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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大雪涼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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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路謙行站在楓姑娘的房間外,那扇門就在他面前,可是他沒法進去,因為兩個錦衣衛堵在門口。

“我已經按照你們要求的,把他們都騙去錦屏道了,你們還要我做什麼?”路謙行有些憤怒又有些悲哀地問道,他的表情如同喪家之犬。

一個穿著飛魚服、胸前彆著一朵金鑄梅花的錦衣衛總旗踱步到他身後,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路參謀稍安勿躁,等錦屏道那邊傳回訊息,你就可以戴著楓花魁遠走高飛了。”

“你是要我等到他們都死絕的訊息再走嗎?”路謙行眼中很矛盾。

“準確地說是要路參謀你等到整個西涼州的荒蕪都死絕了。”錦衣衛總旗說道。

路謙行既驚愕又不滿地望著他,道:“原先我們說好的,只要我幫你們除掉滲透進大雪營的荒蕪就……”

總旗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可是我們衛長改變主意了。”

“聶山河的野心還真是不小啊!”路謙行抱怨道,“大雪營一百六十七名荒蕪加上一個雲中劍的特遣還滿足不了他的胃口嗎?整個西涼州的荒蕪?”

“路參謀,注意你的言辭。”錦衣衛總旗瞪了他一眼,“我們衛長的名字也是你也可以直呼的嗎?”

路謙行冷哼了一聲,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提醒你最好收起你的自尊,”錦衣衛總旗冷笑,“你已經出賣了大雪營的荒蕪,你覺得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嗎?荒蕪宗對付叛徒是什麼手段,路參謀比我這個小小的錦衣衛總旗瞭解的多吧?”

“你……”

“別說一百六十七個荒蕪,就是那一個雲中劍的特遣死在西涼州,你拿不出合情合理的解釋,也會受到問責甚至刑責。如果西涼州的荒蕪沒有死絕,任何一個人活著逃出去,你就算能帶走楓花魁,你還有享受溫柔鄉的命嗎?”錦衣衛總旗陰冷地看著他,可以壓低聲音說道:“雲中劍的追殺,你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就算逃到海角天涯又能如何?”

路謙行的額頭上已經冒出冷汗,他迎著對方的目光,囁嚅道:“你……你的意思是……”

“路參謀是聰明瞭,當然想得到,只有一個辦法。”錦衣衛總旗嘿嘿一笑,“那就是殺盡西涼州的荒蕪,製造一個你們被我們掃蕩幹盡的假象,我們衛長會宣佈已經將你和那些荒蕪殺死,荒蕪宗也就不會追查到你叛變的事情。到時候路參謀換張麵皮改個名字,繼續留在靖容瀟灑快活也不是問題。嘿嘿……說不定荒蕪宗還會給你也立一塊碑呢。”

路謙行沉默著,他忽然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他虛弱地靠在走廊的橫欄上喘氣,心裡是無間地獄。

整個西涼州的荒蕪,那就是近千人命。該死,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路謙行緊握著雙拳,渾然不覺自己的掌心的面板已經被指甲刺破。

八年前自己宣誓加入了荒蕪宗,緊接著就迎來了青離年間閹黨亂政的黑暗歲月。因為把持朝政的閹黨魁首用一句“俠以武犯禁”為荒蕪宗下了定義,原本與宸粼帝國官方有正式合作的荒蕪宗被迫全面轉入地下。

當時路謙行也是一個熱血的年輕人,滿心都被荒蕪宗“為天下人拔劍”的理想給填滿。當他一步步踐行自己的理想,並且成為西涼州荒蕪的核心時他的心卻在一點點冷下去。

從青離二年到青離六年,荒蕪和閹黨死鬥不休,但付出了無數的人命和鮮血後,卻看不到希望的曙光。路謙行來到靖容這個邊陲重鎮後,已經無數次捫心自問,自己心中的劍是否已經鈍了。

