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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想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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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九月,白英超在襄洲市農機專科大學完成了學業,他和四個同學都面臨著回夲縣等待分配,白英超心裡又惴惴不安起來。根據校方倡導,本屆畢業的學生,原則上是為夲縣培養的專門技術人才,實行那來那去,學生要有面向基層服務農村的志向,要做好到鄉下公社農機站去工作的思想準備。到鄉下農機站工作,這是白英超最不想去的地方。因為當知青時,他見過鄉下人太多的窘境,他們又窮又無體面,人們內心實際都瞧不起鄉下人。好女嫁不到好人家好男找不到好媳婦;在鄉下都是常見事。白英超知道自已不能與柳大勇、鄭偉、宋躍進、王國建他們相攀比。他們都有當爹的權力作靠山,不用響應學校倡導,還沒畢業,工作單位早已招好,將去的單位全都不在農機部門。連農機局長柳先宏兒子柳大勇據說也準備跳槽到縣農委當科長。而白英超卻既無權力背景,又無人際關係。看著同學們個個都學非所用,卻將能到想去的單位上班,而自已則只能響應學校倡導,等著組織分配,他就又氣忿又不甘。白英超知道,若是死等著組織分配,自已就只能到鄉下公社農機站去上班。面臨著不公平的就業現實,白英超也顧不上再自我狠批私字一閃念了,他也想跳槽,至少想到縣城裡謀個工作,到鄉下農機站白英超絕不想去。因為他知道,到了那裡,將來討媳婦都會成問題,沒有那個姑娘喜歡鄉下的土老帽。為了逃脫分配到農機站,白英超想破腦袋也沒有好辦法,最終他還是指望在了剛平反的老爸老媽身上。

這天晚上,就著老爸白世雲老媽丁冰潔都在家時,白英超苦愁著臉來求乞他們:“再有半個月,就要分配了,我不想到鄉下農機站去上班。想請爸媽想想辦法,把我留在縣城裡,最好能進黨政機關,農機站那地方工作條件實在太差,聽說一個站只有個把兩個人,去了就出不來了,將來沒有任何前途,這輩子就算完了。”

白世雲丁冰潔去年雙雙摘掉了地主分子帽子。摘帽後,白世雲沒有恢復原縣組織部科長職務,只是從水廠看水工調到了縣水務局做了普通幹部;丁冰潔則因長期患病,摘帽後就辦了退休手續。長期被壓制在階級異已分子的另冊裡,白世雲丁冰潔原初參加革命時的那種朝氣和激情都已幾盡消失。特別白世雲表面看好像還保有軍人的那種膽氣,實際已很脆弱和自卑,在心理上已患上了社交恐懼症。表面上白世雲萬事不求人,實則與世俗社會打交道的能力已降至最低點,遇有難題就想著怎樣去躲開,既便是家裡親人的事,只要能讓別人辦的自已儘量就避開。一句話白世雲已失去了正常人的心態,而變成了一個性情不穩且膽小怕事的人。丁冰潔則不同,她雖談不上一個堅定理想信念的人,但累遭冤枉挫折後,還沒失去一個農家婦女的平常心,原初的率性雖調了不少,卻還能關心他人,還能比較正常與世俗社會打交道。

見兒子苦苦在哀求,白世雲丁冰潔半天不作聲。因為他們既無權力也無關係為兒子解決難題,實在沒有辦法,就只有沉默著不作聲。家裡的空氣顯得很尷尬。

“這次你們農機學校畢業的學生只你一人回白山縣了嗎?”沉默了總有二十多分鐘,白世雲總算開口了,他問道。

“加我一共五個人。”白英超回道。

“他們四個是個舍情況?”白世雲又問。

“據說,他們沒有一人想到農機部門工作。都找了路子要跳槽。柳大勇還說要到縣農委當科長。還在我面前炫耀過,把我氣的直髮堵。”白英超如實回道。

“柳大勇是誰?”白世雲又問。

“柳大勇老爸就是我們縣農機局局長柳先宏。老爸,你想,連農機局長的兒子都不願到農機部門去上班,可想農機部門在社會上地位有多低,何況還是鄉下農機站呢,誰願意去那烏不拉屎的鬼地,反正我是不想去。老爸還是給我想想辦法吧,我實在不想再下鄉了,在鄉下我已待夠了。”白英超動了感情,連珠炮似地說道。

