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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奈落之塔
花遙傷重，不管胡陸和胡柒想了多少辦法，都始終沒能清醒過來。就在兩隻妖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妖殿前。
來人身上披著一件雪白的裘衣，墨色的長髮披散下來，他微閉著雙眼，緩步走進了殿內。
妖界森嚴的防守於他而言仿若無物，就算是胡陸和胡柒也是直到這人到了十步之內才有所察覺。
“誰？！”
胡陸將昏迷的花遙和尚未恢復成年形態的胡柒擋在身後，重錘瞬息之間便被她握在手中，看向來人的神色極為不善，卻又在下一刻化作了茫然。
她感覺得到，這位不速之客身上是和她同源的氣息——他是妖族，而且是狐妖。
“抱歉，還沒來得及介紹自己。”那人緩緩睜開眼，琥珀色的雙瞳澄澈而明亮，他溫聲道：“我是千年狐妖，也是花遙的朋友，胡貳。”
“……胡貳大人？”胡陸愣了一下，道：“可是，您不是……”
“沒有太多時間解釋了。雖然經歷了一些事情，但天恕契約已毀，我也總算能從那樣的封印之中解脫出來。”胡貳道：“當務之急是喚醒花遙，只有她才能挽回現在的局勢了。”
胡陸和胡柒不再多言，他們退到一旁，將治療的時間留給了胡貳。
花遙並不清楚胡貳究竟做了什麼，可她卻清晰地感知到了自身發生的變化。她的力量在慢慢恢復，不再是那種時刻都要提防著虧空的無力，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她身為神明之時所擁有的凌駕於眾生之上的力量。
胡貳卻並未做什麼治療的措施，而是在指尖凝起亮光，然後輕輕點在了花遙的眉心處。
胡貳無奈地笑了笑，道：“沒有，你還活著。以後也會好好地活著。這裡是你的意識深處。”
花遙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道：“不，本不該是這樣的……她不應該經歷這些的……”她幾乎是立即道：“有什麼方法能把她找回來？”
花遙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還是下意識點了點頭。
“什麼？！”花遙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唞：“葉願瀟她……”
胡貳道：“我知道相信這一切很難，但是現在聽我說，花遙。”
花遙睜大了眼睛，顯然是不敢相信以至於她連胡貳的名字都說不出口。
“至於那些惡念……也與我有關。”胡貳的臉上有些自責之色：“我必須將全部的私慾惡念都徹底摒除，再加上當時孟遲的影響，過去的時空已經隱約有濁氣暴漲的趨勢。我只能將我自己和這世間惡念絕大部分封入妖族的體內，為了不讓他們被惡念控制失去理智，妖力越弱的妖所擁有的惡念越少，而越是強大的妖心中蘊含著的惡念就越多。”
胡貳有些遺憾：“那個對她很重要的姑娘已死，她心中的惡念怕是要失控了。”
花遙忽然明白了什麼，道：“那林墨箏……”
她忽然驚慌了起來，道：“你在做什麼？！我不要這種力量，你們所有人都把自己的力量託付給我，但是我不要這些！”她幾乎是崩潰道：“我已經一個人太久了，你們都要離開，天鳳也是，玄凰也是，雲朵清池他們也是，現在又輪到你……你們能把希望寄託給我，就不能留下來站在我身邊嗎？！”
他的身體開始散發出金光，光點慢慢融入了花遙的身體之中：“花遙，我知道你的，你比任何人都堅強，如今只是因為外界的原因才讓你實力減退……但是沒關係，我會在你身邊，這一次我不會先離開，我們一起並肩作戰吧。”