他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楓,才忽然覺得自己不想再為荒蕪那些高大的理想空耗年華了。他覺得自己老了,雖然外表還是青年盛氣凌雲,但是心卻已經蒼老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縝密算無遺策的路謙行,他終於出錯了,並且被致命對手抓到了機會。

路謙行雖然已經厭倦了身上揹負的使命,但他從未想過要背叛組織。哪怕他被錦衣衛擒住百般折磨的時候他也沒有想過背叛,直到錦衣衛找到了他的軟肋,用楓來要挾他。

路謙行自命傲骨錚錚,唯獨放不下這個風月浮萍的女人。

“那個叫虞秀卿的年輕人,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吧?”他倚著走廊的橫欄,想起幾天前在大雪營見到的那個慷慨少年,覺得他身上滿是自己當年的影子。可他現在已經喊不出,也沒資格去壯懷激烈地喊出那信仰的切口了。

沐身浴血,不死不休。在他路謙行身上,成為了一個笑話。

【十】

虞秀卿渾身是血地站在錦屏道被大雪覆蓋的泥地上,他的馬已經被射死了,槍也折斷了,但他手中還有劍。

四周全是死人,西涼邊軍投出的箭雨在轉瞬間就幾乎讓這兩百多人的騎軍隊伍覆滅。但大雪營騎軍精良的訓練和裝備之下依然有人活了下來,他們大多數人失去了馬,徒步衝向了錦衣衛。

在大雪營殘存的人馬和錦衣衛的隊伍攪在一起後,西涼邊軍才停止了射箭,但錦衣衛們舉起了鋼刀。

每一個無論是荒蕪或者不是荒蕪的大雪營騎兵都試圖與錦衣衛拼命,他們瘋狂地衝擊著錦衣衛的隊伍,奢望能夠開啟一個缺口。如果沒有西涼邊軍凌厲地投出的那三輪箭雨,這三百錦衣衛與兩百多大雪營對沖的勝負著實還難料。但此時大雪營早已遍體鱗傷,很多人還沒有衝到錦衣衛面前就含恨倒地,接下來的戰鬥毫無懸念。

虞秀卿把劍送入一名錦衣衛的身體裡,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策馬衝向自己的錦衣衛,那個錦衣衛的胸前彆著三朵金鑄梅花,是錦衣衛的衛長。

他已經來不及拔出劍了,錦衣衛衛長的馬已經衝到了他身前,衛長在他頭頂揮起鋼刀。

“錦衣衛,聶山河。”

刀落下之際,虞秀卿聽到馬背上的錦衣衛衛長用難掩得意的聲音對自己宣告他的名字。

虞秀卿本能但徒勞地抬起手臂,他知道這麼做的下場就是自己的手臂連同腦袋一起被那個錦衣衛衛長砍下來,但他還是這麼做了,同時在心底默默唸了一聲。

“同風門,虞火。”

他感到自己彷彿墜入冰窟,渾身上下被刺骨的寒意包圍。這就是死的感覺嗎?虞秀卿忽然覺得一陣釋然:這樣死了也好吧,從此不用在糾結向那個西陵棠尋仇的事情了。

時間過了很久,他錯愕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依然維持著抬手擋刀的動作。

原本應該揮刀砍下自己手臂和腦袋的錦衣衛衛長聶山河和他的坐騎也還在自己的面前,只是已經化為人馬一體的冰雕。

比原先暴虐百倍的暴風雪席捲的錦屏道的戰場,錦衣衛和西涼邊軍們都在風雪中發出了混亂的呼號。唯有通向谷外的一線道路上風雪如常,虞秀卿望向那條道路的盡頭,女孩的風帽被掀翻到腦後,一頭墨髮變成了泛著幽光的藍色。她維持著伸出右手,並用左手托住自己右手的姿勢,操縱著風雪將大雪營和敵人們隔開。

大雪營還站著的人紛紛往谷口的方向用盡全力逃命。

“西陵姑娘……”虞秀卿木訥地望著她,腹中堵著千言萬語說不出口。

“還不快走。”她冷峻地瞥了他一眼。

虞秀卿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些還喘著氣的同伴,他俯身背起了最近的一個,艱難地往谷口走去。

西陵棠咬了咬牙,怒斥道:“你當我是來救苦救難的菩薩嗎!快過來!”