“哎,老丁,我記得六五年那會兒你好像與柳先宏一塊上過黨校,要不你去找找老柳,看能不能把超娃子留在農機局機關,不到鄉下農機站去,超娃子是大學生,文化好,留在機關不是更能發揮作用嗎。”白世雲曾在縣組織部工作過,對幹部們的簡歷還是比較熟悉的,他突然想起老伴丁冰潔與柳先宏曾作過黨校同學的事,他自已確實也沒有辦法解決兒子急在眼前的難題,於是,只好對老伴丁冰潔說,指望老伴去為兒子跑跑關係。

“柳先宏這人一向圓滑的很,你混得好有用時他跟你講同學,你倒黴無用時他就遠離你。我現在剛摘了地主分子帽子又退休沒用了,人家現在是局長正紅著呢,還能認我這個同學?”丁冰潔為難地說。

“老媽,為了我,你就去找找柳叔叔吧,興許柳叔叔還肯幫忙呢,我真的不想到鄉下農機站去,想到農機站這三個字,我就倒胃口。”白英超見老媽在遲疑為難,生怕她放棄去找抑先宏,於是趕緊出來催促道。他相信只要老媽肯出面找柳先宏幫忙,自已留在縣城裡工作至少有希望。反正想進黨政機關那是一點門也沒有了,只要不下鄉也就行了。

“老丁,你就去找找老柳吧,我這裡確實也沒有好辦法。”白世雲也催促老伴去找柳先宏。

“那好,我明天就拿老臉去試試,這心裡總覺得不踏實,二十多年沒打過交道了,不曉得老柳會不會幫忙。”丁冰潔好像又是自言自語在說道。她對柳先宏會怎樣對待自已;心裡確實也無底。在兒子和老伴的催促下,也只好硬著頭皮答應去找柳先宏。

其實就在白英超求乞老爸老媽時,他們這屆畢業生分配通知就已到了各主管委局,只待主管委局再安排人頭到具體崗位。正如柳大勇炫耀的那樣,他被安排在了縣農委當上了科長,縣法院副院長鄭克勤兒子鄭偉分配在縣公安局安排崗位,縣交通局局長宋立夲兒子宋躍進分配在縣國土局安排崗位,縣林業局副局長王良正兒子王國建分配在縣工業局安排崗位。這些官家的兒子們憑著當爹的權力,全部學非所用都跳槽跑了,唯獨白英超在響應學校倡導,被專業對口分配在了農機部門,現正等待著柳先宏局長為他安排具體崗位。但柳先宏卻萬沒想到昔日的黨校同學丁冰潔會找上門來為兒子求情。因為在柳先宏眼裡,年輕時那個風采漂亮的丁冰潔早已跟自已不屬同類,就是當下現在他在心裡仍在把她視為還沒有完全改造好的那種異類,總之,他與她之間仍橫著那根忽隱忽現的階級紅線。他不會把她視為同志;更不用說曾經的一個陳線的友好同學。過去共同上黨校時,他和她都是組織上挑選的有培養前途的先進分子,而現在他是組織上器重的局長,而她則是一個剛摘了帽的階級異已分子,在他看來,她仍需要繼續洗心革面,至少尚不能作為可以信任了的同志來對待。

這天傍晚丁冰潔敲開了白山縣農機局局長柳先宏的家門。白英超也悄悄跟在老媽身後,直到看見丁冰潔進了柳先宏的家門,他才放心。白英超躲在附近的清溪河堤上焦急地等待著老媽的訊息。

“柳局長,沒想到我會來找您吧。我是為兒子白英超的事來的。”柳先宏還算客氣,他把丁冰潔讓進了屋裡。進屋後還沒等柳先宏先說話,丁冰潔就直接說明了自已的來意。

“老丁啊,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說話還是這麼直來直去。你先坐,我給你泡杯茶,我們坐下慢慢說,不著急。”柳先宏指著夾著茶几的兩個單坐沙發中右邊的沙發讓丁冰潔先坐下,又為她泡了杯上好的清茶。然後自已坐在了丁冰潔對面的一個長條沙發上。這樣,柳先宏就有意把自已與丁冰潔將要談話的距離拉開了。

