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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謙謙君子 溫潤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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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長得很帥。至多二十才出頭,面如冠玉,唇紅齒白。面板竟似少女一般,緊緻光滑,凝如羊脂,好像輕輕一口氣,就可以把它吹破。他雙眸如星,神釆奕奕。眼睛就似某些沾花惹草的浪蕩公子的桃花眼,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偷走別人的心,勾走別人的魂。餘冰影忽然低了下頭,手指頭卷著衣帶,莫非她也怕這電光般迷人的眼神?

葉楓忍不住抬起頭,輕撫著自己的臉,與那人精緻如瓷器的臉頰,相比較起來,他的臉就是鋪得不均勻的蛋餅,不由得心生嫉妒,一個箭步,橫在餘冰影身前。餘冰影一口氣吹入他頸內,手指在他後背寫道:“你是不是吃醋了?”上天既然給了他一個好臉蛋,索性乾脆大方到底,又毫不吝惜賜給了他一副好身材,挺拔修長,全身上下竟沒有一塊多餘的肌肉。從髮梢到腳趾頭,散發出不可抗拒的魅力。

小元子眼睛發直,喃喃道:“只可惜我不是女人。”餘冰影在他右臂用力擰了一下,怒道:“好看能當飯吃?”他身穿上等蜀錦製成的袍子,做工精細考究,上面繡著一朵朵淡黃色的暗花,襯得他俊美灑脫,腰間繫著條鑲嵌著西域名貴和田玉的帶子,色澤碧青,價值連城,愈發顯得他氣貴不凡。薛通天“呸”的一聲,吐了一口濃痰,恨恨的道:“愛慕虛榮的紈絝子弟。”小元子忍不住道:“難道人家要穿得破破爛爛,你才開心?”

那人穿著硝過小牛皮的靴子,左右腳腕處分別嵌著朵綻放開來的玫瑰花,層次分明,栩栩如生。這玫瑰花居然用數百塊花瓣般紅豔的寶石拼湊而成,想必價值不菲。餘冰影又在葉楓後背寫道:“我當他不存在,我的眼裡只有你。”葉楓好生感動,身子情不自禁顫抖起來。那人彎腰躬身,道:“在下洗劍山莊蘇巖,行事不知天高地厚,尚請包涵。”言語甚是謙遜恭敬,說話時雙眼卻看著餘冰影。

葉楓不由得“咦”了一聲,原來蘇巖是洗劍山莊莊主蘇雲松獨子,派他參加獵鷹計劃,看來對飛鷹尊志在必得。餘冰影雙腳曲起,整個人完全被葉楓遮擋。風自來哈哈一笑,道:“洗劍山莊歷來傲世輕物,何時變得如此客氣?是我聽錯了麼?”高徹地冷冷道:“花花公子見到獵物,暫且收起無恥嘴臉,戴上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面具,要去騙取美人兒的清白之身了。”薛通天道:“他那人畜無害的樣子,不知毀了多少姑娘。江湖上最厲害的採花賊,也比不上他的手段。”

風自來道:“他不僅要別人的身子,而且也要別人的心,據說有些姑娘被他拋棄之後,不是成了瘋子,就是自尋短見。”蘇巖苦笑道:“只可惜在江湖上混,不是財主家選女婿,長得越是好看,成功的機會就越大。想在江湖混得長久,只有靠真本事,誰在乎你長得帥不帥?與人對戰,難道因為有張小白臉,別人就會手下留情?當年丐幫幫主喬十八,臉上傷痕累累,容顏盡毀,可是他頂天立地,無私正直,深受世人擁戴。由此可見,外表的美,何時經得起考驗?心裡的美,才是永垂不朽。”

風自來嘆息道:“近百餘年來,沒有幾個英雄能與喬幫主相提並論。”蘇巖道:“正是。”他忽然變戲法般的,右手多了把紙扇,輕輕擺動,愈發俊美儒雅。其時已是深秋,天氣不再酷熱難當,眾人並不覺得他在裝腔作勢,反而覺得這樣的場合,就應該配一把扇子。只見扇子正面寫著辛棄疾的《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筆鋒蒼勁有力,縱橫捭闔,壯懷激烈,一看便知出自名家大師之手。反面只寫著“端正做人”四個大字,古拙厚大,樸華無華。

蘇巖指著這四字,帶著放蕩不羈的笑意,道:“所以人不可貌相,再弱小的幫派也不能看輕,我們是一家人,要相敬相愛才對,是不是?”風自來乾笑幾聲,道:“蘇公子,你的伴當呢?”蘇巖道:“我一個人來的啊,難道有人會為了區區一個飛鷹尊,而讓江湖不得安寧?如果那樣的話,洗劍山莊寧願選擇退出,因為我們希望江湖太平,人人幸福。”葉楓撫掌大笑,道:“說得好!”