虞秀卿依然堅持揹著那個受傷的人在雪中艱難邁步。

“小虞!把手給我!”陳麟大喊他,策馬趕到了他身邊。陳麟是為數不多還保持著自己戰馬的人,他已經把三個人送了出去,現在回來是想著接虞秀卿,可是虞秀卿揹著的傷者讓他很為難。

戰馬已經很累了,不可能帶著三個人走的。

虞秀卿二話不說把那個傷者託到了陳麟的馬背上:“伍長,你有馬,先帶他出去!”

陳麟望著那個返身又奔向其他傷者的背影,咬了咬牙,策馬掉頭往谷外奔去。

西陵棠看到這一幕,氣的都要哭了,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用痛覺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維持這個龐大繁雜的秘術。

陳麟玩命地趕著馬,他從來沒有這麼狠地驅策過一同作戰的坐騎夥伴,當他第七次返回谷中時,虞秀卿終於不再是揹著傷者了。

“上來!”他伸出手。

虞秀卿抓著陳麟的手跳到馬背上,忽然兩個人都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的下墜,原來是陳麟的坐騎已經體力不支,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跪倒在了地上。

陳麟錯愕地看了一眼虞秀卿,虞秀卿看的卻是前頭在維持秘術的西陵棠,

西陵棠整個人已經是跪在地上的姿勢,她渾身都籠罩在了那種藍色的幽光之中,瘦小的身軀隱約在發抖。她甚至都沒法抬頭去看虞秀卿了。

陳麟也看到那個天神般出現拯救他們的女孩現在已是強弩之末,他忽然有了一個讓自己都震驚的決定。

虞秀卿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發現自己的身體被戰馬託了起來,陳麟站在地上,把韁繩和一疊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塞到他手中。

“攢的軍餉,想著退伍回家娶個老婆的,現在看起來用不上了。”陳麟淡然一笑。

“伍長……”虞秀卿在馬上回頭,驚慌地看著他。

陳麟在戰馬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衝他喊道:“你還這麼小,活下去吧!活下去娶個胸大屁股翹的小娘!”

戰馬衝過谷口,虞秀卿含著淚水拉起了半跪在地上的少女,他忽然發現她是那麼的輕,他的手上幾乎只有一件袍子的重量。

西陵棠被他拉到馬背上的一瞬間就徹底暈過去了,他害怕顛簸會讓她掉下去因此不敢讓她伏在自己背後,而是將她圈在了身前。

風雪歸寧,身後的陳麟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看不真切。他把手中緊緊攥住的那疊銀票舉到眼前,白紙黑字紅印上還沾了不少血汙。

想起與那個頗有些市儈吝嗇的伍長這短短几天的相處,他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伍長,你給我這麼髒的錢,可娶不了媳婦啊。

【十一】

靖容,錦衣衛快把整個城翻了個底朝天。

虞秀卿抱著劍坐在客棧的房間裡,身旁的床榻上躺著瘦小的西陵棠。

從錦屏道逃出來已經三天了,西陵棠在第一天就醒了過來,但卻躺著一句話也說不出。錦衣衛封鎖了整個城四處抓人,虞秀卿慶幸自己沒有帶著西陵棠去組織設立的秘密據點,因為錦衣衛早已在那附近張網以待。

直至此時,他終於相信路謙行是叛變了。在錦屏道遇到伏擊的時候他還只是懷疑,畢竟當時除了路謙行外,還有其他人也知道他們要前往錦屏道。但是靖容幾個據點被搗毀之後,他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荒蕪宗在西涼州安排的級別最高的成員已經叛變了。

