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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夏季。
廣東省,中城,南鎮。
凌晨兩點,街上已經沒有了行人的蹤跡,璀璨的霓虹燈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廣告牌倒也讓夜色不再清冷。
“四個六。”
“加一。”
“加一。”
“六個四。”
“九個六。”
“九個六是吧?這麼兇啊!那我直接劈你!”骰盅拍落在桌面,發出一聲清響:“開九個”
與整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是街角的一家燒烤店,裡面瀰漫著揮之不散的煙氣與淡淡的酒香,獨自對抗著塵世的寂寥。
“好啦,一個女人而已,分了就分了,悶悶不樂的幹嘛呢。”九天喻正緊張著,肩膀就被人搭住了。
“咳咳,咳咳。我,那個確實有些傷心,但好很多了。”他偷偷將伸進骰盅的小指收回,心虛的接過話題。
傷心當然是沒有的。
失戀是很正常的事,反正他是不甚在意的。他更在意外婆的病,似乎愈發的嚴重起來,讓人憂愁。
好吧,也不能說不在意,只是他已經習慣了。他的感情之路一直不順,就好像中了詛咒一樣一直得不到真愛。
九天喻幾乎都麻木了。他甚至認為這是上天給予自已的懲罰。但他並不排斥這種懲罰。他在最懵懂的時候拋棄了愛自已愛的最純粹的人,因此他也認為自已需要贖罪。
思緒隨著右手被朋友粗暴的提起而打斷。少年和他對視,怒目圓瞪:“好你個傢伙!我還以為你在自閉呢,沒想到是在偷偷變骰!”
周圍人瞬間安靜,九天喻也撓頭尷尬一笑。
“好啊!你個撲蓋仔!別人偷車偷錢,你倒牛逼,偷酒!”
同伴們似乎怨氣頗深,直接一擁而上,禁錮好四肢他按在了椅子上。
“好啊!我就說你怎麼一直贏,老子白喝三四瓶,差點吐了都!懲罰!必須狠狠的懲罰!”
大家紛紛起鬨。
倒是沒人追究九天喻是否真的作弊。畢竟報復強者和欺負弱者同樣有趣。
啤酒灌進嘴裡,讓他難以呼吸。泡沫濺到眼角,世界都被糊成一團光暈。他於昏沉中抵禦著不適,耳邊嗡嗡作響,頭腦略感迷茫。
人在迷茫的時候總喜歡傷春悲秋。
他倒沒有特別想要感慨的事情,只是被偷這個字眼勾起了回憶。
九天喻自知自已算不得什麼好人。他不乖,從小不認真學習,愛惹是生非。他還貪吃又貪玩,小時為了口腹之慾也是偷錢的。
但卻沒偷過外人的,不知是不敢還是不願。
九天喻出生在廣東,但七歲前都在四川閬城的鄉下度過。
那時的鄉村還算單純,改革開放的浪潮還沒有席捲而來。那裡沒有學堂,人們也不需要學習任何簡單的文字。在繁榮與荒蕪的交接處,歷史靠的是傳唱,交流靠的是語言,人與人之間的紐帶靠的是情感。
但時代總要發展。
後來,鄉間開起了從未見過的小賣部,賣起了他從未嘗過的零食。可惜外公不給他吃,說有毒。兩位跟不上時代的老人總是這樣,總疑心未曾見過的事物會花掉意想不到的金錢。雖然確實如此。
但人總是禁不住誘惑和慫恿,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但確實在最後的最後偷走了電視桌上的零錢。
不知從何時起,電視桌每隔三天就會出現零錢。一塊或五毛。他次次將其偷走,然後嘲笑外公外婆記憶衰退。現在想想又覺得可笑:將節儉刻在骨子裡的二老對錢財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記憶中是七歲那年,他離開了鄉村。他將最懵懂的年歲留給了外公外婆,而懵懂也意味著遺忘。但兩位老人顯然比他更清楚。
離開外公外婆後九天喻就和父母定居在了閬城市中心。
可惜眼中繁華卻未曾帶給他實際的富足。父母也是第一次當父母。他們總是認為旁人的育子經驗一定正確。
旁人說男孩要窮養。於是他的生活裡就被抹去了零花錢這一概念。
他試過偷父母買菜剩下的零錢,換來的卻是一頓毒打。
所以他就一直沒有錢,就連最喜歡的玩具金箍棒甚至到一學期結束也沒買到。
然後他就偷走了同學的。
不知是懷著嫉妒還是羨慕,又或者是悲哀。
但肯定是沒有忐忑畏懼之類的存在。
好在這是他第一次犯錯也是最後一次。
因為有個女生制止了他。
九天喻依稀記得,那是在操場的竹林裡面。那個像天使一樣的女孩搭著他的肩膀,又或是牽著他的手臂,用很認真的語氣說道:“別這樣,你需要的東西,我都會想辦法給你的。”
啪嗒!