風自來被蘇巖擠兌得臉面無光,又忌憚洗劍山莊的實力,不敢發作,唯有強笑道:“蘇公子所言極是。”說著向薛通天使了個眼色。薛通天心領神會,道:“聽說賀家夜宵也不錯,咱們去吃一頓白食?”風自來笑道:“我們就這些出息,蘇公子切勿見笑。”三人同時躍起,縱到屋頂,蘇巖朗聲說道:“明天我在八仙樓替各位哥哥接風洗塵,幾位哥哥務必賞臉。”風自來大笑道:“你放心就是,叫花子聽到吃飯喝酒,就像登徒子見到女人,風裡雨裡,刀山火海,也難以阻攔了。”說到了字,三人已到了極遠之地。

蘇巖苦笑道:“有些幫派,就是把自己凌駕於別人之上,眼睛只盯著腳下一小塊地方,如此一來,怎能不爾虞我詐,相互排擠?這樣自私自利的江湖,如何能讓別人心馳神往?”慢慢向門外走去。他走到門口,突然回過頭來,凝視著餘冰影,瀟灑地揮了揮手,微微一笑,道:“咱們明天八仙樓見。”餘冰影緊握著葉楓的手,嫣然一笑,道:“好。”眼睛卻始終看著葉楓,好像蘇巖的風流倜儻,完全不入她的法眼。蘇巖怔了一怔,道:“晚安。”頭不回的大步去了。

餘冰影和小元子畢竟經驗尚淺,沒有太多過慮,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葉楓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雙眼直直盯著屋頂,樑上的蝙蝠一動不動。風不知疲倦地從破敗的窗欞吹入,發出尖銳刺耳的響聲,葉楓忽然發覺風是冷的,已經深秋。可是他的心裡更冷。事情比想象中的還要複雜,餘觀濤要他顧及情誼的同時,才可以不擇手段,然而風自在簡直與他們深仇大恨似的,或許風自在以為,只有死人才不會爭奪飛鷹尊。

崑崙派和青衣門的人暫時還沒有出現,葉楓幾乎可以肯定,他們和風自在沒有什麼區別。但是直覺告訴他,蘇巖才是最可怕,最難纏的對手。會咬人的狗,通常是不叫的,溫柔動人的笑容後面,也許藏著把殺人的刀,當你被他天真無邪的笑意迷惑的時候,他要命的刀已經插到你的胸口。爭奪飛鷹尊的過程,絕對會死人。

葉楓輕輕嘆了口氣,轉頭往他們看去,餘冰影臉上露出甜美的笑意,她是不是夢到與葉楓,手拉著手在逛華陰城?她決不會想到葉楓此時愁腸百轉,心神鬱結?拋開與餘冰影那種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情感不說,他是他們的大師兄,定當如母雞護雞仔般呵護著他們,不讓他們受到傷害,平平安安回到華山。如果他們三人當中,會有人倒下,他寧願倒下的那個人,就是他葉楓!忽然之間,不遠處傳來幾聲淒厲的尖叫,女人的聲音!

已經半夜三更,有一個女人發出這樣的叫聲,誰都可以想象這個女人,正在經歷怎樣的遭遇!葉楓吃了一驚,抓起長劍,衝了出去。他衝到了門口的時候,看著兀自熟睡的他們,豪情、熱血、俠氣頓時消失了,慢慢退了回來,頹然坐下,心道:“他們是想調虎離山,誘我上當,我走了,他們怎麼辦?我能意氣用事麼?”額頭滿是黃豆般的汗珠。

那女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卻恰恰能讓葉楓聽見,慘烈的叫聲傳入葉楓耳中,似一條條鞭子,在無情地拷問著葉楓的良心:“你為什麼坐著不動?你的心腸是什麼做的?你見死不救,算不上俠客!”葉楓身子似風中之燭,左右搖擺,衣裳盡溼。他牙齒咬著嘴唇,沁出了鮮血。明明有能力挺身而出,卻不得不畏縮不前,是不是最痛苦的事?他大口喘息著,雙手把耳朵緊緊捂住,竭力讓心腸變硬,心想:“說不定這女人是他們一夥的,我為什麼要同情可憐她?”

