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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頭上，雜草映襯著一疊已經斑駁消磁的磁帶，封面上是亞當蘭伯特的專輯。當初林梔年買的時候為了省錢還專門倒的二手貨。
崔之確問她為什麼喜歡亞當蘭伯特的歌，林梔年回答道：“哪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喜歡只是人給自已設定的界限，在這個界限裡面了就是喜歡，不在這個裡面了就是討厭。但我可不一樣，對我而言喜歡是一種感覺。有些東西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搔首弄姿我都不會抬眼瞧一下，但有些東西只要我看見了就會情不自禁地喜歡上，就像這疊磁帶，還有你。”
往事隨風如煙，如今黯然神傷。
“不是我說你啊，你沒事跑我夢裡來幹啥？”崔之確上前收拾起了茂盛的雜草和之前來祭奠時放置的枯萎的花朵，收拾完畢後倒也不忌諱什麼，一屁股坐在林梔年的墓碑上，剛好歇歇腳，反正崔之確相信林梔年也沒什麼意見。
“託夢也不把事情說清楚，當謎語人這壞習慣誰教你的？”崔之確摸了摸肚子，他能感覺到腹中的飢餓感正在慢慢加劇。
“你看看，過來見你反而還把我餓得要死。你也不給我報銷路費…嗨，要不這樣吧，我在上面多給你燒點什麼紙冰箱啊，紙空調啊，紙電視啊什麼的，反正都是紙做的，在上頭也值不了幾個錢，然後你就在下面搞電器批發，電器多保值啊，陰朝地府光聽名字就知道陰氣重，肯定冰冷冷的，空調的市場需求絕對多，電視呢，也能解解乏 不過下面估計訊號不太好吧，至於冰箱嘛，雖然地府冷，有可能不太需要，那咱們就搞薄利多銷吧…”崔之確就這樣翹著二郎腿坐在那塊小小的墓碑上自言自語著，還不時抖抖腿。這在外人看來非常大不敬的行為，在崔之確看來屬於是稀鬆平常。
就算林梔年半夜找他鬼壓床，他也翻身把鬼壓身下。
“不是啊，大哥 ，你起碼給我點回應唄，就我一個人在這逼逼叨叨，這樣顯得我很呆唉，不要這麼冷暴力啊！鬼都受不了，更何況人呢！”崔之確看著屁股底下這個冰冰冷冷的墓碑，無賴地說道。
有時候人總是會做各種無端的幻想，又怕幻想成真，又怕幻想成不了真，所以做做白日夢也挺好的，至少在夢裡啥都有，醒來就當是黃粱一夢就好了。
“對了，你三更半夜進我夢，不會是來看我還有沒有找女朋友吧，嘖嘖嘖，女人的嫉妒心吶…放心啦，我又不是你爸那種賤種。”崔之確一臉賤樣地感嘆道。
“行了，花我就放這了，人我就回去了哈，再不去吃點飯我就真的去下面找你了，你在下面也要好好吃飯，看看你這碑，又小又矮又黑，我都能拿回去當板凳了。”崔之確嘴上功夫倒是利索，但還是輕輕地把那束梔子花立在墓碑邊，剛好和那疊磁帶作個伴。
崔之確轉身朝著大門口走去，走到門口那還賊兮兮地朝門衛室喊了句：“叔唉，有飯嗎？再不給我吃口飯我就得去給您加業績了！”
出乎崔之確意料的是，門衛老漢在門衛室裡回應著：“龜兒子，進來吧，還有點米粥榨菜。”
崔之確倒也不客氣，直接就進入了門衛室。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燈光昏黃的房間，水泥地上滿是雜物，右邊靠牆擺放著一張木製上下床，下面用來睡覺，上面擺著一大堆塑膠袋包裹的雜物，床邊擺著一個被歲月摧殘的發黃的床頭櫃，床頭櫃上又是亂糟糟的一片雜物。左邊則是洗漱，廁所，淋浴一體的衛生間，中間就擺著兩張摺疊桌，上面放著一個笨重的電飯煲，裡面還剩著一丟見底的米粥，旁邊放著一袋開封的榨菜。桌子對面就是崔之確記憶裡那種又厚又重的老式電視機。四周透明膠貼上的報紙更是給這間孤獨的小屋增添了幾分年代感。這就是這個古稀老人的全部。
“喲，您這今天這麼大方，該不會是半夜守墓讓鬼上身了吧？”崔之確始終還是改不了自已時不時嘴賤的毛病。
“你個賤慫，不要給我得了便宜還賣乖！”老漢罵道。
崔之確也是吃別人嘴軟，悻悻地在滿是雜物的地上跋涉，隨便找了個板凳便坐下了。
老漢從桌子上拿了個瓷碗，佈滿皺紋的雙手顫顫巍巍地舀了幾勺粥。看著老漢那雙飽經風霜的手，崔之確不禁回想起關於老漢的往事。老漢從來不說自已姓啥，他只是讓別人管自已叫老漢就行了，至於姓氏對自已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都不重要，但崔之確還是管他叫叔，無形之中又拉近了兩人的關係。
至於老漢以前是做什麼的，崔之確只是在往年來給林梔年祭奠的時候聽周圍三五成群的大媽說過。老漢年輕時那是從大地方來的戲子，至於多大的地方，大媽們也不清楚。好像還是揮大刀的武生。玄色短衣短褲穿身上，圓領赤紅硬甲掛前胸，腰繫花色綢絲緞，腳踏彩繪金絲厚底靴，盔頭長翎好飄逸！再加上四扇彩色龍紋三角旗。用崔之確的話來說，簡直就是牛逼到爆炸啊！不過後來好像因為什麼事故，老漢的雙手就廢掉了，導致現在手都是顫顫巍巍的。到底是什麼事故，大媽們就算再厚臉皮也不好意思直接去揭人傷疤，只好成為各位大媽茶餘飯後消遣的話題了。