“柳局長,我那超娃子,老實聽話,愛學習有上進心,做事讓人能放心,您就幫個忙,把超娃子留在您身邊吧。我保證只要您把超娃子留在身邊,他不會辜負您的希望,會讓您滿意的。”丁冰潔一口氣說出了自已的要求。她說的也確實是實話,她兒子白英超確實是個好學上進的老實人。

“老丁啊,你也曾當過領導,做過人事工作,你知道的,我們縣是個山區農業縣,農業實現機械化還存在許多困難,特別是基層的專業技木人才還很缺乏。這次市農機學校專門為我們培養了像白英超這樣的緊缺人才。你想想看,我們這些做領導的能只顧自已方便把好人材留在身邊;而不讓他們到更需要發揮作用的基層去嗎?那樣做豈不是既浪費了人材;又不利於黨的農業機械化事業建設嗎?”柳先宏把想好的臺詞一股腦給端了出來,既給丁冰潔上了一課,又讓她無話可說,等於要堵上她的嘴。

“柳局長啊,您說的這些都是為超娃子好,可是我還是想請您這當叔叔的行個方便,把超娃子留在您身邊,如果超娃子能在局機關您身邊上個班,我們全家都會報您大恩大德的。”丁冰潔知道講大道理不是劉先宏對手,況且眼下要緊的是解決兒子實際工作的去向問題,也不是與劉先宏擺弄大道理的時候。於是,丁冰潔幾乎在哀求著劉先宏抬抬手,為自已兒子能留在局裡行個方便。

“老丁啊,看來我說了半天,你還是沒有聽進去,要不這樣吧,先讓白英超到公社農機站鍛鍊半年,若在基層乾的還好,我就把他調回局機關。這樣安排,對上對下都好交待。好了,這件事就這樣吧,我還要到農委開個會去。就不再陪你了。”劉先宏想盡快結束這場談話,邊說邊就站起來表示要送客了。

丁冰潔知道再哀求下去也沒用了,她曉得自已現在身份卑微,劉先宏不會瞧得起。但轉到五0年那時,劉先宏還沒參加工作;丁冰潔就在峪良區政府當上了婦女主任,也是個傲強要面子的女人。按資歷丁冰潔比柳先宏老的多。丁冰潔要不是因為兒子的事迫於無奈,是不會拿著老臉來找柳先宏求情的,可沒想到這圓滑的柳先宏不給辦事不說;還結結實實給她上了一課,把她搞得灰頭土臉。丁冰潔不想再在柳先宏面前哀求了,她感到了丟人現眼,覺得自已受到了屈辱,心裡氣的要炸,可一時又不好發洩,畢竟兒子以後還要在柳先宏手下工作。無奈下,丁冰潔只好道了聲謝謝,就失望地走出了柳先宏的家門。

“老媽,找柳叔叔說的咋樣?”白英超一直在清溪河堤上盯著農機局大門口這邊,見老媽丁冰潔出來了,就趕緊跑過來,急不可待地要問個究竟。

“你咋跟來了?”丁冰潔有些詫異,問道。

“我是到河堤上散步,順便就來了。老媽,你找柳叔叔到底說得咋樣?”白英超撒了個謊。又急著問道。

“超娃子啊,你不要期望太高,柳局長說先讓你到農機站鍛鍊半年,表現好的話,就把你調回局機關。”丁冰潔只好如實地說。

“這不是哄人的嗎?他咋不叫自已兒子柳大勇先到那鬼地方鍛鍊半年,他老柳若真想把我留在局裡,還用走這套路,分明就是要把我壓到鄉下去!”白英超氣的叫了起來。

“超娃子,別叫了,認命吧,都怪你這老媽沒本事。”丁冰潔無奈地說。想了想又怕兒子太傷心,安慰他道,“也許你柳叔叔說的是真話,只叫你在鄉下鍛鍊半年就調回局裡呢,你還是要在農機站敖表現才是正道啊,別的沒有出路了。”

