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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勇作為司禮監僅次於陳矩的太監之一，他十分善於揣度天子的心思。這會兒他故意提起兒童歌謠，見皇帝有心要聽，就開始慢慢說來。
庚戌年，幼龍出，蒼天變，日月無光，當他說到這幾個字的時候，他說的很慢，同時細心觀察皇帝的反應。
幼龍，幼龍。
嘉靖帝一下子想到了裕王妃正懷著孩子呢，算一算，這孩子去年臘月初懷上的，那麼，按照時間，今年八月底，應該就會誕下麟兒。
嘉靖帝心底有些想法，但開口前卻是淡淡一笑：“都是些無稽之談，聽聽也就罷了，朕這裡為軍情煩惱，你下去吧。”
見皇帝似乎不為所動，秦勇低著頭告退，但並不感到失落，畢竟他也沒有想過，能一次就讓陛下相信這些。但他很清楚當今陛下的性格，雖然目前皇帝作出一副絲毫不相信的樣子，但一顆懷疑的種子，已經埋下去了。
等著將來，裕王妃要是生了兒子，那顆種子就會慢慢發芽，長葉，甚至開花結果。
當初這個點子，正是秦勇提出來的。景王和嚴世蕃覺得很妙，於是就開始將歌謠散佈出去。
而秦晉所料不錯，他離開沒有多久，嘉靖帝就似若無意的看著陳矩：“他說的歌謠，你也聽過？”
陳矩就知道，陛下會在意。他老老實實回話：“是，聽過那麼兩次。”
嘉靖沉吟了片刻：“那，你可相信？”
陳矩垂首恭恭敬敬：“奴才不信，陛下精心治理天下，如何會日月無光呢？”
嘉靖看了一眼陳矩，忽然卻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朕記得裕王府請你吃過飯？”
陳矩就知道，這種事情天子一定是會在意的。
“陛下聖明，當初陛下交代裕王妃操辦除夕宮宴，讓奴才幫著王妃。”陳矩當時回宮，還將裕王和王妃送的佛珠給了天子看的，“王爺王妃還送了奴婢一串迦南沉香佛珠呢。”
嘉靖帝記得有這麼一回事，見陳矩絲毫沒有隱瞞，十分滿意，他笑了笑：“可不是。這些話，都毫無根據。那你說，王妃會生個皇孫嗎？”
看吧，這就是當今聖上。陳矩知道皇帝已經對這童謠有了想法，這個問題也不好回答，陳矩卻中規中矩的回話：“奴才可說不好，這事兒就是太醫院，只怕現在都還說不準呢。但無論是皇孫還是皇孫女，總歸都是陛下的頭一個孫子輩。”
是呀，頭一個孫子輩。嘉靖想到自已死去的兩個兒子和三個女兒，不免就是一陣難過。他這輩子真的就這樣子孫緣淺薄嗎？
見陛下沒有繼續問下去，陳矩叫小太監送來木桶和熱水，親自伺候天子泡腳。
前線卻打的越來越糟，甚至大將軍仇鸞在昌平與敵不期而遇，倉卒列陣迎戰，被衝亂陣角，殺傷千餘人，仇鸞本人也險些當了俘虜。
到了這個地步，朝廷只能派人勸俺答先撤退，再由大同方面就通貢問題與之周旋。
這是嘉靖朝以來，最大的恥辱。雖然蒙古人最終撤兵，但如此結果，委實丟臉。
打了敗仗，總有人要出來承擔責任。兵部尚書丁汝夔被斬首，連帶 一干將領全都被問責。
反倒是仇鸞，竟然安然無恙。甚至還被天子委以重任，陛下對他說了一句：卿勿怠此戎務，必如皇祖時長驅胡虜三千里乃可！
如此結果，高拱氣的在裕王府破口大罵。當然不能罵皇上，罵的是嚴家父子：“仇鸞不知道給了嚴家多少好處，這時候還能全身而退！反倒是趙大人被下詔獄，廷杖四十，簡直是天理何在！”
宦海沉浮，本就如此。張居正在意的，不只是如今陛下的處理，反倒是另外一點：“今日陛下問王爺，趙大人為王爺侍講，為人如何，也許，關於趙大人的處置，陛下還會詢問王爺的意思。“
裕王正想與他們商議這事兒，所以才將他們請到王府來的：“如今趙大人下獄，但我聽父皇的口氣，大概幾日後就能出來。但肯定職位會有變動，此番他得罪了嚴家父子，不知道會被貶到哪裡去。”
提到趙貞吉接下來的去向，高拱和張居正一時都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後，高拱才說：“不管如何，陛下問王爺，王爺還是要誇趙大人的一片忠心，我瞧著，陛下還是欣賞趙大人的。”
張居正也及時補充：“高大人說得很是，何況，王爺是趙大人的學生，陛下還是願意看到王爺尊師重道的。”
這話讓裕王想起妻子也說過類似的話，點了點頭。回到內院，見妻子居然在作畫，他十分好奇，上前一看，反倒是摸不著頭腦。
