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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輕合，紗簾攏，柳玄燁行至病床邊，凝視著這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初見時，正值他傷重，也似這般躺臥，病床與記憶中的竹榻重疊。
自被修士搭救，習武從學起，雖不過幾月餘，那是柳玄燁頭一回，這麼近距離地與妖族共處一室。
髮絲勝白羽，鬆鬆散散，垂落床沿，膚白似瓷，湊近瞧，便見淡青藍色的血管蜿蜒。雙目闔，眼睫雲白，若富貴人家所執羽扇，雪光銀薄，柳葉眉灰棕，同竹鼠毛色有幾分相像。
映入眼簾的傷口，觸目驚心。上眼瞼帶貫穿傷，大機率無法視物，面頰劃道極深刀痕，頗有種將皮囊剜落的狠厲。
一雙白皙手，骨節分明，本該橫笛作賦，卻因拶刑，被夾得發紅，指尖留有細針穿刺的印跡，暴露在外的，寥寥冰山一角……
猶記得，驚懼由心底滋生，混雜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與酸楚。
柳玄燁小心抬起他右手，前世指尖針痕被灼傷替代，袒露著粉嫩新肉。膏藥藥效不得立竿見影，如過往歲歲年年，所曉所歷，經久不落，只若漠中雕畫，徐徐剝落。
“你到底瞞著我們什麼？上一紅塵也是你吧……”病房裡，僅迴響著柳玄燁的自語。
不願啟齒的問題，圍繞依舊，“在你第一世時，與剛才的明楓辰是戀人嗎？那為何不挽留他，反與我浪費時間？”
可有什麼立場，過問他人私事？抹滅前塵師徒緣，今生點頭過客，掛師徒之名，加其所為，心有罅隙，矛盾反覆，不得解。
槍聲震破沉寂，裹挾急呼而來，步履匆忙雜亂。房門嘭地撞開，關攏，兩人逃竄來，柳玄燁起陣封門，槍火隔阻。
前腳剛走又回，明楓辰瑟縮牆角，大口喘著粗氣，哭喪著臉，“瀾哥……他們……是他們找來了……”
“對方大概五人，值班的都迷暈了，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留後手，看樣子是來滅口的……我那把P226，讓人給繳了……”另一高個灰綠髮男子聲音逐漸微弱，面紅耳赤，逃避柳玄燁視線，顯得侷促不安。
“拿牢。”柳玄燁丟擲把NP22型手槍，“別再掉了。槍是為昭理，責與持槍共存。”
高個男子忙接槍，連聲稱是，“那柳隊，我跟他們對槍……”
“你們守門。尋常火藥炸不毀結界，但保不準他們中有人能破，自已小心，我去叫朱清瑤。”柳玄燁扯張病床記錄，行雲流水繪出一符篆，交給明楓辰，“傳音用，出事喊我。”
“叫她？怎麼叫？叫起來幹嘛？是Alpha沒錯，可這情況，缺槍缺彈藥，她幫忙擋槍不成？”明楓辰知曉敵人無法闖入，瞬間恢復神氣，沒了剛才的惴惴惶恐。
高個男子適時補充道“還有柳隊，沒有打火機，怎麼聯絡你？”
“靠擦槍走火？”明楓辰指著潘季青手裡的NP22。
潘季青面色大變，青如其髮色，連連擺手“喔趣，我嚴重懷疑你在搞顏色。先說好，拜把子無所謂，拜堂，絕對不行。”
“嘿！誰要跟你拜堂啊？”明楓辰仰臉，嫌惡道，豚鼠耳隨之晃動。
“都消停點。”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沒完沒了，柳玄燁沒好氣打斷兩人，“不用燒，有事就貼到病床上。你們別放人進來，其餘我自有安排。”