白英超無語,呆在那裡,半天回不過神來。他那脆弱的心理茫然無助。

一九八一年十月八日,白英超搭乘一輛半舊的中巴客車;駛向了馬坪公社汽車站。他終於被安排在了馬坪公社農機站崗位上。同學們都留在了縣城並進了機關,唯獨白英超要到鄉下並還是農機站這不體面的破地。白英超心裡堵的發慌,氣憤不平,卻又沒有任何辦法。無奈中,他只好用老媽的話來安慰自已。不想,這心裡還真就生出了一絲幻覺的希望。白英超努力去把柳先宏當作個說話算數的好人,於是就想,若柳局長真有半年後把自已調回局裡的打算。而自已不去熬個好表現,那不是要錯失機會嗎。再說,不好好表現又能怎樣呢。難道就這樣破罐破摔;自毀前途嗎?那樣的話,四年大學不是白上了嗎。這樣思來想去,白英超只好強迫著自已打起精神,他權衡了利弊,最後還是決定先去農機站熬個好表現再作打算。

中巴客車在盤山公路上象頭巨蟒來回遊動,車窗外的秋風乾冷的吹著,不停地拍打落葉的枯枝,發出嗖嗖的響聲,一些孤鳥偶爾掠過車窗,消失在寒秋的深處。白英超望著車窗外的暮色,心裡抑不住又生悲涼。他聽農機局人事股張華國股長介紹說,馬坪公社農機站楊恕承站長是個很嚴肅的人。想到自已很快就要與這個很嚴肅的直接領導見面了,白英超不由心裡緊張起來,他清理了一下又悲涼又緊張的雜亂情緒,努力使自已鎮靜下來。十點五十時中巴客車終於開進了馬坪公社汽車站。白英超揹著行李下了車。

白英超看到一個五十開外的男人兩手舉著紙牌,紙牌上寫著農機站三個顯眼的毛筆大字。農機站三個字龍飛鳳舞卻不失筆力章法,可謂漂亮流暢的好字。白英超知道舉紙牌的這個男人就是楊恕承站長,他見楊恕承兩手舉著紙牌不便握手,就趕緊禮貌地迊上去作自我介紹:“您是楊站長吧,我就是來您這裡來報到的白英超。”

“我聽局裡人事股張股長說,你大約十一點能到站,這才十點五十,還提前了十分鐘。”楊恕承放下紙牌不緊不慢地說,一張大方臉真是顯得很嚴肅,哎,豈止是嚴肅,簡直是一張嚴厲的大方臉,白英超頓生幾份畏懼。

白英超跟在楊恕承身後,總走有十好幾分鐘路程,也沒有任何交流,他感到有些尷尬,不自在。

“楊站長,快到農機站了吧?”白英超見已快走出馬坪公社街區了,還不見農機站的身影,心裡有些著急,就不解地問道。

“還有兩公里遠呢。”楊恕承木沉著臉,厚嘴唇裡發出了渾重的迴音。

“哦。農機站不在街區啊。”白英超有些詫異。心想這農機站只怕真是建在農村大隊的田間地頭。但見楊恕承毫無表情的一臉嚴肅,又不敢再多問了。

“這紙牌上農機站三個字是誰寫的。?字寫的真漂亮。”白英超覺得就這樣默不作聲的走著,實在尷尬。還是忍不住了,就指著楊恕承手裡的紙牌又問道。

“是我自已亂塗鴉的。”楊恕承覺得自已的字用不著眼前的這個嫩小子誇獎。他不以為意的回道。

“楊站長,您一直都在農機部門做技術工作嗎?這字咋像長期做文字工作的人寫的?”白英超從心裡有點佩服楊恕承了。他沒想到一個搞機械技術的人,能像文人樣寫得一手漂亮好字。於是他想問個究竟。

“我原在公社做秘書,前年農機站成立時,我才從公社行政上調到農機部門。”楊恕承嚴肅的臉上終於擠出了幾絲似笑非笑的模糊表情,兩隻不大不小的眼睛裡也似乎透出了些許的謙和。他感覺到了白英超還真是一個有文化的人,也是真心在誇獎自已。於是他改變了態度,向白英超交流了自已身份轉變的過去和現在。

“哦,原來您做過秘書工你啊。難怪寫得手這麼漂亮的好字呢。”白英超從心底裡讚許道。

他們倆走過馬坪大橋,大約又走了十幾分鍾,終於到了農機站駐地。這是個磚木結構小瓦房四面圍成的場地,場地大約近千平米,上新的圍牆外可見白漆刷寫的十二個醒目大字:農業的根夲出路在於機械化。場地沒有硬化,上面留著縱橫交錯的拖拉機輪胎壓痕。場地上停著兩輛半新的東方紅二0型拖拉機。