“好了好了，夠了哈，謝謝叔！”崔之確趕緊上前接過瓷碗。
“榨菜在那邊，自已拿。”老漢指了指桌邊已經開封的榨菜，接著便坐在崔之確對面的凳子上。
崔之確喝著粥不方便說話，就拿手比了個“OK”的手勢。
雖然粥已經有些涼了，但是剛好不燙嘴，米粥應該煮了蠻久的，入口一抿就化成水了。
“叔，您今天咋這麼大方咧？以前可沒見過您招待過我。”崔之確拿起一雙筷子，夾著榨菜，含糊地問道。
“屁！我跟你說，你之前哪問我要過飯吃？你跟我要錢，老漢我肯定是沒有，但你跟我要飯，老漢我至少能讓你吃上頓熱乎的。我們這輩人吶，都是從小餓到大的，自然曉得餓著肚子不好受。哪像你們現在這些娃娃…”老漢說道。
“懂了，您的意思是，我以後可以天天來您這蹭飯唄。”
“你個龜兒子，偏要我罵你幾句才舒坦是不？況且就這破米粥，哪有外面那早餐好？”
“雖然確實是不太行，但至少是免費的啊！”崔之確又開始耍賴了。
老漢有時候是真的對這個不諳世事，桀驁不馴的少年感到無語，索性不再搭理他。
“對了，叔啊，您在這墓地守著，沒遇見啥稀罕事兒吧？”崔之確忽然發問道。
“老漢我打小就一身正氣，哪個東西沒事兒了敢來招我？問這幹啥？”老漢疑惑地問道。
崔之確用手捂著嘴，裝作神秘地說：“我女朋友呀，給我託夢了！”
“嗯？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嘛，我看你經常跑到這鳥不屙屎的地方來看那小妮子，你們兩關係肯定好上加好啊，這不正常嘛？”老漢倒也不對崔之確忌諱什麼，畢竟能翹著二郎腿坐在女朋友墓碑上的人，心裡的悲傷或多或少都已經放下了。
“不是嘞，我給你說哈……”崔之確把昨晚的夢境完完整整地告訴了老漢。老漢聽聞後卻繃著嘴，一聲不發，接著便問道：“你生日是幾月幾號？”
“5月21號啊”崔之確回答道。
只見老漢的滿臉的皺紋漸漸聚攏在額頭，變成了一個深壑的“川”字。崔之確看著老漢思索的樣子也不再發問，就坐那等著。
片刻過後，崔之確終於忍不住了，這種感覺就像是病人去看醫生，結果醫生詢問了病情之後半天連個屁都不放。
“叔啊，您可別嚇我，就算是絕症，我也能接受哈，到時候我死了，就把我埋在梔子旁邊，白天我和梔子在下面賣空調電視機，晚上我陪您守夜哈，有事沒事您再給我弄點雪碧澆墳頭上，這個我和梔子都愛喝…這種日子我也能過啊。”崔之確趕緊說道。
“龜兒子，別貧嘴，我問你啊，你說啊，如果我們這些人都是活在別人寫的的故事裡，你會怎麼想？”老漢終於開口了。
“啊？不是叔，您這直接就從一守墓人搖身一變成了哲學家啊！狐狸精變人也只會變那種勾引人的美女啊，您這就等於狐狸精變了個敲木魚打坐的和尚，還告誡我要恪守已欲，做一個愛國好少年！這轉變也太突然了吧……行了行了，您別瞪我了，我覺得嘛…如果活在別人的故事裡，那就接著活唄，不然還能怎麼辦？難不成還去死？雖然說我平生沒啥出息，但我還真不怕死，畢竟早死早超生嘛，我還不單單這樣，閻王要我三更死，二更我就摸脖子，主打的就是給領導留一個好印象。”
如果說別人的腦回路都是一輛有明確目的地的汽車，那崔之確的腦回路簡直就是一輛到處亂竄的碰碰車，去哪裡不重要，玩得盡興才是關鍵。
“停停停，把你那屁嘴閉上。”老漢揉了揉額角，歲月雕刻的褶皺更深了。
“叔啊，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新手村都有NPC釋出任務呢，我現在是去劈幾堆柴還是殺幾隻雞？”崔之確伸長了脖子。
“這可不是我不說，而是說不得，故事開始時，最忌諱的就是劇透啊！”老漢也懶得對上崔之確的冷笑話，高深莫測地揚了揚眉毛。
“真的啥都不透露點？”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喲—今天這是咋了啊？一個個的都給我來當謎語人，謎語人滾出哥譚！得了得了，我看您啊，也是狗嘴吐不出……啊不不不，是人嘴吐不出象牙來。”崔之確扔下碗筷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哼，不說算了，有首詩不就那麼寫的嘛：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我倒要看看今晚哪個鬼敢上我的床！”崔之確邁著矯健的步伐離開了。但他顯然沒注意門衛室外面的臺階，直接被絆了個措手不及，趕緊灰溜溜地消失了。
門衛室裡昏黃的燈泡透射著古稀老人年邁但如同礁石般堅硬的輪廓。佈滿血絲的混濁雙眼望著崔之確離開的方向，老漢喃喃道：“龜兒子嘞，有些路啊，真的得靠自已才能走下去，我要是帶上你，說不定還沒開個頭，咱們兩個就全嗝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