腦門捱了一下輕擊後,九天喻憂愁的思緒被打斷了。
“想啥呢你!又沒把你咋樣,咋還要哭了呢?”一名燙著錫紙燙的少年將他重新扶回了座位。
“哭毛線,只是有點倦了。我出去吹吹風提神。”九天喻將嘴角的酒漬用手背抹掉,又將一包快要見底的白雲煙揣進兜裡,起身向門外走去。
“回來再點兩個冷盤,算我的錢轉你!”鄰座的好朋友趁機叫住他,一邊偷偷往地上倒酒,一邊高聲吩咐道。
給九天喻灌酒時就屬這傢伙灌的最兇,現在他倒是感覺不妥了。
“好。”
……
燒烤店的門口永遠都是難以抹除的油漬。但九天喻不在意這些,就這麼自然而然的坐到了門口的臺階上。
哪怕是盛夏,處於風道的店門口依舊有些清涼。一根白雲煙被搖擺的火苗點燃後,靜靜的欣賞著九天喻吞雲吐霧。
噠噠。
腳步聲。
男人從他身旁經過,帶起的微風將菸灰都卷飛在臉頰。
路邊,一輛保時捷911眨眨眼睛,升起來車門。
九天喻對男人很熟悉。他是這家燒烤店老闆,平常沒少關照幾人。
從他初入社會到現在一直如此,持續了快六年了。
九天喻一直將其稱作大哥。
“大哥!”
恰好煙抽完了,於是他丟掉菸頭,起身將男人叫住。
“喲!小九!忙急了沒看到你。咋了?”
男人看了一眼手中剛拿出來的荷花,然後丟給九天喻。
接著自已再拿出根新的。
“今晚喝這麼多,就別開車了吧。”
九天喻出聲提醒,他實在是不想看到自已在意的人出事:“就算你車技好,也不能當交警是吃素的啊!”
聽罷,男人似乎有些糾結,欲言又止的樣子。不過只持續了一瞬間。
“哈哈哈哈哈!那你幫我開吧,反正你也幹代駕。”
“那必須可以啊!”九天喻眼睛一亮。自從出生社會之後,他是什麼都乾的,既然拿了駕駛證,那代駕當然也是副業之一。
“目的地深城。”
男人說話的同時,九天喻已經眼疾手快抓住了飛在半空的鑰匙。
“啥?”
他瞬間苦了臉。
“那還是算了吧,真遠,我那摺疊小電驢回不來。”
“沒事,到目的地我給你打車。”說著,男人已經上了副駕駛。
“那必須可以!”
這也算是男人接濟自已的方式。他經常會找九天喻幾人幫忙,都是幹一些很小的事情,但錢卻給的異常多。
他思考一瞬,旋即將店裡還在等待的好朋友拋之腦後。反正大家都是夜貓子,這個酒局不到天亮是不會結束的。
……
將荷花塞進煙盒裡,九天喻很快就驅車上了高速。
夜幕如淵,高速路上也算是人跡罕至。
也好歹是人跡罕至。九天喻總感覺今天的車格外難以操控,總是開著開著就跑的歪歪扭扭。
可能是車的原因吧,這還是他第一次開跑車,很多佈局和小轎車都有差別。
大哥為人處世一向低調,平常都是開賓士的。
一路悠悠晃晃的,很快就上到了深城和中城的交界處。
這片是深山,連個路燈都沒有,面前一片黑暗,總讓人疑心是否有巨獸張大了嘴巴等待獵物上鉤。
十分壓抑。
“話說你咋又失戀了。我感覺你就沒一個成功的。”
一路上男人都和他扯的是歡快幻想,這個話題的開始倒讓九天喻有些措不及防。似乎大家都很關心。
“也不全是吧。”有了先前回憶的鋪墊,九天喻臉上倒是扯了點笑容:“其實我遇到過一個對我很好很好的女生,只是那時候我還不懂什麼是愛情。”
似乎異性間的吸引是與生俱來的,而懵懂中的情感是不在乎任何的。
九天喻的腦海裡總有一個人無法忘卻。哪怕她被時間的偉力抹去了一切容貌,只剩下性別。
那時大概是一年級吧,正是從無知邁向懵懂的時期。因為她和自已玩到了一起,自已又願意保護她。所以兩人很快不分彼此。
九天喻總認為一切的一切的發生在最單純時最是簡單,簡單到不需要任何理由,全憑心靈和緣分。