“楊站長,我們農機站有多少人啊,這麼多房子?”白英超之前在農機學校上學時,都已聽說過,鄉下公社農機站,多不過五人,少則一人一站,既是站長又是站員,可沒想到,這馬坪公社農機站會有這麼多房子,總得百十號人才能住滿。於是他疑惑不解,就問道。

“當初這房子,是縣農機局為公社辦拖拉機站投資建造的,拖拉機站屬社辦企業。前年,公社農機站成立,就從拖拉機站劃了五個單間供我和鄒教禮會計辦公和居住,農機站屬國家事業單位。去年鄒教禮退休回家了,站裡就剩下我一人了。哦,現在你來了,我們還是兩人站,這在全縣十一個農機站來說,僅有四個屬兩人站,其餘七個仍都還是一人一站,可見,這次柳局長把你這個大學生派給了我這裡,這是對我們的信任和支援。哎,小白,你可不要辜負了柳局長的信任喲。以後,我們站裡的技術方面工作,就全靠你了。”楊恕承古板嚴肅的面孔明顯鬆弛了,他頗有興致地向白英超介紹情況,並提出希望。

楊恕承領著白英超開啟了一間單人房間,然後把鑰匙交給他:“小白,你就住這間,房子我已打掃過,我們在拖拉機站食堂搭夥,你先洗一下,待會到拖拉機站宋文克會計那買餐票。”楊恕承把房間鑰匙交給白英超後就走了。

房間裡共有三個物件,一個是裂開了五道裂縫的木板床;另一個是灰了漆的寫字桌;還有一個半舊的靠背板椅。白英超看著這三件可謂破舊的用具,無奈地嘆了口長氣。他摸了摸身上僅有的三十元錢,心情不由又沉重起來,看到時間已快中午了,就去找宋文克買餐票。

“您是宋會計嗎?”白英超走進拖拉機站財務室,見一三十多歲的中等個男人;正在翻帳夲,心想這人一定就是宋文克了。於是他頗有禮貌地問道。

“是啊。”宋文克頭也沒抬,乾巴巴地回道。

“我是新調到農機站的白英超,想麻煩宋會計買十塊錢餐票。”白英超帶著初入社會的學生氣又說。

“哦,聽楊站長說過,農機站要調來個大學生,原來是白同志啊。”宋文克總算停住了翻看帳夲,抬起頭來說話。

“我就是白英超,以後還請宋會計多關照啊。”白英超客氣地說。

“關照說不上,你們農機站是國家機關,我們只是社辦企業,掙一分吃一分,連戶口都還在農村,怎敢關照你白同志啊。你白同志命好,我們這些農村人命苦的很喲。”宋文克話裡好像帶有針刺,陰陽怪氣牢騷了一番。

“宋會計,那請您賣我十塊錢餐票吧,快到十二點了,我還等著去打飯呢。”白英超心想與這宋文克素不相識,初次見面他幹嘛要與自已過不去?白英超不想剛上崗頭天就惹上麻煩,於是就還是很有禮貌地說道。

“白同志,賣餐票當然可以。你得先交十五元搭夥費。”宋文克說。

“撘夥費,為什麼呀?”白英超身上總共就三十塊錢,才到崗上班每月三十六元的工資;還沒發到手。若交十五元搭夥費再加十元餐票費,就只剩下五元錢了。這五元錢一直要管到發工資那實在太緊張了,再說,誰能保證不頭痛發熱什麼的,需要花錢,五元錢再怎麼算也是不夠的。於是,白英超就要問個究竟後再作打算。

