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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廊之下，兩人的身影交錯而過。林清和站定在原地，良久，他才語調平緩道：“繼續查，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林柒悄無聲息地隱沒進暗處。
朱漆木門緊掩著，屋外站著兩個氣息內斂的修士。隨後，屋門被人從裡面開啟，一個兩鬢花白的中年人向著兩人點了點頭：“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甦醒，你們兩個，隨我去藥房。”
奉命守著胡應風的兩個人對視一眼，彼此眼裡都有猶豫。
“我沒帶藥童，怎麼，華武協會的規矩這麼大嗎？”中年人一甩衣袖，臉上浮現一絲不悅。
“不敢，文先生！”
其中一個修士忙道不是，恰好此時屋裡傳來了文瀟瀟的聲音：“二叔，要我跟你去嗎？”
中年人氣息一沉。
“文先生，您這邊請！”不等文家人再說什麼，修士連忙比了個請的手勢。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秦箏隱去身形，閃身進房間後虛掩上了門。
一股濃得幾乎有些發苦的草藥味撲面而來，胡應風躺在床身，身前一絲不掛，已然被紮成了一隻刺蝟，他動作幅度極小地轉動頭顱，看向床前的人。
說“看”並不準確，那雙上揚的狐狸眼裡一片空洞，是憑藉氣息找到的人。
“秦……箏？”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門被人推開時發出的聲音一樣，和胡應風的身體如出一轍的破碎。
“他的聽覺和嗓子，是我二叔搶回來的。”文瀟瀟目光復雜，五感失其三，對於一個曾經的健全人來說，無異於切膚之痛，“抓緊時間，最多隻有兩分鐘。”言罷，文瀟瀟自覺地出門替秦箏望風。
“她還好嗎？”
秦箏沒有回答，她伸出手，兩縷煞氣纏上胡應風的手腕。
“咳咳……咳”
儘管煞氣一觸即分，胡應風卻陡然咳嗽起來，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幾根銀針依次亮起，針尾不停震顫。
秦箏若無其事地收回手，這才回答了剛剛的問題：“暫時沒事。”和胡應風一比，楚如玫的狀況好得不能再好，當然，前提是別被人發現她是修士。
至於胡應風，她剛才用煞氣探了一遍。
跟具空殼子沒什麼兩樣。
常年被出馬仙附身的身體被一夕掏空，成了個四面漏風的罐子，加上他親手毀了附身的靈介，連最簡單的靈氣溫養也做不到。
等著生死簿叫號。
儘管被秦箏粗暴地檢查了一遍，胡應風卻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他好不容易才停下撕心裂肺的咳嗽，聞言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那就好。”
“我要楚如玫拜在你的門下”秦箏開門見山。
“……”
沉默。
胡應風失了光彩的眼睛極輕地眨了眨，良久，才有道嘶啞的聲音傳來。
“我不願意。”
“她會死。”秦箏淡定道，陳述事實的語氣。
“……”
“文家保不住楚如玫，這是你欠她的。”秦箏垂眼，敏銳地捕捉到胡應風的指尖顫了顫，她再接再厲，“你欠的，不止楚如玫一個人吧。”
胡應風不應聲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秦箏滿意地下了定論，她猜得沒錯，胡應風自覺虧欠最深的人不是楚如玫，而是胡乾一。
那隻狐狸要胡應風請胡乾一出手的時候，放鬆了對他身體的掌控，這才給了胡應風毀了靈介的機會。而胡應風之所以自毀雙目，是因為感知到煙魂死了，或者說，感知到鉗制胡乾一的鬼差死了。
這對祖孫的感情確實不錯。
房間裡重新變得安靜。文瀟瀟推門進屋後愣怔了一秒，然後撲到胡應風床前，扎針的手快出了殘影。
就這麼點時間，也能把人氣得惡化了？！
與此同時，文瑾帶著兩個修士邁進了屋子。他一愣，大步走到床邊，雙指搭上胡應風的手腕，然後，微微眯起眼睛，轉頭瞥了文瀟瀟一眼。
“藥！”
身後的修士慌忙遞上藥盞。
搶救的人手忙腳亂，胡應風的耳邊卻只有寂靜，他閉上眼，腦海中反反覆覆地迴盪著秦箏的話。一道蒼老模糊的人影緩緩浮現，而後是麥田，是狐狸，是永遠煙霧繚繞的祭臺，那些他刻意遺忘的過往，一點一點在心底重現。
秦箏只說對了一半。
他對胡乾一，有念，也有怨。
從記事起，胡應風就隱隱約約地明白，胡家不是尋常人家。別的孩子牙牙學語的時候，他已經被逼著背誦那些看不懂的經文。七歲之前，他都被父親勒令待在家裡，但其實他想出門也做不到，他身體太弱，不能跑，不能跳，走幾步路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直到九歲那年，他替父親扶棺，
胡乾一出現並帶走了他，自此，他沒了父親，多了一個“阿爺”。
那時的胡乾一還沒有後來那麼蒼老。他會牽著他的手走過秋收的麥田，教他辨認麥子和野燕麥的區別；會在他背誦完枯燥無味的經文後，從兜裡摸出一塊甜得發膩的糖塊兒；會在他拽著衣袖喊阿爺的時候，露出一個無奈卻溫和的笑。
他童年那些所求不可得的東西，都在胡乾一身上得到了補償，所以，哪怕他再討厭那些所謂的出馬仙，討厭那些青面獠牙的惡鬼，他也走上了出馬這一條路。
但他的身體實在太差了。
十三歲時，胡乾一因事外出，他被一隻惡鬼纏上。是鄰居發現了河邊奄奄一息的他後，把他送到了醫院。
臨床的是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女孩兒，有著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翹，像只狡黠的狐狸。
“喂，你是因為什麼來醫院的啊？醫生說我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再做個深度檢查，好煩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期末考。”女孩的臉帶著病氣，但眼裡的光清澈明亮。
“……落水。”
“那你也太倒黴了，不過高中牲那麼忙，偶爾能翹一兩節課的感覺還是挺爽的，對吧？”
“……嗯。”胡應風下意識地回答，他沒上過學，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同齡人交流。
“嘶，你好高冷啊？咱倆都是病友了，就當交個朋友唄！認識一下，我叫江連霏！”
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胡應分心想，就這樣，他多了一個名義上的朋友，也是第一個朋友。
由於身體虛弱，接下來的幾天他都昏昏沉沉，在此期間，一旁的病床上來來去去地換了一波又一波人，江連霏的身體肉眼可見地衰弱下去。
胡乾一是一週後回來的，身旁跟著一隻他從未見過的狐狸。
“阿爺。”胡應風開口喊胡乾一，卻發現對方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一旁的江連霏身上。
周遭一陣靜默，良久，才傳來一聲嘆息。
“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