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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所是個燒錢大戶，儀器更新、耗材使用、近百人的薪水發放，每週都是上百萬美元的支出，好在研究的課題非常具有前景，學校和一些醫藥公司每年都有大量經費投入支援，但也不必擔心收入來源。
時間到了十二月，元旦前的最後幾周，對於很多部門來講都是最忙碌的，研究所需要將本年度研究成果和收支明細，下一年度的開展方向和費用預算等資訊，做成報告提交給它的金主。
“蘇，你都好久沒接我電話了，上次說的事，可以定下來了吧？我就在洛杉磯，協議也擬好了，約個時間一起把它簽了吧。”早上剛到研究所，就有電話打了進來。
“嗨~親愛的克麗絲，實在是不巧，最近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直頭疼，在家休息呢，等休息好了，我一定找你，到時候請你吃飯。”甦醒的想法就是一個字——拖，已經是年底了，先把明年上半年的預算落實下來再說，不想在此期間再出什麼么蛾子。
一早上看到甦醒開著車進了研究所，現在聽到甦醒這樣說，勞倫太太哪還不知道他的意思，白白浪費這麼多時間在甦醒身上，其實她吃虧就吃虧在不瞭解中國文化，不太熟的人之間聊天，改天請你吃飯，下次聚聚，有空聯絡是什麼意思，
今年萊昂納多生物醫學研究所研製的幾款藥物在臨床上已經取得了很大突破，醫藥公司為此追加了不少資金投入。研究所的資金很多都是專款專用，金主會派出會計跟進其用途，並定期提交審計報告，所以並不能挪作他用。
作為當下最主要的業務——AH-R裝置的研發，一度陷入了停滯，由於沒有人願意追加投入，很快也將面臨資金困難。這段時間，馬克正為此焦頭爛額，到處遊說拉贊助，但是往常那幾家金主，今年都躲著不見他。
一封來自新澤西的郵件發到了馬克的手機上，正是大名鼎鼎的強生公司邀請馬克前去洽談，馬克連夜整理好資料，第二天一早出發，中午就到達了紐瓦克機場。
時近歲末，聖誕的氣氛已是愈發濃烈，在強生公司董事的引薦下，馬克和勞倫太太的會面還是不期而至。
“馬克博士，歡迎你的到來，很高興見到你！”
“恐怕你高興的太早了，其實見到你我並不高興。”
“把你約出來可太不容易了，這次我可是帶著很大誠意來的。”
“如果還是那套說辭，恕難從命。”
“來都來了，你就姑且聽一下。”勞倫太太說道“甦醒是中國人，孑然一身，他在美國發展的天花板已經註定了，你和他可不一樣，除了當初提到的20%股份，此外，等研究成功後，我們還可以保舉你為美國科學院院士，甚至將來，你想在政治上更進一步......”
“我是一個醫學研究者，我對這些沒有興趣。”
“那不知，你對艾琳·布蘭迪女士有沒有興趣呢？”
砰~~馬克站了起來，巴掌把桌子拍的震響，猩紅的雙眼死死的盯著這個女人，他和甦醒一樣，都是一個純粹的學者，但也有著自已的逆鱗，那就是他的姐姐。
馬克出生在一箇中產家庭，父親是一名程式架構師，受父親的薰陶，從小就對計算機特別感興趣。中學時，馬克父親開始越來越頻繁的眩暈、氣促，隨著病情加重，肺部和各臟器開始越來越多的出現淤血，不得不透過手術移植人工心臟，也就是那時候，馬克放棄了喜歡的計算機專業，轉而填報臨床醫學專業，希望有一天能找到治好父親的方法。然而沒兩年，感染了德爾塔病毒，接著移植的人工心臟也發生了繼發感染，不幸撒手人寰。後來聽到文森特教授提出的一個概念，可以透過在人工心臟內部增加一個持續釋放抗感染的藥物，來延長其使用壽命，如果當初能早日把它研發出來，或許父親還能活得更久，甚至看到他結婚生子。
父親的去世對母親的打擊很大，出現了嚴重的精神問題，無法工作和生活，原本厚實的家底也在這幾年消耗殆盡，全靠姐姐同時打著幾份工支撐著這個家，供他上完了大學直至讀完博士。他沒有查爾斯這麼好的家世，全靠自已的天賦和努力才取得了今天的成績，姐姐就是他的逆鱗，馬克不允許任何人企圖傷害她。
勞倫太太卻絲毫不以為意，隨意說道“馬克博士請坐下，別緊張，美國是個講法律的地方，犯法的事情我可不會去做。只要布蘭迪一家遵紀守法，自然不會有什麼事情。”
事實上，勞倫太太說的也不能算錯，美國確實是個講法律的地方，平民之間發生糾紛，法官一判，糾紛解決了；平民和權貴之間發生糾紛，法官一判，平民被抓進去了；權貴之間發生糾紛，法官一判，搞不好法官就進去了。
對於這些權貴階層來說，來自官方、民間、媒體的監督無處不在，違法犯罪行為也會得到較為及時的指控。