因為路謙行的叛變,靖容的聯絡站和據點被摧毀,他和組織已經失去了聯絡。虞秀卿沒法把西涼州發生的變故向外傳遞,他甚至連通知其他地方的組織成員轉移都做不到,路謙行見過他的樣子,錦衣衛一樣在追捕他。

虞秀卿不知道的是,事實上此時的荒蕪宗和閹黨在帝都的決戰已經展開,哪怕他們知曉了西涼州發生的變故,也不可能有空暇抽出什麼力量來處理。他最初從宗主會受命來西涼州的目的就是為了吸引錦衣衛的注意力,利用西涼州牽制錦衣衛的力量,好為荒蕪宗在帝都的行動拉扯出一些能夠周旋的空間。

如今為帝都的戰友們拉扯空間的目的是達到了,只是他沒想到會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如果路謙行徹底叛變,那麼意味著組織在整個西涼州的根基都會被連根拔起。

現在的屠殺和圍捕僅僅發生在靖容,虞秀卿忽然想,如果現在自己殺了路謙行,是不是就可以挽救西涼州其餘地方的荒蕪成員們。

這個想法一產生就在他腦海裡生根發芽,他下意識地低頭看自己抱在懷中的劍。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刺殺路謙行的念頭無比強烈。他知道路謙行的身邊一定有錦衣衛重兵守護,但並非毫無破綻。

“你要去殺路謙行嗎?”

床榻上忽然傳來了極其微弱的聲音。

他驚駭地看過去,只見西陵棠雙手撐著自己坐了起來。

“我在錦屏道救了你一次,你要去殺路謙行,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西陵棠望著他,她的面色很蒼白,顯然還沒有從過度使用秘術透支精力的虛弱中恢復過來。

她也許真的是太勉強了,說完話之後竟然忍不住咳嗽起來。

虞秀卿害怕地趕到床沿,乞求道:“你身體這麼差,別說話了,快躺下吧……”

西陵棠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一邊咳嗽一邊笑,說:“你都知道同風門是因我滅門,難道不想著我死了才好嗎?”

“就算我原本是這麼想的,可錦屏道之後,我又怎麼再恨得起。”虞秀卿把臉撇向一邊。

“同風門死的人,可比錦屏道活下來的人多的多。”

“當年的事情我太小,恨的是大雪宗手辣,”他輕聲說,“可錦屏道突圍後我又覺得西陵姑娘是個心善的人。”

西陵棠莞爾:“五年前你太小,現在你就大了嗎?我到底是手辣還是心善,你真的看得清?”

“我相信你是心善。”他說著提著劍,轉身準備出門。

“若是我恢復到錦屏道那日的狀態,你這輩子都別想殺我為師門和父親報仇了,你可想好了!”西陵棠在床榻上衝他喊。

虞秀卿回頭看她,笑了笑:“我不僅僅是同風門最後的弟子,也是荒蕪宗的雲中劍,私仇和大義的抉擇,我很多年前就該學會的。”

西陵棠望著他,撇了撇嘴:“說著什麼大義的話去死,真是愚蠢。”

虞秀卿愣了一下,繼而還是一笑:“大概如姑娘所言,我們荒蕪上下都是一些蠢人。可是除了我們這些蠢人,還有誰能為這個國家的百姓拔劍呢?我的老師對我說,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我可以選擇跟著他把血流乾,也可以選擇躲起來看天下大亂。我說我會和他一樣把血流乾。”

西陵棠面無表情地望著她,最終搖了搖頭。

“姑娘保重。”

房間的門合上了,西陵棠坐在床榻上,雙手託著下巴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她伸出手掌,看著掌心旋轉的那片六角雪花,微微蹙眉自語道:“再用一次,就一次的話,應該沒關係吧?”