天終於亮了。他們洗潄完畢,往城中走去,既然身份已被識破,索性懶得化裝。初升的旭日將餘冰影的臉蛋照得緋紅,帶著幾分歡喜,幾分俏皮。葉楓身上的血,似一點一點向上爬的日頭,一點點的變熱了。行了好一會,小元子指著前面,大聲道:“看,樹上掛著一個人!”高高的樹上,掛著一個女人,沒有穿衣服的女人。她肌肉僵硬,早已死去多時。

她全身傷痕累累,胸口的面板被撕下一大塊,凝固在肌膚上的鮮血,似詭異恐怖的畫面。她的腹部插著一根長長的木棍,同樣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她本是個極美的女人,卻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們並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和鮮血,可此時卻忍不住想嘔吐出來。餘冰影緊握著拳頭,用盡一切力量,不讓自己嘔吐出來。

葉楓偏過頭去,眼眶溼溼的,他想起半夜的叫聲,心裡似插入一把刀,鮮血淋漓,倘若那時候他衝出去,她是不是不會死?但是現在掛在樹上的人,是不是餘冰影?他怎麼敢冒那個險?他只有在心裡安慰自己。樹下站了許多觀望的人,一時間眾說紛紜,有人說這女子表面文靜優雅,其實極有手腕,腳踏十幾條船,不知多少男子是她的裙下之臣。只可惜玩火者自焚,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有人說某大官看中她的姿色,想納她為妾,豈知這女子性情剛烈,誓死不從,慘遭殺身之禍。只聽得一人嘿嘿笑道:“這個不知時務的小娘皮,平時似立了貞節牌坊般守身如玉,衣裳裹得嚴嚴實實,想不到死後竟被大家看得精光,哈哈。”正洋洋自得,一塊石頭飛了過來,擊中那人一張一合,正喋喋不休的嘴唇上,上下的門牙少說被打斷了七八個,他捂著嘴,正要罵人,又飛來兩個石頭,擊在他兩個膝彎裡。

那人站立不穩,跪倒在地。他知道碰到了高人,一肚皮的髒話,一個字也不敢說岀來。餘冰影略施懲戒,出手教訓了他,仍然怒氣難消,道:“我知道是誰幹的。”葉楓道:“誰?”餘冰影還沒有開口,忽然聽得有人懶洋洋道:“善良美麗的小姑娘,難道你沒聽過樹德務滋,除惡務盡?你打斷了他的牙齒,他以後就不會講別人壞話?狗改不吃屎,哈哈。”葉楓微微一驚,抬起頭來,只見不遠處並肩站著三個人,皆是面目英俊,頭戴篏著美玉的高冠,身著華服的少年。他們各自揹著一把長劍,五彩的劍穗隨風飛揚,如同他們的年齡,朝氣蓬勃,又極其張揚。

葉楓雖然不認識他們,但識得他們的服飾,心道:“崑崙派的也來了。”餘冰影怒道:“你們是誰?”三人攜手而來,他們身上彷彿有崑崙山亙古不化的寒意,西域大漠的狂風飛沙,尚未走近,眾人只覺得冷意逼人,紛紛閃到一邊。三人在餘冰影身前丈餘之地站住,一人笑道:“在下秦朗。”長劍出鞘,手腕抖動,劍光如星,掛在餘冰影的頭頂。

秦朗側頭看著餘冰影,雙目盡是柔意,劍尖斜指,忽高忽低。另一人道:“在下黃衡。”長劍一出,竟如雷霆萬鈞,以橫掃千軍之勢,將秦朗苦心打造的滿天星星悉數消除,黃衡長劍揮動,劍光閃動,如在餘冰影身邊樹起高山峻嶺,劃出急流險灘,令旁人無法接近。秦朗被他壓制得顏面無光,不由得惱羞成怒,劍勢陡然一變,似開山巨斧,劈天妖刀,嗤嗤有聲,所到之處,蕩平高山,疏通急流。

