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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安洗完澡出來,已經接近熄燈時間了。
她擦著半乾半溼的頭髮,毛巾搭在脖子上,阻隔冰涼的水意,加快速度刷牙洗臉。
等知安收拾好自己,唐柳還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對著鏡子護膚,纖瘦的肩骨撐著兩根細細的吊帶,肌膚是病態的白。
知安困得睜不開眼,腦袋昏昏沉沉的,只記得自己模糊不清地說了句“晚安”就躺到床上,拉了簾子倒頭就睡。
或許是過於疲憊,身體陷入深度睡眠,難得的一夜無夢。
半夢半醒間傳來一絲涼意,像是床簾被掀開了一角,竄入冷風。
頭皮有被輕輕觸碰拉扯的感覺,但她深陷在睡眠裡醒不過來,也無法睜開雙眼,意識被拖入無盡的荒蕪之地。
當知安再次醒來的時候,深深的疲倦彷彿不曾褪去,蒼白細膩的下眼瞼瀰漫著淡淡的烏青,憔悴得像朵枯敗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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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安揉眼睛的動作一頓。
隨後伸手摸向放在腳邊的衣服口袋,在夠到那張符紙時,唇角一抿,垂下眼睫輕輕嘆了口氣。
鄭莠是真的離開了。
她曲起膝蓋,腦袋搭在上面,靜靜地發著呆。
知安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也不知該去思考什麼,她的思緒逐漸放空,彷彿越過萬里大海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想蘇樾了。
剋制不住地思念,想立刻變成一隻蝴蝶飛到他身邊,繞著他轉圈。
她應該去找他。
而不是待在這裡等待著未知的審判,也許死亡在下一秒就降臨,見不到心裡所念之人,那忍耐的意義是什麼。
她總是在分別的時候恐慌無措,覺得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從見到蘇樾的第一眼她就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了,害怕再也見不到他,所以她拼了命的想留住他的影子,用目光去雕刻他的面容,要把他的模樣永遠留在心裡。
所以,不要再等待了。
應該去見他。
*
知安扒拉著亂糟糟的頭髮下了床,睡眼惺忪,睏倦地打著哈欠。
唐柳的床簾還是拉著的,沒什麼動靜。
知安放輕動作,走到桌櫃前想拿張洗臉巾,卻在看到擺在椅子上的一套衣服時怔愣住。
她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拿起衣服去換上。
白色小背心,短款運動外套,黑白條紋七分褲。
半身鏡前,知安癟著眉心,上衣的拉鍊被她拉到頂,遮住胸前白皙的肌膚,纖麗的鎖骨線條和漂亮小巧的頸窩。
她把臉貼到鏡子上,眼底的半圈青黑在瓷白柔膩的面板上顯得尤其明顯,看起來像連續幾夜沒睡覺。
知安嘆著氣,回到桌前翻找出粉底面撲,拿了支寬寬的粉刷,笨拙地點蘸粉末往眼窩懟去。
她很少化妝,也不懂什麼化妝技術,通常洗把臉塗個護膚乳防曬霜就素面朝天地出門了。
第一次化妝,還是她藉著逛畫展的理由約出蘇樾。
說實話,即使她是個藝術生,但確實沒什麼化妝天賦。
知安第一次買了口紅,那是當代最新款的少女紅,代言的是一位人氣很火的小花旦,海報上靚麗明豔的紅唇配著青春明媚的笑容,元氣滿滿,不失朝氣。
而她,第一支口紅塗了半小時都沒塗出滿意的效果,嘴角溢位的殷紅像剛吃完小孩的女巫,連帶著下巴都蹭上了鮮豔的紅色。
知安笨手笨腳地用棉籤蘸著水去擦,越擦越紅,顏色都暈抹開來,她著急忙慌地上網求助,得知是要使用化妝水後又匆匆忙忙地戴著口罩跑到附近的商場去買。
她已經提前了三小時準備,但一來一回,狀況百出,耗費了一半小時。
回到家,斷斷續續地用了半瓶卸妝水,臉皮都被擦紅了,知安還想貼個假睫毛,但她的睫毛本就黑長濃密,貼上去之後反而顯得有點怪異。
她照著影片夾睫毛,結果眼皮子被夾得生疼,又紅又腫。
鋪打眼影,像被拳擊手揍了幾大拳,紅紅紫紫的。
最後知安一把洗去臉上的化妝物,只上了層粉底和防曬霜,塗著口紅就出門了。
她踩著一雙白色帆布鞋,蓬鬆滑順的長髮用蝴蝶髮夾箍在腦後,卷卷的劉海乖順地搭在額頭上,臉頰處落著細碎的捲髮。
在見到蘇樾時,知安捏緊衣角,羞赧地仰著頭看他,睫毛一顫一顫,心裡期盼又緊張。
他看得出自己化妝了嗎?