【十二】

虞秀卿找到路謙行並沒有花多大的功夫,整個靖容城裡唯有青樓被錦衣衛重兵包圍,聯絡之前和西陵棠看到的東西,並不難猜出路謙行在哪。

路謙行看到虞秀卿提著劍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並沒有多少驚訝,從他出賣大雪營的那一刻起他就想過自己會受到組織的懲戒,從沒有叛徒逃得過雲中劍的懲戒。路謙行唯一意外的是雲中劍來的這麼早,來的還是那個本該死在錦屏道的少年。

虞秀卿的劍上有血跡,他是殺人而來的。

“前輩是不是奇怪外頭那麼多錦衣衛圍著,我為什麼還能到這裡來?”虞秀卿望著他問道。

路謙行搖頭:“我不奇怪,閣下是雲中劍的特遣,連錦屏道的伏擊都沒能殺死你,你能到我面前一點也不奇怪。”

“事實上我來這裡只殺了三個人,雖然瞞不了太久,但一時半會還是可以的。”虞秀卿說,“前輩如果呼救,外頭的錦衣衛大概也能趕過來,但是在那之前殺死你的把握我還是有的。”

路謙行笑了笑:“我在荒蕪從來都算不上武藝多麼好的人。”

“來之前的卷宗上說,前輩長與智計,算無遺策。”

路謙行的笑意裡多了幾分自嘲的意味:“算無遺策?如果真的算無遺策,哪有這麼多事。”

虞秀卿點頭:“所以我想知道,是什麼讓你選擇出賣我們。”

路謙行不說話,目光卻是看向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

虞秀卿明白了,他又問:“整個西涼州的人你都出賣了嗎?”

路謙行說:“還沒來得及,你沒有白來,他們只拿到了靖容的名單。”

“只要我現在殺了你,西涼州其他地方的組織還能保住。”虞秀卿看他的目光裡多了一分殺意。

“是。”路謙行沒有否認。

虞秀卿抬起劍,劍勢一觸即發。

“錦衣衛請秘術師在我身上下了咒印,殺我之後,整個樓都會被封住,閣下走不了。”他說。

“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說過,我們荒蕪很多時候的行動都是飛蛾撲火。”虞秀卿無所謂地笑了笑,“我是真心的。”

路謙行點點頭,拔出了腰間的劍,倒轉劍尖,忽然刺向了自己心口偏左一寸的位置。

“離我斷氣大概還有點時間,閣下請速速離開。”路謙行向錯愕的虞秀卿說道,“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說不希望閣下這樣的年輕人白白死在這荒涼之地。也是真心的。”

路謙行跪倒在地,鮮血從他的傷口噴出來,很快濺滿了地板。

虞秀卿沒有挪動腳步,他問:“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要出賣你們,還是為什麼要這麼做?”路謙行艱難地抬頭看他,咬著牙說:“這些問題都已經沒有意義了,走吧。”

“你解釋的話,將來在這件事的卷宗上就會有寫……”

“我是求死之人,又怎麼會在乎後人如何評說?”路謙行苦笑。

虞秀卿終於不再耽擱,轉身快速掠走。路謙行跪在那兒,等看見那道身影從二樓的窗戶攀出去後,奮力轉身朝著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看了一眼,然後用力扯動了插在胸口的劍。

他重重地倒在地板上,身上的白衣被鮮血染成一片。

秘術結界驟然發動,整個青樓的建築都被金光籠罩,一樓的錦衣衛和外頭的錦衣衛紛紛動了起來。

楓從房間裡衝了出來,看到躺在走廊地板上的路謙行,她愣了一下,姣好的面容恐怖地扭曲,她用雙手捂住了臉,無助地哭泣起來。

死了,她想,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想對她好的人終於死了。

【十三】

路謙行只知道自己身上有咒術,並不知道在青樓外還有一個與之相連的秘術也在同時啟動。當他死去的時候,除了整個樓被封鎖外,二層及以上的高度都向四周發出了一道強勁的氣浪衝擊,這道氣浪讓原本攀在二樓簷角的虞秀卿猝不及防下被甩了出去。

