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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雨後的傍晚,燥熱依舊,蛙鳴如聽不懂的交響樂,此起彼伏,聒噪非常。
何來和蕭湘躺在院子裡的竹床上,思緒被拉到了十九年前的那個黃昏。
時光在他們的腦海裡飛速後退,退到他們光著腳丫在西山的破廟裡嬉鬧的時候。
幾個大點的孩子在破廟門前跳大繩,四歲的何來和三歲的蕭湘扒拉著破廟供桌上那些蔫巴的貢果。
破廟的後牆已經被山上偶爾滾下來的石塊砸出了洞,晚霞粉紅色的光芒從那些洞裡偷偷溜進廟內,又慢慢被時間叫走。
“阿來,你看那些是什麼?”蕭湘的手指穿過破廟的後牆,指上西山。
何來順著蕭湘指的方向看去。
山上的密林裡還有著夏日的餘暉,虛弱的穿梭在林葉之間。
一群如那樹木般高大的人形光影在山脊上行走,龐大的人形光影群中,懸著一口諾大的金色棺槨,由虛無而來,向虛無而去。
似有樂曲在林間遊走,群鳥驚起,黑色光暈逃散。
“轟隆隆……”
一連串巨響從山上砸下,兩三米高的佛像傾斜著倒向何來和蕭湘。
整個世界被巨響震聾,安靜的像沒有過任何生靈。
“西山那邊……西山那邊山體滑坡啦!”
村民奔走相告。
男攜工具、女帶物識、老牽孩童往西山腳下而去。
“這……這可如何是好呀!”
第一具屍體很快被抬出來,下午還與之攀談的老人手足無措的大聲痛哭。
婦女拿著手電為自家男人在石堆中辨別方位,挖出一個又一個往日舊識。
明明挖開的是記憶中同村之人的瓦舍,卻如同在掘開他們的墳墓,抬出他們已經被掩埋的屍體。
夜越來越黑,想要遮住這世間的殘酷,營造平安的假象,編織虛妄的美夢。
……
“阿來,天為什麼一直都不亮?”
“可能是太陽死掉了吧!”
“太陽也會死掉嗎?”
“所有的東西到最後都會死掉的。”
“阿來會死掉嗎?”
“當然!”
“我也會嗎?”
……
“當然。”
“嘿嘿!”
“為什麼笑?不怕嗎?”
“為什麼怕?”
“因為會死掉。”
“怕它,就不用死掉了嗎?”
何來搖頭。
“那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怕?”
三四歲的年紀,對於生死,不過是朦朧無知的狀態。
……
也不知是第幾天了,西山又飄起了紅霞,空地上一具具的屍體已經發出了難聞的氣味,引來了一些不受歡迎的飛蠅。
婦人們的眼淚已經流乾了,男人們的臉上也掛起了麻木。
老人們率先宣告了此次戰役的全軍覆沒,指導著戰敗的將士們清理戰場結束營救。
“找到……找到人啦!”一男人拿著斷了一截的鐵鍬喊道。
眾人爭先恐後圍了上去,生怕自己得不了好的站位。
何來抱著睡著的蕭湘看著把自己圍住的眾人,就像大夢初醒的人迷茫的看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事物。
眾人喜極而泣,被一具具屍體千刀萬剮過的心臟在此時鮮活雀躍起來。
哭聲吵醒了熟睡的蕭湘,他抬頭看著那群熟悉的大人,“哇”的委屈大哭起來。
心疼和心酸湧上眾人的心頭,至此二人生還,卻再無至親。
本以為他們倆之所以能存活七天,大概是因為破廟裡有擺放的貢果,可很快眾人在倆孩子附近挖到了一些雖然乾癟卻還算完整的水果。
何來和蕭湘能存活七天的原因成了個迷,化作村民茶餘飯後的談資。後來村裡人每每閒來嘮嗑時,常會提起此事,這件事便在那些吃飽飯的村民口中變成了一種想象力的產物。
什麼“神佛傾身護童”、“山神投食保命”,各種版本,每一個都在體現人性對神秘力量的信仰和嚮往。
作為那場自然災害唯一生還的人,村民一致認為何來和蕭湘受了神明保佑,有福源在身。於是村裡人沒讓政府將二人帶到孤兒院,由村裡的老光棍李三收留,靠吃百家飯長大。
時光真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十九年過去了。二人也算爭氣,考上了所二流大學。現在正直大三暑假,即便可以留在學校在附近做個暑假工,二人依然堅持每年放假回到這個年輕人流失嚴重的山村,做兩塊遊手好閒的磚,哪裡需要往哪搬。
這不,兩人白天挨家挨戶蹭吃蹭喝,晚上就睡在瓜田裡吃西瓜,還美其名曰:熬夜守護爺奶們的血汗瓜。
……
就在昨天,李三爺到瓜田裡看見瓜棚旁邊的一堆西瓜皮,氣得大罵他倆道:“讓你們倆小兔崽子來看瓜,你們倆放肚子裡看呀!要是可以這麼看,還輪得到你倆?”
