風吹走。

在這世界上,他還有那麼多想要做的事……

這條路逐漸崎嶇。

隊伍越向前進,天空就越是下沉,直到最後已經達到了一種觸手可及的程度。

這隻百人黑騎,像是在攀爬一座連線在雲頭上的高山,至山巔處,狹窄逼仄的視野已經壓得人抬不起頭來。

這不是碧霞山,碧霞山絕不是如此,居高而險。

死亡只是一瞬間的事。

問題是,他死之後究竟被帶到了哪裡?

姬有瑕覺得自已快喘不過氣了,他不知道這症狀在鬼魂裡面,究竟算不算詭異,但是他是真得喘不過氣,尤其是在看到這條路的終點之後。

那是一口鍋。

準確來說,是一座看起來燒得正旺的溶洞。

它彷彿是被天外飛星砸出來的,乍看上去,透著股與高山相悖的幽深難測。

青綠色的火焰伴隨著紫紅色的煙塵不斷升騰,像是一隻來自地獄的惡鬼,對著偌大的人間,張開滔天巨口。

姬有瑕感覺到,那滾燙的血霧撲在自已臉上,燙出一大片血泡。

姬有瑕伸手撥開嗆人的血霧,無比凝重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巨大的深坑,妖紅色的血,滿盛無數人類的斷肢,成百、成千,還是數以億萬……白花花的、密密麻麻,正在沸騰的紅湯中聳動,散發出無法形容的肉香。

活脫脫的煉獄之景……

“是我誤會了。”姬有瑕露出艱澀的笑,無形也無力的手掌拍在身側的黑色馬匹上,“……原來你們是勾魂使者。”

領頭的使者已經下馬,順理成章,將拴在馬鞍上的頭顱解下。

真眼熟啊,和他當時帶著小麒麟的時候一模一樣…他當時也這麼過分嗎?

“你到底、要做什麼呢……”姬有瑕艱難地看著黑衣使者的動作,一直強壓著的嘔吐欲,終於在那顆頭顱被拋入血池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天旋地轉。

姬有瑕顫抖著手指,想要去闔上那顆頭顱的嘴。

——他的嘴巴被顛得微微張開,髒汙的血液瞬間湧入。也許因為他剛死不久,屬於“姬有瑕”這個人的靈與肉,似乎還存留著強烈的聯絡。

姬有瑕幾乎在同一時間內,嚐到了滿嘴濃重的血腥。

是故意的,他接近怨恨地想!

原來一個人半死不活,被迫停留在生死的間隙,是這種難以平復、也不可遺忘的痛楚。

這裡所有的屍塊都是活著的。

有人居心險惡,用一絲莫須有的生氣,將它們吊在徹徹底底的永眠之前。

手可以抓握,腳可以踢蹬,就連一截腸子,也可以在溼潤的環境中像蚯蚓和蛆蟲一樣蠕動。

但最可怕的,是屍體的頭,它可以飲血、食肉。

巨大的崩潰中,靈魂狀態的姬有瑕一把掐住那個“姬有瑕”的脖子,拼了命的阻止人類血液,在那副靈活的口舌中游蕩。

同樣的,也有無數條手臂、無數個拳頭、無數的牙齒……在攻擊著、啃咬著他的靈魂。

兩個姬有瑕,都陷在這鮮紅的泥潭裡不可自拔。

他不知道自已堅持了多久,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已全然都是模糊的血肉。

他感覺不到自已的身體,但卻知道自已的脖子,正被什麼東西踩著、踏著、掐著,不斷逼迫著他埋首啃食。

被縛的少年不甘墮落,傷痕累累的脖頸在反抗的過程中,彎曲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弧度。

最後,“啪嗒”一聲,就這樣清脆地折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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