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胡貳看著站在他前方的人，喚道：“花遙。”
他收緊了手臂，像是要把所有的力量都傳遞給花遙一般，道：“我沒有把力量託付給你，這是屬於你自己——神明花遙的力量，我不過是把這力量從束縛中解放出來而已。別擔心，我始終都存在著，就在你的身邊。我會和你一起戰鬥，只要你還記得我，我就不會消失。”
看著花遙近乎茫然的臉，胡貳輕輕攬住她的雙肩，道：“花遙，我已經死了。把力量封入天恕契約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已經終結……不，或者說，我的生命便再也沒有盡頭了。如果不是這一次的意外，我可能還要被困在那張契約裡，無知無覺地度過漫長的歲月。現在的我不過是一縷妖魂和執念罷了，但即便如此，能再次見到我的家人，還能再次見到你，這些已經超過了我所有的期盼。”
花遙的意識渾渾噩噩，一直在混沌的空間裡轉來轉去也找不到出口，聽見有人喊她，她便轉過身來，見到眼前的人，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道：“我是……死了嗎？”
“天恕契約被摧毀，我的妖魂才得以解脫。”胡貳道：“天恕契約的力量來自上天，如果不能擁有足以與上天的力量抗衡的能力，是無法牽制住孟遲更無法保住妖族的。而想要擁有那樣的力量，必須摒除所有的情感，讓自己成為天地之間不帶任何私情的存在。為了牽制孟遲也為了妖族的未來，我將妖族本該擁有的情感盡數封印，所有的妖生來就沒有情感，只有人世間最真摯的感情才可能喚醒他們內心深處的情感。”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胡貳道：“你已經沉睡了太久，那位妖主心中惡念極深，失去所愛後怕是要做出什麼毀天滅地的事情。”
“那姑娘姓葉嗎……”胡貳道：“也難怪。如果不是她的力量，恐怕也無法讓我掙脫束縛。她犧牲了自己，在最後的關頭送林墨箏離開並擋下了她的死劫……她是第一個成功替妖族擋下死劫的人。”
花遙從未這般失態，胡貳愣了一下，目光溫和下來。他上前幾步，站在了花遙的對面。那雙琥珀色的雙眸一如從前般明亮，映照出花遙有些狼狽的模樣。然後他開口，聲音是輕柔到能讓人溺斃其中的溫軟，但說出的話卻是刺入心口的利刃般殘忍決絕。他說：“可是，我已經死了啊。”
胡貳的身體化作金光消散，溫暖的光芒融入了花遙的身體之中，她周身縈繞著的黑氣在逐漸退去，整個人的氣場已經全然改變——
金光散去，花遙站在了原地。她衣裙雪白纖塵不染，一眼淡淡望過去，眸光中盡是睥睨天下的淡漠和心念蒼生的憫然。沒有了重重束縛住她的魔氣，不再被黑霧環繞的她周身是神聖而不容侵犯的凜然，那是存在於這世間的護佑眾生的神明。
胡陸和胡柒低垂著頭，在真正的神明面前，連仰首與之對視都需要莫大的勇氣與實力。
但是，這位神明身份尊貴卻始終不自恃凌傲，她站在兩隻妖面前，聲音溫和輕緩，卻又帶著讓人不敢輕視的威嚴和貴氣。“胡陸，胡柒，辛苦你們了。”她的眸中再無半點迷茫彷徨之態，墨色的眼瞳中有細碎的光芒，宛如暗夜中的星辰。
胡柒終於抬起頭，敬畏之情油然而生，道：“花遙大人，您要去……”
“修靈界已經千瘡百孔，非我一己之力能夠阻止。”花遙望向殿外泛著血色又灰濛濛的天地，輕聲道：“但是，我看得到，能改變這一切、足以逆轉時空的力量已經出現了。那麼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她沒有再解釋，只道：“妖界是珍貴的淨土，只是，若是不去解決外界的麻煩，這片淨土就無法保住了。”