“為什麼,不為什麼,這是規矩,楊站長全年六十元搭夥費都已交齊了。你還能犯外。”宋文克毫無商量地說。

“我身上現金不夠了,要不宋會計通融一下,我先打個欠條,等工資發了,我立馬補上搭夥費。請宋會計抬抬手,幫個忙好嗎?”見宋文克不肯賣餐票,白英超只好再求情道。

“通融,從來沒聽說過,規矩制度是經楊站長同意制定的,我這裡只認制度不認人。”宋文克完全拒絕了白英超的求情。

“哎,姓宋的,我白英超與你無怨無仇,我初來乍到,你幹嘛要為難我,這餐票你今天到底賣不賣?!”一向膽小怕事的白英超終於忍無可忍了,他吼叫起來。

“嗨,你還想撒野!不交搭夥費就是不賣餐票,你還能咋的!”宋文克反唇回擊,也吼叫起來。

白英超氣得渾身冒火,想動手去打宋文克,但他的潛意識抑制住了衝動,潛意識告訴他:只要動手打人,就會自毀前途。白英超伸出去的手重重拍在了辦麼桌上:“好,算你姓宋的狠,我們走著瞧!”

宋文克見白英超拍桌使狠,也反唇回擊狠拍桌子:“餐票就不賣!看你能翻天!稀奇了,沒見過還有你這種當幹部的,丟死人!”

拖拉機站外出的十幾個機手趕回站裡吃中飯,見白英超與宋文克兩在爭吵,有幾個就圍攏來觀看。拖拉機站站長秦文民和楊恕承也聞訊來了現場。

“宋會計,你就通螎通螎,把餐票賣給白同志,人家白同志大學生,從城裡到我們鄉下支援工作不容易,何必為難人家呢,不就是十五塊錢搭夥費嗎,等白同志領了工資還給你不就行了,辦事靈活點有舍不行呢?”第一機車班班長楊司成出面為白英超說了公道話。

“楊班長,你說的倒好聽,討論財務制度,你不也參加了嗎,咋,等到要執行時,你就出來和稀泥。”宋文克見楊司成在批評自已;而替白英超說話,心裡就反感,他反駁道。

“好了,好了,剛才白同志與宋會計爭吵我都聽到了。白同志剛來還不嘵得我們這裡規矩。這樣吧,文克先把餐票賣給白同志,搭夥費我先為白同志墊上。”拖拉機站站長秦文民見宋文克又要與楊司成發生爭執,就出面解決問題,以免矛盾擴大。

“哎,文民,小白的搭夥費還是由我先給他交吧。一會兒我就去交現金。”楊恕承見秦文民在自已掏錢為白英超解難,就趕緊出面把責任攬在自已身上。又轉過臉去批評白英超道:“小白啊,你是個國家脫產幹部,怎麼能帶頭違反財務制度呢,一會去當面給宋會計道歉!制度就是制度,一枝不動百枝不搖!”

楊恕承為白英超交了搭夥費。白英超雖然感到心裡委屈,覺得自已被人刁難,受了欺負,但想到楊恕承那嚴肅的批評,想到今後還要在農機站熬表現,他不得不壓住心裡怒火,很不情願地向宋文克表示了道歉。道歉後,才終於買到了那來之不易的十元餐票。

