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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莊易正躺在床上聽著音樂,這時候已經是凌晨五點多,他失眠好幾天了,睡得很淺,斷斷續續地就醒了,醒來的時候還要望著天花板發一會兒呆。
一閉上眼,又睡不著了。
睡眠對於當代社畜是一種稀缺品,如果有人能發明一種睡眠膠囊就好了,吃一顆就能自動補上晚上漏掉的睡眠時間,多方便。
莊易微微嘆了口氣,開啟手機看了眼未讀訊息。
韓穆既沒有領取轉賬,也沒有回覆。
同時另一個備註為“期夏漢化組”的,用布偶貓頭像的人倒是利索地回覆了:“哥,我幫你翻譯哈,包你滿意,小紅包我先收了哈。”
然後利索地點了那個兩個二百的紅包。
莊易回覆:“先試翻一下吧,可別忽悠我啊,是不是機翻我看得出來。”
那邊幾乎是秒回:“哎呀哥,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我肯定好好翻,麼麼噠。”
還麼麼噠?
莊易淺笑了一下,神色中卻是掩不住的疲憊,他伸了個懶腰,看著這個房間裡的一切。灰色調,冷清,簡約的裝修風格,還有他這個只要待在家裡就有點不修邊幅的人。
表指向八點的時候,莊易給前臺護士打了個電話:“今天幾個活?”
“一個絕育,兩個打疫苗,哦還有個預約了拔牙。”
“絕育和拔牙找趙醫生吧,疫苗你和小劉給打就行。”莊易嘆了口氣,“我今天有事兒,不過去了。”
“好,您放心吧。”
莊易掛了電話,又給另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年輕又慵懶的聲音響起,很明顯對方還沒醒。
“喂?哦,是莊醫生呀。”
“嗯,方便我過去嗎?”
“來唄,”年輕男子輕笑一聲,聲音也精神了幾分,“能給我帶瓶脫脂牛奶嗎?”
“好。”
莊易驅車趕往四公里外的那棟小公寓,他提著兩瓶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脫脂牛奶,還有一個現烤的菠蘿包過去。
一開門,年輕男人就撲進了他的懷裡。
“莊醫生,”陸揚用臉頰蹭著他的臉撒嬌,“你怎麼這麼久不來看我。”
莊易摸了一把陸揚的屁股,然後隨手把塑膠袋往沙發上一丟,緊接著就被陸揚擁著推到了床上。
陸揚的調情技巧一流,他吻著莊易的唇,幾下就把莊易撩撥起來了。
然而這時候,莊易褲兜裡的手機卻震了一下又一下。
“可能是診所的事兒。”莊易抱歉地衝他笑了下,然後掏出手機,結果就看到了令他瞠目結舌的訊息。
一條是微信,一條是郵件。
“錢先不收,我翻譯了一章你看一下行不行。”
發信人是韓穆。
莊易感覺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這人奪了過去,他此刻的興致,反而更多是在手機上,而不是身邊的這個美男。
陸揚有些不悅,按住莊易的手腕:“幹嘛啊,專心點啊。”
莊易起了身,眼睛亮亮地看著陸揚:“我帶你出去吃飯好不好,咱們不做了。”
陸揚挑了挑眉:“大週末哎,週一我又要上班,這麼好的機會你浪費掉?”
“啊,我突然不想了。”莊易莞爾一笑,帶著歉意輕輕吻了一下陸揚的側臉,哄道,“去吃水煮魚行嗎?”