這裡不得不提一下美國的律師，美國採用的是海洋法系，沒有固定的法條，法官在判案時大多是沿用以往案例。如果說中國的律師是在既定的法條內為當事人尋找有力證據，據理力爭，那麼在美國，完全是靠律師的一張嘴。只要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人贓俱獲，顛倒黑白對於頂級律師而言並不算難事，最終的判決幾乎就是由律師水平的高低所決定。
頓了頓，勞倫太太繼續說道“但據我所知，你的姐夫，似乎捲入了一樁很嚴重的命案，媒體都在關注著這個事情，這可就有點麻煩了。”
對於勞倫太太說的話，馬克是一個標點符號也不敢相信，找了個藉口離開了一會兒，第一時間給姐姐去了電話。勞倫太太當然猜得出馬克剛剛出去是做什麼，並未阻止。
“姐姐，你現在在家嗎？”
“馬克，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單位嗎，怎麼......想著打給我？”
“最近，你都還好嗎？還有...姐夫。”重點強調了「姐夫」二字。
聽聲音，那頭似乎傳來一絲慌亂。
“我挺好，他也......挺好的。”艾琳聲音顫抖，哪像是挺好的樣子。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是你親弟弟，請告訴我！”
“司法局懷疑他跟之前發生的貨車殺人移屍案有關，還查到他的銀行賬戶最近多了一筆幾萬美元的匿名轉賬，甚至懷疑他就是主謀。”電話那頭啜泣道。
“他們還從事發的運輸公司內搜出一個塞滿現金的信封，信封上還寫著你姐夫的名字。”
“這不可能！這是栽贓陷害！”
“馬克，我好害怕，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艾琳無助的樣子，像極了當初的蘇珊。在絕對的權貴面前，即便如布蘭迪一家，也如同大海之一粟，逐流無依。
“別太擔心，我會想辦法的。”馬克輕聲安慰道，隨後結束通話了電話。
馬克走了進去，勞倫太太如同湯姆貓一般，一臉戲謔的看著傑瑞小老鼠，一切盡在掌握。
“我姐姐和姐夫我很瞭解，他們不是這樣的人！”
“你瞭解有用嗎？法官瞭解嗎？媒體和群眾瞭解嗎？”
“你說，這個時候，如果出現了一些什麼證據，證明他牽涉其中，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勞倫太太話風一轉，繼續道“當然了，正如你所說，我相信他會是一個正直的官員，想必法官和律師也會很清楚這一點。”
“說起來，我這兒倒是有一份材料，我想如果你能在上面簽字，應該很有希望能作為證據，給你姐姐一家洗清罪名。”
說完給馬克遞了過去，《股權轉讓協議》幾個漂亮的英文大字躍然於首頁，裡面詳細的寫清楚了合作內容，雙方的權利義務，股權的分配等，其中就包含了之前提到的20%股份。
事實上，這20%指的是分紅權，只有等他們想要的成果落到實地，才能真正得到這筆股份。
馬克拿著手中的簽字筆，將蓋子拔了又套上，套上又拔出。協議看得很慢，馬克並不關心裡面的內容，他並不認為他能從中找到什麼漏洞，只是想要拖延時間。紙張的一角已被捏皺，他很想離開，但是腳卻像被鎖上了鏈條，一步也邁不開。
“給我一週時間。”他最後說道。
“三天。”對面那個聲音冷冷道，彷彿室外的冷風呼呼灌了進來，隨即又換上笑意，如沐春風，傳來柔和的聲音“三天後下午，我在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等你，威廉博士是聰明人，相信你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
一下飛機，馬克就直赴姐姐家。馬克一直未婚，母親和姐姐一家就是他全部的情感所繫。
這些年，雖然同在一個城市，因為工作的原因，去見姐姐的次數也少，但姐姐在他心中的分量，一直沒有下降。
“嘿，緹娜，放假回來啦！”馬克驚喜道，緹娜上的是寄宿制學校，大半年未見，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了。
“舅舅！”學期結束，外甥女緹娜正放假在家，小跑向前擁抱道。
她從小的夢想就是當一名記者，像斯諾一般去到異國他鄉讓國人瞭解世界，像Wallace那樣和政商大佬們談笑風生，更像許許多多前輩們一樣，為了整個社會的正義和進步而戰鬥。她不是一個死讀書的孩子，平時就花了大量時間去了解社會，知道本月的菜價變化，瞭解最新的醫保方案，也細心留意過街邊的流浪人員的生活狀態。