“這不是挺保險嗎?”蕭湘嬉皮笑臉的說。
何來瘋狂點頭,從嘴裡吐出幾粒西瓜籽。
“早晚被你們兩個小兔崽子氣死。”
“爺,咱不氣,氣壞了身子骨那多不划算。”蕭湘說著拿過半拉瓜遞給李三爺,“爺,吃瓜。”
“別吃了哈!把瓜皮收拾收拾扔溝裡去,我先走啦!”李三爺拿著瓜邊吃邊撤。
……
晚上,二人吃完晚飯,湊著月色走在去瓜田的路上。
明明與往日無異的仲夏之夜,卻又處處透露著一股莫名其妙的與眾不同。
何來抬頭往西山的山脊看去,夜就躺在那裡,順著山體滑下,流淌進田地屋舍之間,淹沒那些白天熟悉的一切事物。
兩人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這速度就像有雙無形的大手在推在他們背上一般。
“老何,你說今天它明明有月亮,咋這麼黑呢?”蕭湘小聲說,似怕驚醒暗夜中潛伏的未知之物。
何來環顧四周,田地如一片黑色的海洋,在夏天的晚風裡擺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路兩旁的樹黑的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輪廓,一棵棵排著隊,不仔細看,恰似一群陰兵在藉著夜色趕路。
“嘎~”
一隻野鴨子從路邊溝裡飛起,撲騰著翅膀,最後被烏漆麻黑的田地吞幹抹淨。
嚇得二人立刻縮到一起,大氣都不敢喘出一絲一寸。
“孃的,這是要嚇死老子呀!”蕭湘聲音顫抖,失了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
“你大爺的,還不是你擱這兒製造氣氛。”何來削了蕭湘一個腦瓜,藉此打破這份詭異。
“我的錯,我的錯!快走吧!我~我想蹲坑,憋不住了。”蕭湘推著何來往前走。
“蹲坑,這不都是坑嗎?今天講究啦?”
“今天吃的好,水肥,就不流外人田了!”蕭湘看看四周慫道。
“可以流。”何來雖然嘴上不饒人,兩腿可是一點兒沒閒著,搗騰的賊快。
很快,瓜棚就映入了眼簾,瓜棚裡微弱的燈光,在漆黑的夜裡顯得格外刺眼。
“棚~棚~棚裡怎麼亮著燈?”蕭湘聲音顫抖的說,“那~那~那~棚裡吃瓜的是誰?”。
“是三爺吧?”何來隨意瞄了一眼,並未細看。
“三爺?那老頭化成泡沫兒我都能認出來,這個老頭兒我肯定沒見過,不是咱村裡人。”
何來往前走了兩步,往瓜棚裡細看。雖然不能說看的真切,但是這老傢伙的確是沒有見過。村裡就那麼幾十口人,哪家他們沒蹭過飯?自然是都熟的很,不可能認錯。
烏黑烏黑的夜,就好像這天在悄咪咪的毀滅著什麼東西。
亮著燈的瓜棚裡,一個黑衣老頭正大口啃著手裡的西瓜,鮮紅多汁的西瓜跟四周的景象形成強烈的反差。紅色的瓜在黑色的夜裡炸裂,視覺上的強烈觸碰直逼聽覺神經,震的何來和蕭湘二人的腦子嗡嗡作響。
那老頭兒好似發現有人盯著他看,猛的抬起了頭,笑眯眯的朝二人招手,像極了手握鐮刀的死神:一隻手在前面把人騙到近處;另一隻手在後面握著鐮刀,等你行來,手起刀落,割你狗命。
“跑~跑~嗎?”蕭湘更是害怕起來,兩片嘴唇已失了控制。
兩兩相望,二人拔腿往來的方向跑去。來時不怎麼長的田間小路,二人跑了很久也不見村裡燈火。這路被暗夜拔的如此之長,長到無論他們怎麼衝刺,都無法回到來處。
當何來喝蕭湘上氣不接下氣,實在跑之不動停下來喘口氣時。一抬頭,那瓜棚又在漆黑的夜裡“啪”的亮了起來。
黑衣老頭依然在笑眯眯的朝他們招手,嘴裡那口沒有吞嚥的西瓜,火紅火紅的,如一張血盆大口。
“吧唧”一下,吞你入肚。
“鬼呀!”兩人異口同聲喊道,本能的再次奪路而逃,可無論往哪邊跑,瓜棚總是會忽然出現在如墨汁一般的夜裡。
那老頭從剛開始笑眯眯的朝他們招手,到後來乾脆又悠然自得的吃瓜,由著二人如無主之魂般亂串。
“不跑了不跑了,嗓子快冒煙了,好想吃塊瓜。”蕭湘氣喘吁吁的說。
“走走走,吃瓜去!我也跑不動了。”
兩人放棄了,身體的透支戰勝了心裡的恐懼,二人認命的走向瓜棚。進去以後,也不言語,拿起瓜就吃,恪守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