他反應敏捷,在半空中使出一個燕子旋身,落地的時候不至於摔傷,但較大的動靜還是引來的錦衣衛。

虞秀卿著陸的位置是青樓後的一個小衚衕,錦衣衛們將衚衕前後一堵,便對他形成了包圍。

虞秀卿來之前就想過自己可能沒法活著回去,之前路謙行的話和舉動只不過給了他一點虛無縹緲的希望。就在他以為自己有這樣的好運氣時,還是不得不回到現實。

本來就不該有這種僥倖的幻想的,他自嘲一笑,對著錦衣衛們舉起了劍:“荒蕪,雲中劍,虞秀卿。”

雖然自己說著不怕死,大義凜然壯懷激烈,但是他心裡還是有些放不下的東西。宗主會的那些人對自己說,如果能夠完成這次任務,回去之後他就能成為扶搖宗的宗主,繼而成為宗主會的一員。

可是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些,扶搖宗也好,同風門也罷,他原本只是帶著仇恨而努力,但在靖容遇到西陵棠,連仇恨這個推著他向前走的東西都彷彿變得不重要了。宗主會什麼的,對他來說更是輕如鴻毛的東西。

他想的是有朝一日能夠像自己崇拜的那個如同兄長的人一樣以雲中劍的身份前往帝都,前往組織與閹黨作戰的最前線,然後像老師說的那樣把血流乾,或者活到打倒閹黨的那一天,然後名動天下。

我才十六歲啊,如果能活下去,以後會很有名的吧?他一邊想一邊笑,手中的劍靈動地撕裂錦衣衛們的身體。

虞秀卿覺得自己要死的時候,錦屏道那天的暴風雪席捲了整個衚衕前後。

西陵棠浮身出現在半空中,她衝著他笑,笑意裡含著複雜的意味。

虞秀卿仰望著她,恍惚間覺得她如同神明。

不是神明,勝似神明。神明從來不會悲憫世間的疾苦,但這個女孩卻在短短四天時間內連續兩次逆轉乾坤。

他擔心西陵棠的身體,這一次沒有再耽誤時間,飛快地躍出錦衣衛的包圍。

西陵棠等他出了包圍,就立刻終止了秘術。她在半空搖搖欲墜的樣子看得虞秀卿害怕,虞秀卿等她飄然落地,趕緊扶住了她。

錦衣衛們怒喊著追來,西陵棠抿嘴一笑,伸手在虞秀卿眉心一點,兩人的身形籠罩在幽光之中,平地消失。

虞秀卿望著那些停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錦衣衛們,心裡說不出的痛快,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西陵棠拉住了他的手:“快走,這次只有半炷香。”

虞秀卿跟著她一路跑出了靖容城,他們在郊外的一家小破酒館停下來,秘術的時間也正好到了。

虞秀卿心情很好,恍然不覺自己依然牽著西陵棠的手,他扭頭高興地對她說:“你好厲害啊,我能和你學秘術嗎?”

西陵棠扯起風帽遮住了自己的腦袋,輕笑:“你是不是忘了,人類是不能同時修煉武藝和秘術的。”

他原本就是開玩笑的無心之言,當下也只是笑了笑,拉著她進了酒館:“喝點酒暖暖身子吧?”

等待上酒的時候,西陵棠坐在他身邊,問他:“你已經不想給同風門報仇了嗎?”

虞秀卿沉默了一下,西陵棠一直在看他,他終於下定決心說:“都過去了。”

西陵棠卻嘆了口氣。

“而且看你剛剛的身手,我就算想報仇也殺不了你吧。”他半開玩笑著說。

酒上來了,他給自己倒酒,沒防備一旁的西陵棠忽然一頭趴倒在了桌上。

“西陵姑娘?”他以為西陵棠在同自己開玩笑,但是瞥見她渙散的目光時,才意識到她的身體並沒有先前自己認為的那樣好。

西陵棠趴在桌上,側著臉看他,緩緩說:“我可能是不行了。”

虞秀卿慌了,手中的酒杯翻到在桌子上,他連忙用袖子去擋流向西陵棠那邊的酒液。

還是有一些酒流到西陵棠臉邊,她淡淡笑了一下,俏皮地伸出舌頭舔了舔。

“你怎麼樣啊……你別嚇我啊。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虞秀卿急切地問她。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叫回光返照啊?”西陵棠笑問,“我用了太多的秘術了,精神快要承受不了了。”

“那你休息……你好好休息,睡……睡覺能好起來的吧。”

“怕是沒救了……”她皺了皺眉毛,又笑:“你怎麼了,你不是不怕死的嗎?錦屏道死了那麼多人,你眼睛都沒眨一下的。”

“那不一樣的。”他激動得呼吸都急促起來,“他們……他們是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西陵姑娘你又是為什麼而死?”