有沒有覺得和前幾次不太一樣?
他會喜歡......這樣的她嗎,還是太單調了?
那天的陽光很溫柔,蘇樾的臉龐沐浴在冬日朦朧的光線裡,深邃立體的五官被勾勒得清晰,他像盧浮宮裡一幅綺麗典雅的名畫。
他的手裡是一捧豔紅的玫瑰,嬌軟柔嫩的花瓣在微風中拂動搖曳。
他的頭髮黑得像風信子花,眼睫深濃烏密,眉目優柔,淺淡的眼瞳在光下映出一抹柔和的琥珀色。
“很好看”
他就像柔和的大海,溫柔地包容著她所有的膽怯懦弱。
那一束玫瑰紅與她的唇色相襯,嬌豔美麗,綻開獨有的明媚色彩。
其實那一場畫展裡有知安的作品,名次位於中上,但展位靠後,在不起眼的角落。
她沒有用真名參賽。
知安並未向蘇樾提起她獲獎的事情,當她提出邀請的時候,心裡有個模糊的想法。
這個想法在他們踏入畫展時更加清晰了。
她想,這一次,蘇樾還會在無數張眼花繚亂的作品裡,選擇駐足於她的畫前嗎?
他們走過長長的展廳,視線滑過千姿百態的畫作。
知安懷裡捧著玫瑰,鼻間縈繞著馥郁的芬芳,自然清新。
她安靜地站在蘇樾身側的位置與他同行。
他的目光淡淡地掠過兩側的畫,走廊頂部的暖色燈光從他的發頂延續到側臉落下一縷剪影,清瘦的輪廓渡上一圈光芒,像與這個世界割裂開來,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好像一隻天堂鳥,要飛離她的世界。
知安徒然升起一陣說不清的恐慌,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抬手的那一瞬間,蘇樾停下了腳步。
知安像從夢中驚醒,驀地回過神來,收回伸出一半的手垂到身側,在抬眼看向他的那一剎那,霎時怔住。
他站在一幅畫前,眉眼淡柔,抬起的睫毛烏黑,清雋溫柔的面容彷彿是工匠在雪白大理石上雕刻描摹的精緻藝術品。
淺色瞳孔裡倒映出一幅黑白素描畫,一個看不清容貌的少年坐在茂密柔軟的草地上,拿著一根細細的畫筆,安靜地在速寫板上描繪眼前的風景。
沒人知道他在畫什麼,或許只是一幅即興寫生畫。
他的背影自由又寂寥,像一座孤獨的島嶼,他是通往雪山的狹長木橋,是落滿楓林枯葉的溼冷池塘,是蒼白調色盤上唯一的顏色。
他看著風景,畫外的人透過一層單薄的紙面在看他,他看不見畫外之人,外面的人也看不見裡面的藍天,白雲,飛鳥。
當他出現時,他就是風景。
就像那時的蘇樾看著畫,她看著他,他看不見她,她看不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