作為新聞專業排名第一的學校，紐約市哥倫比亞大學一直是她的目標，剛上中學時，她就買了一個碩大的哥大校徽貼在牆上，用來鞭策自已。她很有天賦，也一直很努力的向著目標在靠近。明年三月緹娜就要參加SAT考試了，但對於緹娜來說，這個假期過得格外輕鬆，她已經提前拿到了哥大的offer。
“緹娜，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就在昨天。”
“你母親呢？”
“買的聖誕樹剛到，在裡面正準備找鏟子挖土呢。”
“走，我們過去幫忙。”
作為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臨近聖誕，工人大多放假了，只能親自動手。
“緹娜，聖誕樹掛上面的燈帶好像還在儲藏室，你去把它找出來。”
“她還不知道她父親的事情，我告訴緹娜，她父親臨時有事出差去了。但是我不知道還能瞞多久。”緹娜走後，艾琳低聲提醒馬克。
“我會想辦法的，你別太擔心了。”
聖誕樹不大，三人一起協作，沒一會兒就佈置好了。
緹娜從小就很細心和敏感，知道父親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母親不想告訴她自然有她的道理，那自已也就裝作不知道，慢慢去了解吧。
“真是的，都臨近聖誕節了，還安排爸爸出差，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一起過平安夜。”儘管緹娜心裡知道，嘴上卻還是這樣說著。
地中海氣候下的洛杉磯，冬天溫和多雨，即便到了冬至，也並不見得有多寒冷，只是這連日的細雨，下得人心情低落。
“這次過去談的可還順利？”
“還......還行，他們還要再考慮考慮。”馬克臉色不是很好。
“別太灰心，沒有什麼是一帆風順的，實在不行，我們就暫停AH素研究好了。”
“可是我們現在大部分的精力和資源都放在了這上面，停下來以後，暫時也沒有別的研發計劃，人員的開支還是要繼續，這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不然勞工局該過來找我們麻煩了。”
“按照最低限度開銷，還能維持多久？”
“兩個月，資金是一個問題，而且這項研究一旦停下來，也不知何時再能啟動了。”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對了，你可以找文森特教授幫忙試試，說不定他能給我們提供些幫助。”
“這事兒恐怕他也摻和不上吧，換成查爾斯他們家族那樣的還差不多，而且這些年和他聯絡也少了些，貿然讓他出面去得罪威爾森的話......”
“蘇，用你們華夏的歷法，今天就是冬至了，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馬克邀請道。
“這可太行了，再苦不能餓肚子嘛。”
“那一會兒我們忙完就早點出發，今晚我請客。”
“是嘛？這一天我等的太久了，按我們老家那邊的習慣，冬至夜必須吃頓好的，看來我必須好好宰你一頓，讓你出出血了。”馬克前年買了房子，就在長灘，現在是他母親在住著，為此還按揭了近百萬，以馬克如今的收入，雖然比不上一線主刀醫生，但也差不了多少，這些錢不用幾年時間也都能還清。但年少時的經歷，加之母親精神市場，需要保姆一直照顧，讓他沒辦法像其他人那般大手大腳花錢。
和馬克不同，甦醒的父母都是醫生，醫生這個職業在世界各地的收入各不相同，但毫無例外都是處於收入金字塔的上端，甦醒又不需要在美利堅買房，現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臨近平安夜，這片土地上的很多商家都停止營業了，要找吃飯的地方，只能去66號公路旁的唐人街了，這邊有幾家中餐廳價格都很實惠，馬克偶爾也會過去吃。
“蘇，你來這兒多久啦？”
“九年。”
“我說的是來美國。”
“新冠疫情之前那一年來的，我算算，那得有十二年了，三年讀博，研究所成立了九年，我們在裡面也共事了九年。”
“記得你跟我說過，在你們漢語中，「九」這個數字諧音「久」，是長長久久的意思，和你一起共事這麼久，我還是挺開心的。”
“我還知道，在英語裡面，「九」（nine）還是「晚上」（night）的諧音呢，今晚我和你可沒有下半場了，別整這麼煽情。”甦醒笑道。
“話說這麼多年，你就沒想過要結婚？是沒遇到喜歡的女孩子嗎？”
