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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小說《寒鴉橋》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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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阿姨就是個這樣說話的人。我都習慣了,總是衝她笑笑完事。

我吃完最後一個小籠包時,淺兒回來了。她從桌下抽屜裡掏出一款嶄新的橢圓形黑色手機,我拿過來一看,是市場上價值一萬六的“江藤”牌。淺兒說:“今天中午信哥兒來還錢,說實際沒錢,正好有人託他辦事,給送了個好手機。他不用這麼貴的東西,怕丟了心疼難受,給我們送來頂錢,意思就清了。”我說:“他欠我們的是兩萬三千多呀?”淺兒說:“他讓我們吃點兒虧,說他手頭實在沒多餘的錢。我還能說啥。”我無奈地說:“你不早想換手機了嗎?正好你用?”淺兒說:“這東西太貴重,我這人粗枝大葉、丟三落四的,也不敢用,你就自已拿著好好消受吧。”我只好換掉之前那個兩千元的舊手機,把卡上到了新手機上。

晚飯後,我下樓去跑步,新手機很沉,像一塊稀世珍寶藏在我的褲兜裡。我每跑十步,就緊張地摸一下手機,怕跑丟了不知道。有一陣兒,我坐在石凳上觀望夜空,想找一找北斗星,正好過來一條未栓繩的白毛長耳朵狗,我立刻站起來,握緊雙拳,白毛狗見我的很兇的樣子,特意繞開走了。它後面跟上去一個扎辮子的胖丫頭,叫著:“雪兒,等等我”。他們走遠了,我才松拳重新坐下來。剛坐下,我便一驚,剛才注意力全用在狗身上了,忘了照管手機。我趕緊摸一下包,脹鼓鼓的,噢呀,老天,手機還在。我往家走時,手再也沒離開過手機。

我進了屋,將手機掏出來像放名貴的和田玉一樣小心地放在書桌上,長長地鬆了口氣。在家裡,手機可以隨便放著,不累及身體,不擔心它會丟了。

淺兒在屋裡看書。最近她在看《瓦爾登湖》,有點兒興奮。她昨天因書裡一句:“你千萬不要見怪,城市是一個幾百萬人一起孤獨生活的地方”這樣的話,糾纏著我嘮叨了一個多小時。我受夠了。今晚我得趕緊躲開,說不定她看著看著,又有什麼啟發,追著我沒完沒了的講。我進衛生間洗澡。

二十分鐘後,我換好睡衣, 吹乾頭髮。一開門出來,看見淺兒已衣著正式的坐在客廳靠牆的紅木椅上,端著一杯綠茶笑盈盈地看著我。“完了,躲不掉了”,看她這熟悉的陣式,我知道她又要開講了。她動作溫柔地將桌上那杯給我泡好的菊花茶遞了過來。我接過來喝了一口。她說:“坐著吧,聽聽我的最新讀書感悟,一定會讓你耳目一新。”俗語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心裡一百個不情願,見她這熱情勁兒,也只好乖乖坐下來,心裡說:有屁就放。但嘴上卻說:“既然淺兒有高論,足下願洗耳恭聽。”