花遙的身影化作光點消失在原地，胡陸看著花遙站立的地方良久，低聲道：“老七，天下皆亂，妖族安能獨善其身呢？”
這話太過熟悉，胡柒愣了一下：“你……”
胡陸直起身子，道：“我想見一見葉寧公子。”
那樣的眼神胡柒是見到過的，不過，這眼神會出現在胡陸身上倒是出乎意料。但想起當初白雲玖做出決策時胡陸的樣子，他忽然又覺得這些倒也合情合理。於是，他點了點頭，道：“好。”
天色並未放晴，越來越重的黑雲攜著疾風而來，連空氣中都瀰漫著濃重的血腥之氣。
洛雪面色凝重道：“我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這樣的氣息……”
顧聆音的喉嚨裡像是有鋼刀在刮，她連將口中的血嚥下去都無法做到，只能強忍痛苦，抬頭看向洛雪。
從林墨箏離開後，孟筱芙就有些失魂落魄，不知是被震懾住了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還是受傷最輕的洛未雪最先站了起來：“情況不對。”
入夢金鈴不安地發出鳴響，洛未雪聽了幾聲，忽然道：“不好，是奈落塔！奈落塔那邊出事了！”
洛雪道：“可奈落塔那裡鎮壓著的只是魔王，如今魔王已經現世，還有什麼力量能構成威脅？”
可這句話說出口後，一直沉默著的孟筱芙卻忽然驚恐地睜大了雙眼。這一次，她的聲音是掩飾不住的顫唞，下一刻似乎就要失去理智崩潰地哭出來，像是要面對極為恐怖的東西一般，道：“無極奈落……”
“無極奈落？”洛未雪道：“可是，無極奈落裡鎮壓著的只有魔族啊？”
“是無極奈落……林墨箏她，她要拉著所有人一起去死……”孟筱芙道：“逃，快逃……不，不對，我們還能逃到哪裡去？”她死死地抓著忘憂鼓，鼓身的冰冷順著指尖流遍全身，讓她本就絕望了的心一點點冷下去。“所有人都會死，我們逃不掉了。”她忽然看向手邊落著的長劍，道：“與其死在那種東西手上變成它們的一部分，不如我親手……！”
話音未落，她忽然舉起劍橫向自己的咽喉。孟筱芙的動作又快又狠，帶著股一心赴死的決絕，在場的人中沒有一個能反應的過來，眼看那劍鋒就要割斷她的喉嚨，忽然一道劍光閃過，一柄劍生生地擋住了孟筱芙的劍刃，下一刻，執劍的人手腕一挑，孟筱芙手中的劍便飛了出去，斜著插入被血染成暗褐色的土地之中。
孟望塵看向自己的三妹，輕聲道：“筱芙，這麼多人的犧牲，不是為了讓你如此輕視自己的性命的。”
他的聲音不大，可語氣卻是以往從未有過的嚴肅。恍惚間，孟筱芙竟然覺得他和自己那位素來嚴厲的大哥有九分相似。
“二哥，你……”
“我從一個女子那裡得知了一些事情。我們都受了那濁氣的影響，只要有一點點惡念就會被無限地放大。”孟望塵有些疲倦道：“每個人心中都會或多或少的存有惡念，但不管因為什麼原因，自始至終做出決定的都是我們自己。所以筱芙，如今只剩下我們了。現在絕大部分百姓都聚集在南方的閔溪畔，但其餘三個方向也有幸存者。北方怨鬼橫行，西方魔域失控，東方魔人怪物肆虐……”
他伸出手來拍了拍孟筱芙的肩膀，道：“如果身為修靈者的我們也放棄了，就再也沒有人能拯救這裡了。就算是為了彌補曾經犯下的罪孽，我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就去尋死。”
孟筱芙抬起頭，在孟望塵的眼中是堅定和凜然，不見半分退卻。那個神情……像極了已經不存在於此世的孟卿平。
“你是夢霆的靈女，所以站起來。”
這一次說話的人並不是孟望塵，而是一個女子。孟筱芙循著聲音看過去，已經甦醒的雲應泣正朝他們走過來。
重傷成那個樣子竟然就這麼醒了，這多少有點不可思議。但云應泣只是擺手道：“有人相助罷了。撿了條命回來，自然不能白白浪費。”她沉默半晌，道：“畢竟，離情箜篌還在我的手上，總該有點用處吧。”