“你畫火炮做什麼？”裕王拿起妻子的一張黑白手稿，上頭的，竟然是火炮，但與裕王在武器營見過的火炮，似乎不大一樣。
“畫著玩。”陳道韞近來十分焦躁，從蒙古人進攻古北口開始，她就不可控制的憂慮。無論是歷史書還是電視劇，陳道韞從不知道，竟然還有蒙古人在嘉靖朝進攻古北口的事兒，她知道倭寇的危機，知道東北可能面臨後金和其他少數族裔的進攻，卻完完全全不知道，在庚戌年，竟然還有這樣一場戰役。
所以她慌了，而且看著朝廷軍隊竟然如此不堪一擊，她更是擔憂，越發覺得無論是火炮還是火槍，真的實在是太需要了。
加上懷孕期間，總是睡得不夠安穩，陳道韞更是容易急躁。她一口氣畫了好些火炮和火槍，甚至連手槍都畫出來。
但徒勞無用，她壓根兒不知道現代那些先進的槍炮，都有什麼樣的執行原理，所以畫出來的，不過是個空殼子。
“趙大人入獄的事兒，你可知道了？”裕王的心思不在這些火炮上。
聽裕王提起趙貞吉，陳道韞才知道，自已真是被電視劇誤導了。趙貞吉被電視劇刻畫成了一個善於隱忍、心機很深的小人，但陳道韞接觸和認識的趙貞吉，卻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
“只怕，趙大人會被貶官。”裕王嘆了口氣。
陳道韞靈光一現：“趙大人，會願意去瀋陽衛嗎？”
“為什麼是瀋陽衛？”裕王反倒是不解。
“瀋陽衛位置十分重要，若是有個可靠的人去，才能放心。若是王爺能想法子當然好了。”陳道韞對蒙古人的此次進攻有了新的想法，對於東北，一定要牢牢守住。
裕王點了點頭，瀋陽衛條件艱苦，但趙大人一心為國，應該會願意去。
果然，嘉靖再次找了兒子，首先問的就是趙貞吉的事兒。
“兒子隨同趙大人唸書，深感其為人中正，鐵骨錚錚，兒子佩服其學識淵博，知行合一。”裕王早就準備了一番說辭，這會兒回答嘉靖的問話很是流利。
嘉靖帝素來覺得這個兒子有些唯唯諾諾的，所以他並不喜歡。見這會兒他倒不在意趙貞吉已經入獄，反倒是替他說好話，嘉靖就滿意了幾分。
“那你說說，朕讓他出去做事，歷練歷練，你覺得去哪裡合適？”嘉靖帝繼續問。
“兒子說不好。只是這番趙大人作為督軍，有勇有謀，但多少有幾分紙上談兵，因此兒子想，不如讓趙大人去衛所歷練一番，也許是好事？”裕王想到妻子提到了瀋陽衛，但他卻不能直接在父皇面前說瀋陽衛，否則只怕父皇會有猜忌。
嘉靖帝沉默了一會兒， 他很欣賞趙貞吉的那番話，輕損軍之令，重賞功之格。從長遠來看，他提出的策略是正確的。
“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嘉靖帝高看了一眼自已的兒子，一面吩咐陳矩，“派人去將趙貞吉，帶到這兒來。”
陳矩領了命令下去了，而嘉靖帝則看著兒子問了另一句毫不相干的話：“朕聽聞，前陣子可是有兒歌，唱什麼幼龍出，日月無光，你可知道？”
這話一問，裕王差點兒就站不穩。他害怕的事情，還是來了。此番蒙古人突然打過來，他就害怕父皇會將蒙古人的進攻，和兒歌聯絡在一起。
他的父皇，一直信奉這些。
“是，兒子聽過。”裕王不敢隱瞞，老老實實回答。
“那，你相信嗎？”嘉靖帝見兒子又變成膽小怯懦的樣子，皺了眉頭。
裕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很害怕，卻在一瞬間想起了妻子，他看著妻子孕吐，看著妻子晚上睡不好覺，她那樣辛苦。
於是彷彿瞬間有了勇氣，裕王鼓起勁回話：“兒子不信，都是些無稽之談。”
嘉靖被兒子忽然略微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卻能聽得出來，嗓音有些顫抖。
“是嗎？”嘉靖帝只是淡淡吐出兩個字。
裕王剛剛鼓起來的勇氣，一下子就彷彿消失了一般，他都不敢開口了。
偏偏這時候，秦勇進來向皇帝報喜：“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景王府上派人來報，王妃有喜了。”
嘉靖第一時間卻是想到了那首兒歌，不過細細一算，這已經是五月，孩子應該會明年才出生了。
那麼，幼龍，還是指裕王府上的孩子嗎？
裕王心底也是一片苦澀，這個兒歌裡頭的話，他們完全沒有法子反駁。明明妻子懷孕是好事情，可現在，卻陷入如此被動的境地。
裕王胡思亂想的時候，陳矩帶著趙貞吉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