那個女孩叫程燦。哪個程他早忘了,只覺得她像光一樣溫暖。燦倒是很清楚,那時還沒學會這個字,於是一直叫她程火山,又或陳火山。
九天喻已經記不清兩人的相識相知。只記得她對自已很好,好的很渺小又很強烈。
印象裡她是很膽小很乖巧的。但她卻願意為了他從家裡偷錢。皺巴巴的票子被藏在內褲裡,她翻出來一張一張全部放在他手上。一邊憂愁一邊含笑。
九天喻深刻記得自已經常慫恿著她幹壞事,卻並沒有愧疚。城北小學門口的油炸澱粉腸太過美味,美味到讓他忘記了羞恥和恐懼。
他用她偷來的錢吃了很多廉價的美味。記憶深刻的是現在爆火的張飛牛肉。那時似乎剛剛興起,滯銷。但九天喻那時倒挺喜歡吃的,所以每次說和她分享但都沒做到。
還好她也不在意他的自私,或者根本不知道何為自私。只是看著他笑。手上的傷痕被袖子掩蓋的很好很好。即使被發現,棍棒的痕跡也能被說成摔跤的磕碰。
九天喻覺得自已總是不會換位思考,他知道自已偷錢會被父母毒打,卻不會想到別人也跟自已一樣。也有可能想到了,只是無視了。
他很清楚和她相處的每一天都很快樂,卻又說不出具體。
只記得學期末最後那一天。他將自已夢寐以求的金箍棒偷到手,情緒紛亂。他呼喊著火山,把她叫到了小樹林。他說他是齊天大聖,他會用找回的金箍棒保護她一輩子。
這是個承諾也是個安慰。她似乎很開心,說她長大了要嫁給他。
但她得知九天喻是靠偷竊得到後笑臉色就變得嚴肅。
她將自已的小手用力搭在他肩膀上:“別這樣,你需要的東西,我都會想辦法給你的。你放心,下學期開學,我一定會幫我的齊天大聖找到自已的金箍棒。”
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被刺激到了。九天喻沒理由的抱著她瘦弱的身軀一蹦一跳,很緊很緊。孩童時期的感情太過純粹,他總以為抱住一個人,就可以擁有她的一切。因為家人才會擁抱,才會抱的那樣小心。
在這一瞬間,九天喻眼裡只有面前的女孩,其它一切都顯得索然無味。
金箍棒也是女孩幫忙還回去的。
她一個人承擔了所有責任,而老師用戒尺在她手心打了三下。
啪!啪!啪!
每一聲輕響都穿過了時間長河,作用於九天喻現在的心臟上。
很痛。
可惜,二年級還沒開始,九天喻就轉學去了廣東。璀璨的霓虹燈閃著眼睛,刺激著心靈。
他從未見過此等繁華,於是順理成章的將過去的一切忘記。他忘了有個為了他遍體鱗傷的女孩還在等著他。
九天喻不知道現在這個已經變成少女的女孩是否對自已這個人渣還有印象。
十年時間,足夠改變一切。或許他在她的記憶裡漸漸淡忘,或許她在見不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忘記。
他走的很突然,沒和她打過任何招呼。九天喻總疑心他已經去到了中城,而愛著自已的女孩仍在閬城憧憬著未來。
這是他傷的最深的一個人她卻又不一定自知。
到後來,九天喻的感情一直不太順利。
他相信因果報應,他認為在贖罪。他並不感覺厭惡這種輪迴,反而覺得如若因果皆得報,世間將會更美好。
“程燦?”
見九天喻感慨完畢,全程當著聽眾的男人這才皺起眉頭將女孩的名字輕吟了一遍。
“怎麼,大哥你認識?”九天喻眼前一亮。這個名字可不常見。
他也試過回閬城找到女孩見她一面,但卻沒有成功。
她的一切資訊似乎都被人抹去了。就連班級合照也不見她身影。
要不是這段記憶太深刻,九天喻都差點以為自已出幻覺了。
可惜,男人搖了搖頭。
他將目光放向遠處的山林,目光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