白英超與宋文克發生矛盾衝突後,楊恕承雖沒再批評白英超,但從他那頗不高興的態度上可以看出,楊怒承是支援宋文克而反感白英超的。在楊恕承看來,不管咋說,宋文克是在執行財務制度,而白英超身為脫產幹部;卻在帶頭違反制度。白英超從楊恕承板著的面孔中也知道他對自已已有了不好印象,心裡很有不安。因為白英超怕楊恕承印象不好,會對自已今後的前途不利。白英超一時又沒有好辦法來改變楊恕承不好的印象,於是,他就儘量避免不再與別人發生衝突。為了避免再與拖拉機站的人發生衝突,白英超領到頭月工資後,就先到供銷社買了煤油爐。他決定以後就用煤油爐自已做飯,不再到拖拉機站食堂搭夥了。白英超想,只要不到拖拉機站搭夥了,工作上農機站跟他們又不存在隸屬關係,各過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與宋文克這種心術不正的人再發生衝突的機會也就沒有了。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在一個多月實際接觸中,白英超才算真正知道了農機站究竟能做些什麼。其實農機站的工作簡單說就做三件事:一是負責各大隊農機保有量的統計年報,以反映農村機械化發展水平;二是負責各大隊農機經營戶經營經驗的總結和推廣,以促進農村機械化經濟的發展;三是協助交通部門負責各大隊拖拉機駕駛員的安全檢查;和年度檢審。沒有獨立的行政執法職能。安全檢查和年度檢審也只是協助交通部門工作,沒有事故處理權,更沒有核發駕駛員證牌的權力。可謂是一個沒有行政執法地位的事業部門,在社直單位中名副其實排名在後,公社領導在全社幹部會議上基夲不提農機站三字。除了每年未協助交通部門開展拖拉機年度檢審還有點份量外,其它工作都處在可有可無的邊緣狀態。一句話,在農機站工作既無面子更無地位,在追逐名利濃厚的社會現實中實為人們看不起的差事。白英超今天才算親身體會到,自已在農機站這糟糕地上班,既不體面又沒前途,以至將來討老婆也會成為大難題。因為沒有那個漂亮點的姑娘願意嫁給一個鄉下農機站的土老帽。難怪柳大勇他們這些官家兒子們都要跳槽跑人呢,不就是要逃出苦厄嗎?官家們到是逃出了苦厄,苦厄卻強加於了眾生們,這還能自我標榜是一個毫不利已的社會嗎?白英超今天算是看清了柳先宏這類壞官人們的偽善面目,可他自已卻已看不到希望了。白英超倍感今後生活暗淡,他整天心情沉重、鬱鬱寡歡,先是染上了輕度抑鬱症;後又沉陷在了沒有壞人只有好人社會的迷思幻想中。白英超的精神世界猶如變化無常的天氣,一會兒陽光明媚;一會兒陰雲密佈,他失去了穩定、失去了常態,總在驚恐發作的邊緣上危險徘徊。這天,為拖拉機年度檢審的事,楊恕承來找白英超安排工作。

“這是今年拖拉機年檢技朮標準檢查表,今年的年檢工作,技術檢查就由你具體操作,各大隊的駕駛員我已請公社下發了通知,明天全部到農機站來集合。先開動員會,然後逐車逐人進行檢審,技朮上嚴格按縣農機局下發的技術標準進行檢查。”楊恕承拉著極嚴肅的面孔;邊說邊將一沓縣農機局印發的拖拉機年檢技術標準表冊交到了白英超手裡,然後又強調說,“小白啊,你可要把每條技木標準過細看清楚,對每臺車都要嚴格對照標準進行檢查,不合格的千萬不要簽字過關,遇到調皮搗蛋不服檢查的機手,就給我彙報,由我來收拾他們。千萬要記住,不要把不合格的車子檢成了合格,如果出現了那種問題,是要追究瀆職責任的,千萬馬虎不得!”

見楊恕承如此嚴肅地對待年檢工作,並對自已提出了嚴格工作要求,白英超心裡怦怦直跳,他真的很害怕工作出現失誤,害怕觸犯了瀆職而受到懲罰。白英超小心翼翼地接過技術標準檢查表:“楊站長,請您放心,我一定認真把每條技術標準看好。您把這麼重要的工作交到我手上,是對我的信任,我一定做好工作,不辜負了您的信任。”

見白英超又認真又謙虛地接受了工作任務,並表示不辜負領導的信任。楊恕承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笑意:“那好,小白,你注意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動員會後,工作是相當緊張的,你要有個思想準備,準備打兩天硬仗。”

第二天九點半還不到,各大隊的東方紅二0型、神牛二五型、江洲四0型還有小型的各式手扶拖拉機等;都先後轟隆隆地開進了農機站。十點時,全公社四十一臺拖拉機就一臺不卯地全部到齊了。楊恕承是出了名的過得硬人。特別在處理與機手的關係上,凡遇到違章駕駛的機手,無論誰來說情他都不會放過,用他自已的話說,這就叫作“一枝不動百枝不搖”。在農機站當站長二年來,楊恕承從來沒伸手找機手要過任何東西,可謂是一個對人對已都過得硬的硬氣站長。正因為楊恕承處事過硬,拖拉機手們都懼他三分,接到通知後不敢馬虎,無一人請假缺席,都按時來參加年檢。

