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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神”是一柄劍,僅此而已。
…………
遙遙相望,像是尿壺倒扣平原,又一棒子砸的七零八落,倒也是砸出個模樣。
畢登山,此乃天地老峰,豺狼虎豹環伺,更別說那山險路窄,迷霧叢生,連只野雞也走不出百步。一腳百米懸崖,一跳陰曹地府,跌出個粉身碎骨也是稀鬆平常。
故有一才子出詩題畫,戲稱其為百碎老畢登。
照理說如此險峻之地,一夫當關可立地封王,可它就是奇,奇在沒有山賊。
其實不然。
山賊是有過的,只是個嘍囉大徹大悟,改邪歸正了。是的,他自覺日子平淡如水,打起引狼入室的主意。畢竟荒無人煙,連個路過的腳伕都沒有,更別說嬌滴滴的女人了,什麼燒殺搶掠根本不存在,無聊得很。
“我也就幾十年,為什麼不趁機瘋狂一把”,他這麼一想,就擄了走寨主的七十歲老母。
後來寨子被他找來的修士拔了,該走的走,該死的死,修士還賞了他一筆錢。
他叫高朝。
於是,畢登山下,高朝村。
這村子之所以可以創立,當然要歸功於寨主老母強大的能力。可如果一個村子只有倆人,女方還是老人,怎麼可能存續得下去,不成了一出近親繁殖的戲碼了嗎?
但墜崖的總有不死的。
寨主老母啊,聽說她以前是個大家閨秀,這麼看來基因確實是強,後代個個都是俊男靚女。
…………
三三兩兩的星光,露天幾張八仙桌,桌腳墊著軟木條。畢竟是白天下過小雨,些許的泥濘。
“別跑,吃我一劍!”
“啊,不要。”
狗尾巴草揚起,幾個穿開襠褲的小屁孩追逐打鬧。
“這糕是什麼面?打過蛋嗎?”
“當然,半個雞欄都做了點貢獻呢。”
雞鴨鵝叉著筷子,糕點壓在紅布條上。顯然,這是一場村子裡的訂婚宴,提前慶祝新人喜結連理。
對杯共飲了兩杯米酒,微醺,新人起身招呼起鄰里。
唉,老嘍,老嘍…
看著長大的倆小屁孩也要成家立業嘍。
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到…
老村長摘下白頭巾,顫顫巍巍撐著桌腳湊上前去,與準新郎碰了杯,心裡卻在感慨著。
……
燃燒的篝火引動了崖壁上覓食的野豬。
一步,兩步,三步…
石子滑落,狗吠了起來。
今晚都喝開了,個個頭腦昏沉,沒人發覺逼近的腥臭。
“吼吼…呼…”
狠狠甩起毛尾,猙獰的獠牙盡顯殺機。
“誰家老母豬跑出來了?”一個瞎眼老頭伸出手指挖了挖耳朵。
“我看你是喝多了,老李頭,狗叫吧。”漢子嘴裡塞滿糕點,聲音含糊不清。
不知何處來,不問何處往。
破開虛空,從天而降的劍沒入野獸血肉。
“噌…嗤…”
“什麼東西?”
“唔…”
“黑爺,這裡有只黑爺!跑…跑啊!”
“跑什麼,死啦!”
“奇,奇啊…嗝~”
“嗝~”
……
血腥髒汙裡,小夥子牽著白淨的手,抽出這柄純白色的劍。
纖塵不染,和依偎在懷中的姑娘別無二般。
村長斷言,此乃天神之劍。
“喜神”
祂有了名字。
於是被供奉在村裡,端坐在那祠堂的高臺之上。
祂漠視著豬羊,輕嗅香火,這味道,不好聞。
像是腐爛的氣息。
……
“求,大婚祝福。”跪著。
“新婚夫婦,懇請庇護。”跪著。
“喜神大人,我想要個男孩!”伏著。
“喜神大人,俺喜歡村口的李翠花,能不能讓她愛上我。”笑著。
“求吉祥如意。”笑著。
“發財,發大財。”笑嘻嘻的。
祂沉默不語。
卻是什麼也給不了。
勞燕分飛,他們寧可相信是心不夠誠。
無意發了點小財的,出了村子,漲點見識,也就不再信什麼喜神不喜神的。
人們開始忘卻,這一直是通病。
“喜神大人,我能和他永遠在一起嗎。”
少女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
一陣風吹過,樹葉嘩啦啦作響,像是輕笑聲。
少女瞪大眼睛,抬頭望向樹梢。
“喜神大人,您可否聽見?”