“啊,莊易,”陸揚把他扶起來,“既然你不想,那就回去吧。”
莊易又不好意思起來,他現在覺得自己沒有半點歡愉的情致,只想回去看韓穆給他發來的譯稿。
韓穆給自己續了兩杯咖啡,才把這一章翻譯好。
他還反覆讀了幾遍,儘量讓自己的口吻能接近原文的遣詞造句,畢竟他不是個gay,也無法揣摩這個作者寫下這種男男戀愛的時的心情,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的翻譯很生硬,所以只能儘量保持著全然的投入去做這件事。
好在第一章只有些曖昧,沒有水乳交融的情節。
兩國之間有六小時的時差,所以這個時候,莊易那邊正好是早上九點多。
韓穆有點困了,他打算睡覺。
然而在夢裡,他意外地夢到了小說中的橋段,那個叫西里爾的男人,在書店站著閱讀,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一段讓人忍俊不禁的笑話,這時候他抬起頭,對上了費恩那雙灰藍色的眼睛。
西里爾瞬間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寶貝,那是最後一本,可惜我已經準備把它買下,但只要你願意和我約個會,我就允許你先看,或者我們可以找一個咖啡廳,坐在一起看。”
韓穆被驚出一身冷汗,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手機上有一條來自姑姑的未接電話,然後就是工作群裡滿滿的未讀訊息,哦,還有莊易的留言。
莊易:“你翻譯得挺好的,就按照這個標準來,收錢吧。”
韓穆沉默地看著這條訊息,覺得自己有點陌生,明明幾個小時前還在想用一個體面的理由拒絕他,然而行為上卻又在接受和執行。
韓穆沒有點那筆錢,他思前想後,緩緩打字:“這種程度不需要這麼貴。”
螢幕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貴的是你這個人不是嗎?你是高階翻譯官。如果是認為這點錢請不動你,我們可以議價。”
韓穆乾巴巴地搓了搓臉,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覆了。
於情,莊醫生算是他姑姑的朋友,於理,他以前從來沒翻譯過這種東西,如果翻譯不當也算是砸了招牌,對於這種有可能砸招牌的業務,他心裡沒底去收錢。
莊易接下來發的一條資訊,更是讓他心跳停頓了一拍。
莊易回道:“是這樣的,您不必非要按照歐洲人的腔調來翻譯,外國文學翻譯過來的時候肯定不如我們自己語言接地氣,這沒辦法,但是我覺得在感情描述的方面還是要儘量通俗一點,我表達得清楚嗎?”
“我明白的,”韓穆說,“您還有什麼需求?”
“沒有了,我很喜歡你的分段方式,辛苦了。”
“好的。”
“您那邊應該是凌晨吧?”莊易突然轉了話題,“是因為我的額外工作讓您加班到這麼晚的嗎?”
韓穆回覆:“不是的,我有點失眠。”
莊易回覆:“我這幾天也失眠,你可以試試睡前冥想半小時,也許會好用。我這活也不是很著急,您有空的話幫我翻譯,然後傳到我的郵箱就行。”
韓穆回了一個“好”字。
掛了語音電話之後,他去衝了個涼,然後真的找了一段輕音樂,躺在床上冥想了一會兒。
之後,他出了門,開車去了附近的一間小酒吧。他原本並不打算來喝酒,只是這家店的奶油蘑菇湯做得不那麼油膩,還算合他的口味,而且店主有時候會送他一些額外的小甜品。
剛坐下的時候,韓穆還在落地窗前張望著外面的景色,這時候有兩個棕發藍眼的男人推開了門進來,正好坐在他斜對桌。
韓穆看到他們並排坐在一起,點了兩大扎啤酒還有一份烤肘。他們點完餐後,其中一個男人非常自然地吻了一下另一個男人的側臉。
韓穆愣了一下。
這時候兩個男人也注意到了韓穆,不過他們對斜對面這個有著英俊東方面孔,穿著一身黑風衣的儒雅男人投來的詫異目光並不生氣,反而友好地衝他舉了舉杯。
韓穆覺得他彷彿看到了西里爾和費恩,於是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
他鬼使神差地點開了莊易的朋友圈,想看看莊易是個什麼樣的人。
清一色的寵物科普帖子的轉發,沒有自拍,偶爾有那麼一兩張風景照,也都是手機隨手拍的。
韓穆還以為,莊易也會跟斜對面這兩個外國佬那樣,隨性而狂野的扮相,肆意地散發著荷爾蒙,以及毫不遮掩地表現對同性的愛慾和佔有。
遠在國內的莊易突然打了個噴嚏。
“啊,莊醫生,天氣涼了。”
“是啊。”莊易還在閱讀第一章的內容,明明只有幾千字而已,但他越品越有味道,相比於那個期夏漢化組發來的東西,這個韓穆果然是更專業的。
他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追更了。
韓穆是個嚴謹的摩羯座,做事一板一眼,尤其是在對待他的工作上,簡直較真到讓人髮指的程度。
所以,儘管他正在翻譯一部已經挑戰他認知,且大篇幅段落都是水乳交融橋段的色情文學,他還是很嚴謹地呈現出了法譯中的最高精度用詞,以及非常細緻地進行分段,編碼。
這是工作,是工作。
答應別人的事就要做到。
韓穆在心裡不斷重複這兩句話。
這段時間的工作即將收尾,他很快就能回國歇一段時間。
這天下午他乘坐列車去里昂,在車上他又看到了兩個荷爾蒙旺盛的年輕小夥子,倆人正頭抵著頭看著手機上的影片笑,其中一個還偷親另一個一口。
韓穆已經見怪不怪了,自從接手了這個翻譯工作之後,他看誰都像西里爾和費恩。
走出車站,他收到了一條資訊。
原本以為是莊易,結果一看訊息,廣告推送。
他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徑自找了一家小咖啡館。
鬼使神差地,他在手機上點開了那個小說網站。
西里爾和費恩吵架了,因為一碟小小的沙拉。西里爾厭惡在小番茄裡混入沙律醬,費恩卻對這種做法情有獨鍾,因此兩人發生齟齬,頭一次分床睡。然而西里爾在凌晨開車出去,費恩獨自在家裡輾轉反側,再然後西里爾出了車禍,好在不嚴重,等費恩趕到的時候他正在床上擺著一張委屈臉,說想吃沙拉,然後兩個人和好如初。
韓穆全程皺著眉讀完這一章,他在猶豫要不要把這段無聊到極致的內容略作刪減。
談戀愛都這樣嗎?還是隻有同性戀人談戀愛這樣?