年檢動員會在拖拉機站會議室召開,沒有麥克風,沒有講稿。楊恕承站在那張簡單的半舊木桌後面;拉開渾重的嗓門發表了動員詞:“機手們,首先我要表揚你們,我數了一下車輛,今天來參加年檢的一臺也沒卯,開車嘛是特殊職業,特殊職業就得有特殊紀律要求,在遵守紀律上,你們今天都做到了:一枝不動百枝不搖。都值得表揚!”楊恕承呷了口茶水接著說,“希望你們在接下來的兩天年檢中,要繼續保持好的紀律好的作風,要配合新來的白英超技術員做好機車的技術檢驗,絕不允許把不合格的車輛檢為合格,我還要親自抽查,若發現不合格的車輛年檢過關的。輕者吊銷駕駛執照,重者交司法部門嚴肅處理。”楊恕承又指著坐在身邊的白英超向機手們介紹說,“這就是白英超同志,白英超同志是專門學農機的大學生,文化水平高技術精湛,請你們每個機手一定要配合白英超技木員做好這次年檢工作。下面就請白技木員為大家講解夲次年檢的具體技術標準。”

白英超覺得眼前的這個精神頭十足的楊恕承;確不愧當秘書的出身,講起話來有板有眼,簡明扼要且鏗鏘有力。他從心裡又多了幾分對楊恕承的佩服,覺得這農機站埋沒了他的不凡才氣。白英超從來沒有在這多人面前講過話,心裡不免緊張起來,他努力抑制住緊張情緒,按照縣農機局印發的表冊;幾乎是原文唸完了年檢技術標準。最後白英超對機手們說:“各位師傅,你們都是農機行業的專家,我初來乍到,還請你們多多關照,過會就開始進行車輛技術檢查了,請各位師傅都自覺按照標準接受檢查,檢查中發現的問題,拖拉機站有修理車間,就在這裡現場修復,現場複檢,希望人人都能確保標準年檢合格。”

拖拉機年檢動員會,不像行政領導召開的群眾動員大會,儘管楊恕承講得神采飛揚,下面的機手也只是安靜的聽著,未見有誰報以掌聲。白英超講話時,下面機手不時還發出了小聲議論,他們在疑問:這小子細皮嫩肉的,玩渾身長油的鐵牲口能行嗎?

動員會不足半小時就結束了。結束後,車輛檢查就正式開始了,路檢就設在農機站場外坡道上。為了確保檢查質量,對制動和離合這兩個關鍵部件白英超都親自駕車進行測試。當他駕著王護永那輛上新的東方紅二0型拖拉機進行檢測時。不知咋的,心裡突然莫名地冒出了楊恕承楊司成這兩個好人;與劉先宏宋文克這兩個壞人互毆的情形。好人與壞人相互撕扯著,使白英超心裡翻江倒海、湧起劇烈衝突,一股巨大恐懼向他腦門襲來,他被驚嚇的瞬間驚恐發作了。白英超失去了知覺,車輛一下翻歪在了路旁的邊溝裡。當他清醒過來時,感到右腕處一陣劇烈疼痛。他用左手硬撐著爬出了駕駛室。這時,楊恕承和二十多個機手都已趕到了事故現場。

“小白,你咋樣了?”楊恕承急忙問道。

“好像右腕骨折了,疼的厲害。”白英超用左手捂住右腕,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他強忍著劇烈疼痛回道。又望著機手王護永說,“王師傅,對不起,把你的車子摔壞了,修車費我照價賠償,請你原諒我!”再看著一臉嚴肅的楊恕承:“楊站長,我給您丟人了,您處分我吧。”

“處分不處分,以後再說,你這完全是注意力不集中惹出的事,小白啊,你整天在琢磨些個舍事,幸虧這邊溝不算深,要是摔在深溝裡,非出人命不可,要是出了人命,到底是你的責任,還是我這個站長的責任。真是的!”楊恕承見白英超只是摔了手腕沒有大礙,就又開始批評起他,完了又說,“你先到公社衛生院拍個片子檢查一下再說吧。”又看著王護永和機手們:“王師傅,你的車子先拉去修理,修理費就按小白說的由他照價賠償,賠了錢也算他小白買個教訓。大家都散了吧,車輛檢查我親自給你們搞,散了吧,散了。”

機手們都散去了,有的在議論:“看來這薑還是老的辣,白技術員太年輕,整這鐵牲口還是真不行。”

聽著機手們的議論,白英超心裡像水煮樣的難受,他強忍住心理和肉體的雙重疼痛;朝馬坪公社衛生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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