她抑揚頓挫地毫不謙虛地講起來:我,你,或者說世世代代的人們,一生都在逃離的壓力、緊張、被控制、被約束的生活,到底是個什麼鬼?在我這個普通的小女子活到公元2023年5月6日的這個凌晨四點,一覺醒來,得到了答案,看穿了問題的本質。那就是,一個人只要還活著,無論你跑到哪兒去生活,都不可能得到絕對的自由,絕對的放鬆。其實,這個問題就是個偽命題。陶淵明的田園牧歌也好,梭羅的《瓦爾登湖》式也好,細思他們當時生活面臨的實際問題,你會發現,他們所描述的自由自在不過是一種相對於壓力太大、約束力太強,過於緊張生活狀態下的自由。就是說,只是相對的放鬆,相對的壓力小而已。我們的田園生活詩歌鼻祖、創始人陶淵明雖然擺脫了官場上的緊張、壓力生活,但他在寫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時,有一陣兒,連喝酒都要靠寫詩去乞討得來,很難說他在過乞討生活時是毫無壓力,毫無緊張的。因為他此時的所謂自由、放鬆已被一個決定給不給他施捨的農人所控制。梭羅拿著斧頭進入的瓦爾登湖住宅區域,其時是由他的導師愛默生所控制,如果愛默生不同意他在此建房居住,他也無法實現這兩年的樹林湖邊生活體驗。而實際,他試住了兩年後,就回到城市的別墅裡過日子。因此,我認為,要想依靠外界的人文環境和自然環境的改變來獲得毫無壓力,絕對放鬆的自由生活是不可能的。這種理想,甚至是夢想的生活的獲得是人的一種虛妄。在我多年後的今天發現,它存粹就是一種人們只能永遠去追求的夢想。一個驚人的定律就是:你透過努力減少物質慾望,最多能獲得相對的放鬆,相對的自由,相對的減少壓力。更驚人的定律是,這種相對的自由,相對的放鬆,相對的減少壓力,完全是靠自身心靈的強力調節而獲得,內心的自我把控來實現。並非完全依賴外界的超脫生活。劈開心靈枷鎖,丟掉心靈的種種包袱是前提,就像我們看新聞、看影片,滿足了看熱鬧的好奇,知曉了天下大事時,但同時也得到了我們根本不想要的虛無和焦慮感一樣。詩人們描述的美好生活,完全是他們天生就充滿詩情畫意的主觀想象,好心態聚焦閃現的的一時靈光。李白、王維放棄了官場生活,過起了走向山水的所謂田園自由生活,也不過是他們解決了心靈上大多數的羈絆,讓自已沉湎大自然的情緒穩定狀態。但他們仍然無法徹底逃出羈絆,比如李白念念不忘的建功立業再隱退,否則不可有被被髮配夜郎這一出,王維的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裡,充滿了落寞和失望。另一個驚人的定律就是:人,只要你還活著,還需要空氣,需要水,需要食物,你就隨時面臨著被約束,被控制。控制你的也許是老天爺,也許是比你強大的各種勢力,或是你根本就看不見,摸不著,想不到的力量。即便是蛇蟲螞蟻、魚兒、鳥兒,我們看它們,好似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實際它們到底在經歷怎樣的生存威脅、怎樣的生存掙扎、思想風暴,我們是不得而知的。陶淵明、王維等,以及梭羅筆下瓦爾登湖式的簡單自由、完全放鬆的生活,都不過是他們盡最大努力給自已選擇或創造的一個相對自由放鬆的環境。就他們那樣的生活,當時也面臨諸多挑戰,只是他們處在自已愉悅的環境中,心靈暫時得到解脫而已。 從而肯定地得出結論,這種絕對放鬆、自由的生活永遠只能存在於人們的想象之中,一代又一代執著地追求同一個夢想而已。最好最快的獲得方式就是靠心靈的自我調節馬上、立刻實現。我的命題講完了,怎麼樣?寒二,有道理嗎?我勉強一笑,睏倦地說:“有點兒名堂,不過,我打了好幾個哈欠,你沒看見嗎?”她像個哲學教授一樣站起來,憤憤地指著我的鼻子說:“你這土包子,奧妙之處,聽不懂是自然的了。”她經過我身邊時,赤著細瘦的小腳踹了我一下,道:“滾!”我又打起哈欠,跌進我書房裡,倒床就睡,一會兒就睡著了。

我醒來時,上午十點的太陽正照在藍色的窗簾上,窗玻璃上一隻灰黑色的臭大街蟲子慢吞吞地向縫隙處爬去,一會兒就不見了。屋子裡沒有響動。淺兒昨天說了,今天一早去雜誌社開會。我正想著這些瑣碎事,突然一哆嗦,趕緊向書桌邊抓手機,第一次沒抓著。我一驚,難道手機丟了,可在家裡呀,怎麼可能?我掀開被子坐起來,跳下床,穿上拖鞋奔向書桌,扭開臺燈。啊!看見了,在一本大書下面。我一把拿起手機,把它輕輕地放在大飯桌上顯眼的位置,以確保我隨時能看見它。我發現自已只要有一分鐘沒看見手機,就會緊張。我的天,這手機現在成了我的老祖宗。

我承認,我們拿著手機,就是拿著一個熙熙攘攘的世界,自已正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世界裡,離開手機,彷彿“咔”的一聲,切斷了跟世界的聯絡。你即便站在世界的十字路口—紐約市的曼哈頓時報廣場,也是與世隔絕。從前我是個窮光蛋的時候,用著五六百元錢的手機時,可沒這麼緊張。我提醒自已:這種擔心是多餘的,是神經質的表現,必須克服。