“為了還債啊,我欠同風門那麼多人命。”她一本正經地回答。

“……”虞秀卿說不出話來。

西陵棠眯起眼,她輕聲哼起了曲調,哼的聲音也越來越輕了。

虞秀卿揉了揉眼睛,懊悔道:“是我害了你。如果我在錦屏道早點出來,你就不會這樣了!”

“傻話。”她笑。

“我還沒報仇,你死了,我找誰報仇去?”他嘴上說著報仇的話,心裡想的卻是報答她。

“小破孩這麼記仇做什麼。”西陵棠幽幽嘆息,過了一會兒說:“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會一直記著我?”

虞秀卿用力地點頭,又搖頭,他沮喪的樣子難看極了。

“真正的荒蕪遊俠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你過來。”西陵棠說著伸出手指。

虞秀卿不疑有他,俯身湊近她。

西陵棠的手指點在他眉心,他聽她說道:“都忘了吧。”西陵棠唸完這一句,虞秀卿就倒在了桌上。

她望著他酣睡的樣子,終於不再笑了,眼淚從臉上滑落。

“再見啦,同風門的小破孩。”

小酒館外風雪驟至。

【尾聲】

“客官,客官?”

虞秀卿睜開眯著的眼,看見小二擔憂的面容。

“客官您終於醒了,您都睡了一天了。”小二為難地搓了搓手,“咱們小店要打烊了。”

虞秀卿此時清醒了一些,他伸手進懷裡摸了摸,摸到了陳麟給的那疊銀票。他拿著一疊一百兩的銀票尷尬地說:“不好意思,沒有零錢了……這個你們能找的開嗎?”

小二奇怪地看著他:“客官,酒錢已經有人付過了。”

“付過了?”虞秀卿疑惑地問,“誰付的?”

小二愣了一下,說:“是那個和客官一起來的姑娘付的,她付了錢就走了,還囑咐我們不要驚擾你。”

虞秀卿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和一個姑娘來酒館的事情,他只記得自己刺殺了路謙行後從錦衣衛的追捕中逃出來,糊里糊塗來了這家酒館。

“那位姑娘……她長什麼樣子?”

小二拼命忍住自己吃驚的表情,說:“小人也沒看清,她穿著長袍,戴著風帽。”

穿長袍戴風帽這樣的打扮在寒冷的西涼州實在是太常見了,小二的話說了等於白說。

虞秀卿往這個方面一想,就覺得自己頭疼,他索性不再追究這個問題,同小二道謝兩聲後離開了小酒館。

酒館門外,一匹白馬見到他出來,打著響鼻朝他撒歡。

虞秀卿看到這匹原本屬於陳麟的坐騎的白馬傾羽,忍不住笑了:“你能找到這裡來?”

白馬走向他,湊進他懷裡。

“正愁不知道該怎麼出西涼州,你來了真是太好了……”

他嫻熟地翻身上馬,策馬東行。

路謙行死了,錦衣衛的行動也只能中止,靖容已經沒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了。虞秀卿策馬離開靖容,看著官道兩旁倒退的景物,心中莫名其妙有一絲感傷。他總覺得自己把什麼東西忘在了靖容,但又想不起來那究竟是什麼。是因為自己想念陳麟嗎?他這般想著,親切地撫摸了一下白馬脖子上的鬃毛。

“伍長,等閹黨倒臺了,我會回錦屏道給你們立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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