因為一疊小沙拉就吵架,分房睡,還要出去飆車,最後出車禍,兩人抱頭哭一場?
神經病。
他微微嘆了口氣,面前的咖啡已經涼了。
一個栗色頭髮的女服務員端著盤子衝他眨了眨眼:“我為您續一杯熱的吧,還是說你想要喝點冰的?”
韓穆啞然失笑,為他的浪費感到抱歉:“熱的,謝謝。”
女服務員不著急走,反而繼續笑著問:“是什麼這麼好看,連我們店的招牌咖啡都不能分散您的注意力了呢?”
韓穆微怔,隨後禮貌地笑了下:“一部小說。”
“您看起來可不像是會讀小說讀得那麼投入的人,”女服務員微微撩了下頭髮,彷彿變魔術似的從衣領後方變出一張名片來,“上面是我的名字和電話,如果你想跟我一起分享這部有趣的小說的話。”
韓穆禮貌地接過,略掃了一眼便收了起來。
他在從小到大也接觸過不少女孩子,有同學,工作上的夥伴,還有就是像這樣對他有些許好感,主動上來搭訕的女孩。那些女生大都溫柔美麗有教養,他自己也格外欣賞那些人格獨立且溫柔穩重的女生,只不過能成為朋友或者共事的人對他而言已經足夠,他從來沒想過再進一步。
他真的不會談戀愛,沒有人教過他。
韓穆定下了回國的時間,下個月四號,星期五。
此時的莊易正在對著影片學習如何做藍莓派,他總是心血來潮,看到電視裡那對戀人一起做藍莓派的幸福場景便躍躍欲試,當然,是指他的胃。
第一個藍莓派推進烤箱之後,他收到了一條資訊。
“最新一期的譯好了。”
手機一響,莊易驚呼一聲,沾著麵粉糊糊的手指不安地翹著,空出一隻乾淨的手指頭劃過螢幕,點開對話方塊,語音說了個謝謝。
檔案發來,莊易點開又退了出去,他打算等藍莓派考好了再讀,滿足眼睛和胃是可以兼得的事,何樂而不為?