然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再也擺脫不了對手機產生的那種無時無刻的警惕感,除非我不用手機了,但這是不可能的。現今社會,銀行卡,客戶電話、各類業務合同、身份證、社保卡、醫保卡,以及APP上五花八門的證件辦理,都繫結在了手機上,可以說,不用手機,什麼事都辦不了,寸步難行。我除了忍受這種生活,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除非人類又發明了什麼新玩意兒,代替了手機。否則,到我死之前都不可能擺脫這種手機千萬不能丟的致命念頭。我永遠都防不了它在什麼時候會突然給我帶來恐慌。

一個微涼的下午,我帶一個客戶看完西方區的一套二手房,就回了家。我在小區外的街道上溜達時,發現靠北門口的街中心新開了一家水果店,名字叫“美家果”。我想買點兒蘋果帶回家,就走了進去,不大的店裡收拾得乾淨整潔,兩排貨架上擺著雪梨、橙子、香蕉、櫻桃、榴蓮等水果,格外新鮮,一大堆小金桔裡面找不到一個爛的。不像別的水果店,總有壞的摻合在裡面。小店裡散發著各種水果混合在一起的清香味兒,而不像別的水果店裡,好的壞的混在一起散發出難聞的怪味兒。尤其是紅白的大桃子,走到跟前,那脆甜的桃香味兒,讓人恨不得將它全吸到鼻孔裡。再看價格,還比其它店便宜。我要買的蘋果,別的店賣八元一斤,他這兒賣七元五角。店主是一個少言寡語的小夥子,他總是在埋頭清理貨架,正是他的辛勤勞動,形成了這個店獨特的風格,現在的模樣。他總是在忙,對進來的客人,最多點個頭微笑一下,就又埋頭不停地擺放、清理,像一個園丁在打理他心愛的花園。我轉了一圈後,撿了一袋蘋果和三個桃子,放在一個袋子裡。他給我稱完後,又細心地再套上一個袋子,他說:“您買得多,有點兒重,別沒到家就破了。”我說:“謝謝”。心想,他考慮得真周到。從此,只要是我買水果,一定從他家買。

一個月過去了,他家生意總是不好不壞。我想,這家店哪天一旦被多數人發現,定會成為這條街上最火爆的水果店。

兩個月過去了,店裡的生意還是沒有火起來。有一天,我進店時,發現店裡異常冷清。接連幾天,我進去撿水果,都沒碰到其它人。一看這情形,我不禁為這位二十五六歲的小夥子擔心起來。

為了照顧支撐他的生意,增加他的信心,我隔一天就大包小包的往家裡拎各式各樣的水果,吃不完的送向阿姨,樂得她不再問我何時去郊遊釣魚。再吃不完的,我就慫恿淺兒提著椰子、葡萄什麼的去朋友家串門兒。淺兒開始沒注意,他以為是我最近特意關心她。因為她第一喜歡的就是吃水果,經常說:“家裡缺油煙可以,一旦缺了水果,我就沒有安全感。”

當家裡的水果越堆越多時,她終於察覺到了異常。我有一天又拎了一大袋回去時,她便發問:“你成天買這麼些水果乾嘛呢,我吃得過來嗎?你是要開水果店,還是打算撐死我。怎麼最近就跟它們較上勁了?”我只好把來龍去脈說了。她聽完,先是氣得吹鬍子瞪眼,繼而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站在桌邊,一手撐著腰,一手指著我道:“寒二呀寒二,你可真不僅僅是二呀,你簡直就是世間少有的一枚奇葩,跟那堂吉訶德揮舞著長矛戰風車有啥區別啊!你這個傻瓜,就憑你一個人零散客人每天去買他的水果,就能拯救一個店的生意,這可能嗎?你這種行為,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收起你那可憐的善心吧,這就是一個笑話。不信,咱們走著瞧,這個店不出十天就要關門了。”我不服氣地問:“他做得這麼認真,這麼物美價廉,為什麼就要關門了?”淺兒道:“正因為他各方面都做得好,因而成本會比別的店高得多。當他的銷量長時間都起不來時,就會比哪家都死得快。他最大的弱點,在於不擅長宣傳,推銷,連話都不多說一句的人,很難招來更多的人流。況且,你看人家賣個燒餅還知道建群發紅包拉客戶呢。”我不覺心存疑慮地站在窗前,望著樓下路上像螞蟻一樣來來往往的人群,又發起呆來。

三天後,“美家果”水果店終於像淺兒說的那樣關門了。我再次路過時,看到門上貼著轉讓的招牌,心頭湧起說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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