黃衡嘿嘿冷笑幾聲,劍尖轉了個圈子,嗤的一聲,往秦朗小腹刺去,竟把他當作仇敵看待。秦朗吃了一驚,道:“你做甚麼?”撥開刺來的長劍。黃衡道:“秦師兄劍術高明,小弟仰慕已久,還望師兄多加指教。”一劍快似一劍,全是凌厲殺著。秦朗哼了一聲,道:“今天算你運氣好,教你大開眼界。”也是一劍快似一劍,不過他是攻守兼備,防衛自己的同時,又冷不丁刺對手一下。最後那人道:“喂,都是自家人,豈非讓別人見笑?”身形晃動,搶了進來,一劍向黃衡刺去,道:“是你挑起事端。”

秦朗大喜,道:“還是姜兄弟明白是非。”當即向他靠近。豈知那人一個肘拳,把他打翻了個筋斗,道:“你歷來專橫跋扈,我不敢做你的兄弟。”黃衡笑道:“我們才是好兄弟。”伸手去摟他的肩頭。便在他手指和肩膀將觸非觸之際,那人跳了起來,肩頭一頂,黃衡措手不及,跌倒在地。那人躬身笑道:“在下薑末,見過姑娘。”秦朗與黃衡同時躍起,惡狠狠的道:“姓姜的,你居然敢算計我們?”

薑末笑嘻嘻的道:“兩位師兄,莫要惱怒,師父是怎麼教誨我們的?要多多學會敵人的陰謀詭計,千萬別做刻板固執的老實人。”他佔了兩人的理由,還說得冠冕堂皇。兩人氣得臉皮發青,雙目幾欲要噴出火來。眾人心道:“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竟不顧多年朝夕相處的同門情誼,簡直豺狼虎豹也不如他們兇殘。”

葉楓冷眼旁觀,心想:“這三人均是心胸狹隘,自私自利之人,今天結下怨恨,只怕一輩子也難以化解。”又想起風自在他們的心狠手辣,驕傲刻薄,蘇岩心機極重,精於算計,全無名門之後的磊落坦蕩,如此一來,五大門派豈非只靠宵小伎倆,在世上欺名盜世?塞外魔教虎視眈眈,變革派嶽重天盡得人心,五大門派懵懵懂懂,不知大禍臨頭也就罷了,還內鬥不斷,自耗力量,無論是魔教或者變革派動手,總之勢如破竹,摧枯拉朽。

葉楓忽然笑了起來,心道:“他們越是無能荒唐,我們越有機會得到飛鷹尊,天塌下來自有長的撐住,武林盟的那些大佬領䄂都得過且過,我一個無名小卒急什麼呢?”餘冰影眼珠轉了幾轉,姜未只覺得靈魂也在轉動,一陣頭暈目眩。只聽得餘冰影吃吃笑道:“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叫蔥花?”薑末瞠目結舌,道:“蔥花是誰?”秦朗冷冷道:“他的心上人是他的左右手。”餘冰影道:“薑末和蔥花,才是最配啊!”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秦朗和黃衡見得餘冰影笑容燦爛,心裡湧起無法形容的醋意和惱怒,對薑末的恨意又添了幾分。薑末面紅耳赤,一勁的說道:“是,是。”餘冰影撇了撇嘴,道:“自己都是毛頭小子,還在我面前充老成世故,笑死人了。”葉楓突然心念一動,尋思:“原來師父神機妙算,料到他們年少輕狂,難成大器,故而派影兒來擾亂他們。”後背卻不由自主流出冷汗,心道:“師父早算準了會死人,只是沒有與我明說而已。”

黃衡道:“他十歲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孩子了。他第一個女人是什麼來著的?”秦朗道:“在街頭流浪的瘋婆子,你說惡不噁心?”薑末恨得咬牙切齒,又不便當著餘冰影的面,發作出來,只得當作沒聽見,微笑道:“在下對付惡人,極有一套。”跪著那人忽然大叫一聲,在地上滾來滾去,地下赫然落著半截血淋淋的舌頭。餘冰影大驚失色,道:“你做甚麼?”黃衡道:“要讓一個人永遠不說壞話,何必要割舌頭?”劍光閃動,那人腦袋與身體分離,向空中衝去。圍觀的眾人魂不附體,抱頭四竄。葉楓三人想不到他們為了出風頭,居然視別人的性命如草芥,下手之狠,駭人聽聞。一時之間,心頭突突亂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在此時,聽得有人笑道:“看,有三條狗在爭風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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