“既如此，是時候出發了。”孟望塵仰頭看向血色愈發濃重的天空，道：“無極奈落的事情說來複雜，但終歸是修靈世家聯起手來對整個修靈界撒下的彌天大謊。沒有很多時間了，我們造下的罪孽就讓我們親手做個了斷。”
洛未雪剛剛給洛雪修復好雙腿的經脈，聽見這話，便問道：“但如今僅憑我們，根本連趕到奈落塔都來不及。等我們到了，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
“你們已經想好了嗎？”
空靈的聲音響徹天地，在一片昏暗中出現了一束金光，那光芒中緩緩走出一人，她衣裙雪白一塵不染，美得不似天地間的存在。她的眸中容納著的是天地萬物，任何生命在她眼中都別無二致，目光淡淡投來之時彷彿不帶任何情感，又像是含著無盡的寬容和憫然。
寬容，憫然。
能擁有這樣的眼神的存在絕非人類，更不可能是那荒唐的“魔王”，她只能是這天地間護佑眾生的——神明。
神奇的是，她出現的時候，似乎那些無窮盡的惡念都如流水般退去，只剩下寧靜和平和。敬畏之情油然而生，面對著這樣的存在，沒有人會也沒有人敢心生雜念。
孟望塵微微垂首，恭敬道：“是的，花遙大人。我們已經下定了決心。”
花遙微微點頭，道：“既如此，我可以將你們送到奈落塔，但成敗與否，就取決於你們自己了。”
洛未雪顯然有十分在意的事情，道：“花遙大人，奈落塔到底還有什麼存在？為什麼會發出如此不祥的氣息？”
花遙面色不變，目光從幾人身上掠過，道：“一切罪孽皆因慾望而起，由惡念而生。奈落塔連通著無極奈落，那裡鎮壓著這世間最深重的惡。那裡沒有白晝沒有光亮，是真正的煉獄之地。而奈落塔……那不過是個掩飾，真正能毀掉這一切的，是與它名字不過相差一字的東西。”
“……相差一字？”
花遙的目光投向遠處，淡淡道：“她想召喚的，是奈落之塔。”
孟筱芙的身體狠狠地抖了一下。她是夢霆的靈女，所以她知曉奈落塔的真相。奈落塔的“奈落”不過是個帶有警示意味的名字，但奈落之塔卻是真正屬於地獄的地方。
九層的奈落塔，九層的奈落之塔。奈落塔既是對奈落之塔的掩飾與牽制，卻又像是地獄之景倒映在了人世之間。
花遙收回了目光，衣袖輕拂帶出一片金光，她輕聲道：“走吧。”
陰風驟起，奈落塔已經全然變換了模樣。塔身上纏繞著漆黑的鎖鏈，無數詭異恐怖的怪物盤踞在塔內，黑色的鎖鏈已經隱隱鬆動，好像下一刻就會四分五裂。而那些怪物則格外興奮，人頭鳥身的怪物用沾滿粘液已經開始腐爛的爪子勾著塔欄，獅子頭的多尾蛇怪的幾條尾巴正纏繞著多頭人身怪的其中一個腦袋並試圖把它扯下來。身上長滿血紅眼球的爬蟲循著縫隙試圖找機會爬出來，半人高的蜈蚣躲避著人頭鳥身怪的利爪，而尾巴上長滿尖刺的毒蠍則享用著剛剛趁亂捕獲的獵物……
這些已經夠難應付，更別提那些像蛇蟲一樣靈活的沾滿毒液的荊棘叢和花瓣和枝葉上長滿牙齒的食人花了。
“這……”
除了花遙，在場的人無一例外睜大了雙眼，那些怪物都是見過一眼後就絕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東西。比起這些在地獄裡廝殺搏鬥殺出重圍存活下來的東西，魔域裡存在的那些怪物真的不能稱之為“怪物”，連現在遊蕩在附近的怨魂厲鬼和魔人看上去都順眼了許多。這些人現在甚至覺得原先那些被他們忌憚的東西現在簡直可以被稱為“人畜無害”。
在這一群詭異恐怖形狀各異的怪物中，紅衣的妖主便成為了天地間最為顯眼的一抹亮色。
林墨箏睜開眼，金色的妖瞳在看到到來的幾人時露出了無法掩蓋的殺意。她看著站在人前一襲白衣的神明，冷冷道：“花遙，你也是來阻止我的？”
花遙嘆了口氣，神力斥退了想要靠近的怪物，道：“心魔若成，就無可挽回了。林墨箏，收手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