“想過，但感覺...結婚其實也挺沒意思的，世界之大，找個合得來的人卻這麼難。勉強自已找個人湊合，然後過著柴米油鹽的日子，生一堆娃，從小操心到大，等自已將來老了，孝順點的偶爾還能回來看看自已，要是不孝順的，直接來個杳無音訊。我現在這樣一個人多好，自由自在。再說了，你不也還沒結婚嘛。”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給你講段我的故事吧。”馬克回憶著，緩緩道來：“我有談過兩次戀愛，你知道的。第一次是那個伊娃，那是我的初戀。那個女孩子人挺不錯，我很愛她，我悄悄準備了求婚戒指，準備見完雙方家人，再向她求婚。那時候我只是一個跟隨文森特教授做研究的博士生，而女方父親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闆，覺得我的家庭配不上他女兒，想要我離開伊娃，伊娃也很愛我，我們並沒有被拆散。最後他不知道怎麼的，約到了我的母親，她的精神總是時好時壞，我不知道那天他找我母親談了些什麼，我母親精神變得更糟糕了，最後還是遵從了母親的意見，忍痛和她分手了。
後來，我又認識了伊芙琳，她是個普普通通的醫生，家庭背景也很尋常，後來也帶回家見家長了，我母親也一個勁的說好，希望我們能幸福。只是，兩天後，她在家開啟了煤氣罐企圖自殺，鄰居問到味道後報警並打電話告訴了我。我帶她去見了心理醫生，醫生告訴我，母親想念丈夫了，她希望自已的存在，不會拖累到我的幸福。她和姐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我實在沒辦法拋下她一個人，沒多久，我又單身了。
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交往過女生了，習慣以後，發現這樣也挺好，就沒再想著結婚了。”
甦醒的思緒，也隨著馬克的述說，飄到了大洋彼岸的中國。甦醒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家裡還有一個弟弟，雖說「父母在，不遠遊」，但他有著不得不留在這兒的理由，為了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小時候那個冒著鼻涕泡總是跟著他後面的女孩子，她叫葉一夕，比甦醒小一歲。甦醒和葉一夕從小就是一條衚衕裡面長大的，兩個人先後在同一所小學、初中、高中上學，就連高考過後，也是選擇了同一所大學，他們之間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不是情侶，更像兄妹。
十二年前他來到美國留學，準備讀完博士就回國。過了兩年，那丫頭吵著鬧著也非要過來，來到和甦醒所在的城市。
讀完博士後，甦醒留在這兒繼續工作，一邊積累經驗，一邊等著她畢業，然後一起回國。他又不傻，哪裡看不懂她的心意。
又過了兩年，他帶著她一起回國了，返程的機票只有一張。
一個星期後，他又回到了洛杉磯，併發誓不找到那些人，不會再回來。
“你有想家嗎？”馬克打斷了甦醒的思緒。
“有時想，她家就在大洋那邊，那裡有太多我們曾經生活的軌跡了，我沒辦法回去面對她的家人，也不想再去那些曾經一起走過的地方，怕睹物思人，隔著大洋，至少還能好受點。”甦醒指著西邊的方向道，“這就是我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極力反對去研發AH-S素了，我太知道那些人了，沒有AH-S素，尚且如此，一旦研發出來，併為其所掌握的話......”
甦醒逐漸哽咽，馬克起身過去，抓了抓他那不斷抽動的肩膀。男人的傷心需要的不是紙巾，而是酒精，一大杯紅酒下肚，心情也開始平復下來。
“希望你能早日得到她的訊息，我也會一直幫你留意的。”
“謝謝！”
今天晚上的飯局，馬克其實有話想說，但又不知道怎麼說出口，看到甦醒的樣子，準備以後找機會再告訴他。相處多年，兩個人已經形成了默契，即便一個微不足道的表情，也能明白對方的心意。
“人生在世，總有許多身不由已的時候，我知道你今天約我是想要說什麼，去吧，你也是迫不得已，但請記得，別忘了你的初心。”
第二天午後，馬克驅車到達勞倫假日酒店，駐足良久，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沒想到在裡面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