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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戌便早早來到了工坊,然後趁著沒人注意,悄悄地聯絡了幾個當初比較熟悉的東夷“同鄉”。
他們都是一起在牧野之戰結束後又在戰場上被抓回來的奴隸,可以說是有過同生共死經歷的鐵哥們了。
只不過現在他們的臉上完全看不到屬於奴隸的半點愁苦,反而愈發紅潤起來。
畢竟眼下的生活待遇,比他們當初在厚族的時候還好,吃得飽穿得暖,手裡甚至能攢下工錢討老婆。
不說天天大魚大肉,至少也是隔三差五能見見葷腥,再不濟也能買點豆腐做的素雞素鴨,生活美滋滋。
這種日子,以前沒當奴隸的時候都不敢想!
幾個東夷人一路上都沒說話,他們默不作聲地跟著戌來到城外,直到一處荒僻的林地裡,才開啟了話匣子。
“你把我們叫到這裡來幹什麼?”
“難道又有什麼好活可以幹?”
“你不會是又想叫上我們搞暴動吧?”
大家都是笑呵呵的,就好像朋友之間聊天那麼輕鬆,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奴隸。
戌看到他們身上不同於往日的精氣神,心中便明白,這些人已經徹底臣服於商王朝的統治,認同了現在的身份和生活。
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呢?
在黃國過的什麼日子,大家都體驗過,雖說不是奴隸,但是跟如今的生活比起來,那真的是連奴隸都不如,每天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為午飯發愁。
哪像現在,早上起來之後,吃的是香噴噴的烙餅,喝的是美味的豆漿。
這年頭,大家心裡面又沒有什麼為國捐軀國破身死的“高尚情操”,儒家現在還沒誕生呢,至於以死報君王什麼的,那更是搞笑。
帶頭造反的往往是勢力最為強橫的諸侯。
對於普通人來說,當然是哪裡生活好就在哪裡生活。
大家都吃不飽穿不暖,哪兒有空去關心什麼思想和情懷?
那些東西不過是茶餘飯後的消遣罷了。
連飯都吃不上,那還能去在意什麼消遣?
過去的商王朝殘暴統治,投降了也沒好日子過,大家當然敢拼命。
可現在日子好起來了,誰特麼還去拼命啊?
那不是腦子有大病嗎?
甚至有幾個人從頭到尾都默不作聲,他們已經開始暗戳戳地盤算著是不是要去舉報戌然後領取獎賞了。
戌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來眾人早已沒了光復昔日故國的心思,所以也不瞞著,實話實說道:“不是我要謀反,而是族長找上我了。”
聽到戌這個話,大家都感覺到非常震驚。
“哪個族長?”
“厚族族長?”
“那老東西竟然還活著?”
“他怎麼敢出現在朝歌?”
當年,大商的軍隊如同天神下凡,對厚族進行了無情的碾壓。
在那兵荒馬亂的歲月裡,無數人被殺、被俘,大家被帶到朝歌,從此就跟故族失去了聯絡。
很多人心裡面都已經預設,厚族已經被滅族了,他們這些奴隸,反倒是成了活下來的。
所以,從戌這兒聽到族長的訊息,都這麼多年了忽然出現在大家面前,眾人對此都是非常的不可思議。
戌對於大家的反應絲毫不見怪,實際上當他看到旭出現的時候,內心的震驚也不比眼前的這些人小多少。
“他來幹什麼?難道是要召集我們這些部族,準備造反嗎?周國聯合那麼多國家組成聯軍,都沒能夠打下朝歌,他憑什麼啊?”
“是啊,我們現在又能夠幹什麼呢?”
實話實說,大家都不想跟著旭造反。
根本就沒有成功的可能性啊。
這些人的質疑,戌曾經也想過,所以他對大家說:“你們的顧慮我都知道,當初他跟我說的時候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你們聽我說,他的計劃完全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你們知道他現在在朝歌幹什麼嗎?”
“幹什麼?”
“他不是來聯絡你了嗎?還能幹什麼?”
戌先是賣了個關子,隨後才說道:“他現在是大商書畫院的人!之前舉辦的書畫大賽你們不知道嗎?他就成功突圍,成了紂王身邊的臣子。”
一聽這話,大家又是一陣吃驚。
他們最近都忙著加班加點的生產弓弩,根本沒工夫去看什麼書畫大賽,因此根本不知道旭已經以畫師的身份獲得了紂王的賞識。
“他自己都叛變了?”