韓穆和他的對話,除了按時遞交翻譯稿,就是“嗯”,“可以”,“請查收”等短暫而不摻雜任何個人感情的字眼,他的頭像常常會曇花一現,繼而瞬間被其他的群聊和私聊淹沒下去。
藍莓派烤好了,滿室飄香。莊易勾了勾唇,現在他的手已經乾乾淨淨,瑩潤得像白蔥。他向來動手能力強,且注重細節,所以幾乎能完美復刻教程裡出現的東西,作為一個處女座,他很講求細節,細節完美能給他一種安全感。
然而這個講求完美的處女座,在咬下第一口藍莓派並閱讀了第一個自然段落後,開始皺起了眉。
「兩人之間的鴻溝變得越來越深,西里爾開始酗酒,徹夜不歸,並且對費恩冷暴力。」
與此同時,遠在大洋彼岸的韓穆也皺著眉。
他並不滿意這次的譯稿,原因有二。
第一,法語的意群很重要,然而翻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陷入卡頓,並不是因為遇到了生澀詞,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原作者的行文方式和過往產生了較大的偏差。
這位作者最新一章的書寫,和他以往的幾十章大相徑庭,甚至可以用完全在胡言亂語來形容。
所以韓穆很難受,他必須得猜測作者的意圖,逐字逐句地去理順那些邏輯不同,看上去瘋癲又難懂的地方,這無疑加大了他的工作量,甚至讓他額頭冒汗。
第二,實際上作者更新了三章,而韓穆只翻譯了一章過去,他不清楚莊易是否會看出這位作家突然發生的變化,如果發現並主動和他了解情況,他願意據實回答。
因此他躊躇著,要不要直接跟莊易說實話。
他盯著對話方塊,莊易一直“正在輸入中”,卻遲遲都沒能傳送哪怕一個表情。
韓穆有些心慌,一時不能做別的事,只靜靜地盯著對話方塊。又過了兩分鐘,那個如同催命符般的“對方正在輸入中”才終於又變成了他給莊易的備註名。
韓穆微微鬆了口氣,卻又覺得不舒服。
小說網站是實時更新的,韓穆重新整理了一下,看到作者又更新了兩章。
這次,他主動點了進去,帶著審視的目光開始挑刺。
「西里爾去找費恩,可費恩不在他經常打工的書店,也不在公園用麵包屑喂鴿子,他甚至翻進籬笆去找了費恩的信箱,裡面有幾張賬單,還有一張醫院繳費的收據。哦,上帝,他得了霍亂。西里爾沒忍住咬住了自己的手指,他崩潰了,他把費恩害成了這樣。」
韓穆找出一張白紙,從中間劃了道豎線,左邊寫上Finn,右邊寫Cyril。
他記憶力很好,於是不用去查閱原文就把這兩個人從性格,到家庭,再到成長軌跡一一陳列下來。
費恩22歲,出生在巴黎,高中學歷,之後就在西里爾所在大學附近的一家書店打工。他面板白皙身材纖瘦,神經敏感而脆弱,對體力勞動並不在行,唯一的熱愛是閱讀,有些潔癖,理想是有一棟小木屋。
西里爾24歲,大學四年級再度,古生物專業,但法國是出了名的不好畢業,所以他已經做好了奮戰個幾年的準備,他身材高挑,深褐色捲髮,眼睛很溫柔。他對酒精過敏,很喜歡攝影,當然也會閱讀。
兩個人在一起的原因是手同時碰到了書架上的最後一本書,出於好玩的心理,西里爾言語調戲了一下費恩,然而當他看到費恩有些惱羞離去的背影時,又嬉笑著追上去說這本書他買下來送他,但他看完要再借給自己。
西里爾厚臉皮,熱情,總是粘著費恩,得知他在自己學校附近的書店打工後就常去那兒製造巧遇,每次結賬的時候都厚著臉皮跟費恩撒嬌,想討要一根費恩自己做的書籤,討到了就開心一整天,討不到就會說:“寶貝,我用一杯摩卡跟你換好嗎?順帶一提,可以給我你的號碼嗎?”
費恩是個孤獨的孩子,可憐的身世讓他不敢渴求愛情這種奢侈的東西,他把自己封在堅固的水泥牆裡,直到費恩用溫熱的手推開了一塊小磚。
“請不要辜負我。”費恩小聲地,很沒有底氣地,近似哀求地說。
寫到這兒,韓穆扣好鋼筆帽,雙手交疊抵著下巴,有些困惑地皺起了眉。
他其實並不理解為什麼兩個性格差距甚遠的人能夠在一起,不看外在條件,光看性格的話,這段感情無疑是一時的衝動,缺愛的費恩註定需要伴侶無比的耐心的和陪伴,而西里爾又是個追求理想的人,應該說他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並不顧一切。
理論上來說,他們不會長久的,這段感情註定走向悲劇。
韓穆如是想,如果這兩個人最後還能長久地在一起,那就說他確實不適合讀愛情小說,因為這已經超出了他的邏輯範圍。
在他的感情觀裡,合適不是指家境外貌的相當,而是兩個人在性格上的契合度。
哪怕打破了性別的界限,他也相信只有兩個極其相似的人,相處起來才不會累,這也是能確保感情細水長流且越來越穩固的前提。
凌晨一點了。
地球另一邊的莊易讀完這一章,徹底氣笑了,他發了條類似洩憤的動態。
「媽的,什麼始亂終棄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