祂依舊沒回答,彷彿真的只是樹影搖曳。
少女起身又望向村外。
那兒,炊煙裊裊,一切都很美好。
……
祂只是一柄劍,兩種用途,殺人和救人。
祂救不了蒼生,也護不住小小的村子。
沒有人拿起祂。
“喜神大人,求求了,求您出手救救他,幫幫大家吧!啊啊啊…”
山賊屠村的時候,那位虔誠的少女寧可跪在祭臺前哭喊著磕頭,也不願舉起自己。
揮舉釘耙的少年被斬下了年輕的頭顱。
淌血的大刀挑開少女的布衣。
手上繫了數年的紅繩,掙扎著,掙扎著,斷了。
人吶,真是奇怪。
一把大火焚燬了一切。
蒲團上的少女死了,祠堂外的村子也死了,死在對祂的央求和咒罵聲中。
沒有人記住祂的名字。
山賊順手帶走了祂,視若珍寶。
祂再也不見村外的那縷炊煙。
祂想了想,便是嗅到了一股芬芳。
那味道告訴祂一個名字。
愛而不得。
這是種很甘醇的酒,忘憂。
……
祂變了。
變成修士手中斬金礪鐵的劍。
變成俗人腰間權與財的象徵。
握劍之人換了一代又一代。
祂有時是戰利品,有時是傳承,有時是商品,有時是信物。
祂跟隨世俗王朝的皇子出征,零落於黃沙。
祂成為刺客手中的利器,最終卻刺向了刺客自己。
崛起於微末的庶民,提著祂開創過一個時代。
於是祂又有了一個名字,天子劍。
從高堂至雅院,有青衣以山間清泉替祂淨身,有金甲取蠻夷之血為祂開鋒。
“十五兩!一分不少!”
“五千三百塊中品靈石。”
“一次!”
“兩次!”
“三次!”
“成交!”
“哪裡來的燒火棍?”
“寶劍,此乃絕世寶劍!”
祂不清楚,到底哪一道才是正途。
祂只知刺入胸口,可以聆聽心臟的跳動。
厚重之下,是家國,是夢想,是情慾。
活生生的天籟。
祂聽懂。
那叫生離死別。
真是很熱烈的酒,消愁。
……
祂變了。
變得漆黑。
或許是在濁酒缸裡浸久了,乃至忘記了最初的名字。
和俗人一般。
…………
“憑闌客~萬里鄉思~相思淚眼零秋雨~裙裾紛卷山河~”
“君不見~斷橋殘雪~南風入夢微卷簾~”
“是非間~成苟且~”
雨夜,微涼。
……
翹著的腿放下,龍袍微掀開,露出一抹紅。
“賞~賜劍~”
男人像是唱出來的。
“謝陛下~”
重登天子堂,祂卻是落在那伶官手裡。
君王喜戲,喜到發痴。
混在伶人堆裡搽粉敷紅,唱著,便唱出了祂聽不懂的故事。
後來。
雨紛紛。
祂懂了,祂才知道那酒啊,是可以被唱出來的。
君王唱起了祂。
伶官舉起了祂。
於是沒人唱了。
國就亡了。
伶官一手舉著劍,一手舉著頭,不知身上的紅,本是那戲,還是那血。
伶官跑了,跑著跑著,就變成了戲子。就像是改朝換代後大功臣的隱姓埋名,他可以是,但他不需要。
喜神沉默了很久。
祂被掛在牆上,等著一位又一位的戲子。
沒有人再拿起祂。
沒有人再唱出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