“他兒子不是都被大商的軍隊給殺死的嗎?他會來大商當官?你不會是騙我的吧?”
“是啊,這實在是讓人不敢相信。他跟大商不是有血海深仇嗎?”
“他自己都在大商當官,結果讓我們去造反?這不是讓我們去送死嗎?”
看著大家情緒越來越激動,戌趕緊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說道:“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要造反光憑我們也成不了氣候啊。你們先聽我說。”
大家都安靜了下來,一個之前跟戌關係不錯的人板著臉問道:“那你倒是說說看,他想幹什麼?”
戌如實回答道:“其實,我也是在紂王的宴會上才認出他來的。當時他也認出我來了。宴會結束之後他就找到了我,要我找機會配合他殺掉蝥。”
“他敢!”
戌剛剛說完,立馬就有一個人橫眉冷對,旗幟鮮明地站出來反對了。
“我們之所以現在有活幹,就是因為蝥發明了弓弩,成立了工坊大量建造弓弩,我們才能離開礦場那個鬼地方,過上點好日子。他要是殺了蝥,那我們豈不是都要跟著一起完蛋了嗎?”
“是啊,我們現在有飯吃有酒喝,還有房子住,生活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現在他要我們親手把這樣美好的生活葬送掉嗎?”
別人也就算了,蝥可是我們大家的恩人啊。
他們此前不是在修路就是在礦場砸石頭,尤其是礦場,死亡率高得嚇人,而且那裡簡直不是人待的,就算是鐵打的壯漢進去,也絕對活不過五年。
本來他們都絕望了,可關鍵時刻蝥出現了,給了他們一個重獲新生的機會。
東夷善射獵,夷最初的意思就是“帶弓箭的人”,因此他們這些掌握一定製弓技術的奴隸,很快就得到了蝥的提拔和重用。
現在不僅都脫離了奴籍,入了匠戶,很多都有了優厚的待遇,像戌這樣在朝歌城娶了老婆的人,也不在少數。
蝥對他們而言,可謂是再造之恩。
現在有人要殺他們的恩人,這不能忍!
雖然過去大家是敵對勢力,但是歸根結底他們自己本身跟商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各為其主而已。
當然,最重要的是在黃國還沒被商王朝征服的時候,他們的生活也沒有現在好過啊。
如今讓他們用自己現在的美好生活,去換厚族的重生,他們怎麼可能會幹?
歸根結底,戰爭本身是統治階級為了自己的階級利益產生的行為,他們是意志的主體,下面的老百姓只不過是執行統治階級的意志而已,本身並不存在敵對跟仇恨。
甚至只要日子能比以前過得好,願意當帶路黨的人多的是。
更有情緒激動的人,忍不住罵道:“他就不是個東西,當初留下我們給他斷後,害的我們被俘,現在還來?”
“就算我們復國成功又如何?還不是繼續給他們當賤民?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該怎麼選想必大家也是心中有數,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戌自己也是長嘆一聲,說道:“反正我現在有家有業,不想再繼續折騰了。”
他現在娶了喜,有了工作,妻子也賢惠,要是能夠再生幾個孩子,到時候老婆孩子熱炕頭,那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人生短短几十年,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什麼國家大事滅國之仇啊,這種事情跟他這樣的平頭老百姓有個毛的關係?
作為最底層的百姓,只要上面能夠給他們帶來好日子,他們才不管上面的人是不是德行高尚是不是君權神授呢。
大家飯都吃不起,伱再粉飾太平又如何?
相反,你讓我吃得好過得好,哪怕別人說你是天下第一暴君,那我也擁護你!
當權者行不行,不是自己說了算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之前大家是沒得選,現在朝歌日子這麼好,誰還樂意為了別人的意志打生打死?
得到這麼多人的聲援,戌的底氣很足,當即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咬牙說道:“既然大家都是這麼想的,那我也就說說我的想法吧。他讓我去殺了蝥,我要是這麼做了,我肯定也是活不了的。”
戌越說思緒便越是清晰:“我們跟蝥無冤無仇,甚至他還是我們的恩人,旭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顧我們的生死,也不顧我們的活計,這樣的人,就算是復了國我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不如我們把他殺了,把他人頭獻給大王。”
這個想法,著實是有些大逆不道,但是戌的話卻讓大家感覺到非常有道理,於是紛紛雲集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