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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孩童此刻在春雨中小心行路時忙裡偷閒，顧得上抬頭看看，就會發現本就不大的油紙傘已經有大半往自己頭頂傾斜。
菌子摘了草帽，起床時挽好的髮鬢被壓得有些凌亂，還來不及摘蓑衣，穿著藤編草鞋混入那人堆裡面，與那些泥腿出生的少年似無差別。
學子陸續而至，不多時四處漏風的學堂便已坐滿。
菌子稍做打理，便開始了今日的課業。
同往日不同，或許因為下雨的緣故，今日那課堂外竟站了七八位扛風旁聽的大人。
許是夜雨澆爛了地裡的泥，這般時刻他們並沒有多少特別的操心事，只是有些拘謹的看著菌子捏著櫟碳在木板上不時寫畫，看到教習拼讀的部分，還會微張著口跟著輕念幾句。
這些一輩子只顧得上埋頭耕種與生存對抗的村漢農婦大多沒有念過書，所有人都知道這樣偶然的機會認識幾個字，對未來人生起不到什麼實質幫助。
但如果有朝一日，能寫全自己的名字，在特定的時刻總會少些窘迫。好在自己的孩子有這個福緣，如果世道好一些，說不定往後家中也能出上一個半個讀書人。
求知只問心，與身份年齡並無干係。
不過他們眼中最關注的，還是此刻自家身在簡陋學堂的稚子，看著他們如同鸚鵡學舌一般跟著菌子念些自己聽不懂的詩文，臉上總斷不掉欣慰笑意。
傳道授業中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何時堂外細棉的春雨變成了大雨，天南甸的落雨就是這樣，反覆無常，大多時候細且綿長，不過有時也如奔洪之勢，說來就來，就如今日般，到了往日課歇時分還未停止。
且今日這雨似乎想多將眾人在這學堂中多留幾刻一般，春雷都沒有報上一個，就有傾盆大雨墜下。
學堂的屋頂因為大火焚燒後只進行了簡單修繕，在那茅草覆蓋下，多處漏雨的地方早已換上了廉價的油氈紙，雨量稍稍增大，落在上面就噼噼啪啪響個不停。
堂下的少年，看見窗外的大雨大多臉上掛著幾分欣喜，或是為了今日能多一些時間讀書，又或是為了連日的春耕疲累，想趁雨勢謀得半日休息。
深山中的少年雖大多勤快，但少年心性嘛，總帶著些與這個世界為敵的叛逆。
平日間課前課後，總流傳著些“爹媽心疼不如天下雨”的俏皮俚語，更不要說那山中懶漢，每日晚飯後的祈禱就是“早睡早起，吃過早飯下大雨。”之類的混賬話。
菌子看了一眼學堂外的大雨，心想這大雨應該一時半會停不了，盤算著再多教上幾個生字。
只是今日這雨委實勢大，雨聲將數十名少年的讀書聲壓得很低，更不要說講臺上的小小先生，菌子將聲音刻意提高了幾度，儘管如此，在大雨的裹挾下還是有些弱不可聞，於是只得放下書，示意眾人自習，看著窗外的雨簾發呆。
雨水打在門口的泥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然後墜落成漣漪，菌子也不焦灼，只是靜靜的看著水珠擊打地面陷入沉思，好一回才回過神來，不知想起了什麼，嘴角帶有一絲緬懷的驕傲笑意。
眾孩童和送學而來的家長得見，不知為何平日授課間極為嚴肅的先生，為何今日這般開心，臉上竟掛著藏也藏不住的得意。
屋外大雨瓢潑，屋內卻安靜的出奇，菌子沒有繼續為這些孩子解惑，而是擦掉木板上殘留的詞句，轉身大袖一揮，在那木板居中位置重重寫下四個大字，瀟灑坐下。
草堂內外眾人的眼神一直追著他的筆尖，待他寫完，不由出聲輕唸了一遍。
“靜坐聽雨。”
菌子寫完，似乎還覺得不夠快活，於是索性尋了一張椅子，坐在了門口處，微閉著眼，同這數十名窮村少年，靜聽著學堂外的雨聲，雖一言不發卻臉顯春意。
在這操持農務為生的山村，大雨小雨不過是南方春夏常見的事物，誰會有那份閒心去認真看看這雨水落下的過程，又或者專門挑上一些時間，靜聽這世間的雨聲。
眾人都有不解，只是看著菌子的神情，只好靜下心有模有樣的學了起來。
他們現在都還沒有人意識到，在往後的數十年乃至整個人生的重要時刻，已經不再年少的數十個稚童，總是會不自覺想起年幼聽過的這一席雨。
想起這天南甸深處簡陋學堂裡，數十個孩童跟著一個古怪的先生上了一堂聽雨的課。
雨一直下，眾人都不發聲，只是聽著聽著，突然有那少年一瞬間開了智。
臉上或喜或悲不與外人說，想來在這一刻定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道理。
...
水無常勢，雨終會停的。
晌午時分，已經沒有一滴新雨再落下。
儘管烏雲已被吹散，學堂一眾稚童還是久久閉著眼不能回神。
這一日的春雨過後，微風格外輕柔，遠天處甚至還掛上了一道虹光。
自然永遠帶有善意，再大再狂野的風颳過，也不會磨滅生機。
生存帶來的艱險和困苦都會有過去，只需靜等一個春天，一場風，一場連綿半月的雨。
送學而來的稚童長輩們在雨過天晴後都安心的回了家。
隨後便陸陸續續出了門，吆喝著牛羊等牲口走在村道上，牲口頸間的鈴鐺配著吆喝聲此起彼伏。
但要說這困龍崖中最洪亮的聲音，還要當屬青山草堂內那破敗學舍中傳出的陣朗朗讀書聲。
路上去往田間地頭的山民們，聽見讀書聲臉上總會浮起幾分笑意，再遠遠的看上那寒酸的學堂一眼，不時有那老實本分的農婦對著一邊同行的莊稼漢轉頭驕傲說道。
“你聽，我家娃兒，在那學堂跟著先生讀書識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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菌子在學堂最後講完一篇《春草牧雲歌》，儘管強迫著自己想要講解得十分認真，但一想到從小相依為命馬上就要別離的白鹿，心中甚是難過，課間有多次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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