明楓辰打了個寒顫，搓著手，“柳隊你快去快回，總感覺心裡發毛。”
“儘量。”
“月淺燈深，歸何處，寒水空流，飛雨落花中……”誰曾想，隔世換代後，使起了本不屑一顧的法咒，還是那人所授的。
在以劍術為正統的年月，他可謂一股清流，編排出不下百種咒術，形形色色，稀奇古怪。
譬如此咒，用於控夢，準確說是出入幻夢，多用於消解夢魘類妖魔的法術。
施術者可以憑意念，遊走於受術者幻夢中，以實體或虛體的形式，協助受術者脫離昏迷狀態，亦可尋機除之。
存在形式，依施術者的修為強弱，及兩者間容納契合程度決定。修為薄弱，難撐實體，易迷失幻境，與之同昏迷。受術者排斥外人侵入，排異嚴重，易誤傷施術者，故該咒只見他念過一次。
兇險，卻是現下最貼合實際的。
柳玄燁指觸其眉心，臨著呼嘯罡風。難以名狀的鬼哭狼嚎，震得耳膜生疼，鬼魅影綽，利爪將落頸側。
咒始，不得斷。正欲生生迎下來勢，魍魎魑魅忽的化雪散了，似絨羽紛紛，撫過耳畔。
皓雪席捲，眨眼之際，周遭變幻。
“雖說是實體，實體形態是依據夢境變幻的？那他當時怎麼是原貌？” 看著尚幾分幼態的雙手，和不知從何而來的校服，柳玄燁呆滯半晌。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鏗鏘朗朗的讀書鈴，莫名使人心悸。
柳玄燁在樓道徘徊，聞得有人喚自已，連忙趕去。轉過拐角，有老師向他招手，是個年紀在三十出頭的女教師，穿著身暖色休閒裝，黑短髮，戴副舊式紅框鏡。
老師領著柳玄燁走上講臺，“今天我們班來了個新同學。來，柳瀾。自我介紹一下吧。”
柳玄燁不動聲色，掃了眼教室，不鹹不淡道“大家好，我叫柳瀾。”拋下這麼一句，再無下文。
“柳瀾，我們先落座吧，位置已經排好了，就在靠窗那列第二排。”老師圓著場。
同桌的，是個狼尾鯔魚頭的女生，標準眉，丹鳳眼。對插班的柳玄燁，漠然置之，好像與她毫不相干。
“葉玉洛，記得把筆記借給柳瀾，同學之間要互幫互助。”老師循循善誘著。
名字彷彿在哪裡聽到過，帶幾許混亂。約莫十歲的面孔，勾不起任何回憶，疑慮暫存。
葉玉洛點頭應下，從桌洞掏出壘課本，遞給柳玄燁，嘴裡含混嘟囔著。
此世雖種族為犬，夢中修正為人類模樣,分化能力無法施展，似是一朝回到分化前。所幸修為尚在，修士體質自是比常人好不少，故聽得分明。
她是在倒數。
至於緣由，隨急促喧嚷的下課鈴而動的人們，就是最好的答案。
“柳瀾，早讀下第一節課，換成體育了，和同學一起去操場吧。”
“好。”
柳玄燁跟在人群中，打量著四周。教學樓嶄新，牆體漆味淡不可聞，林木蔥蔥，下栽灌木，三色草花點綴綠茵草坪上。
通往操場的路旁，成片山茶花開得絢爛，翠翼攢葉，紅欲燃，墜泥濘汙沼，留鶴頂丹紅。
百花中，其偏好山茶，大抵是喜山茶凌寒獨立，清麗雅緻之意。
其法器乃一九寸玄扇，來歷不明，常有陰寒之氣傍之。扇面上，便刻茶花靡靡，作折枝狀斜生，風舞落花，浮雕不可謂不細緻。而思其為人，頗覺玷汙茶花之名。
木葉蕭蕭，花枝折落，葉玉洛手握山茶匆匆前趕，塞進一人手中，莞爾而笑。
那人馬尾半扎，日光自林翳透下，傾灑斑駁，棕灰色發映上幾縷金輝。個頭不高，戴副金框眼鏡，與同齡人相比，顯得有些羸弱。
“瑤，這朵是不是很好看。”葉玉洛如是說著，歡欣雀躍，相伴其側。
柳玄燁尾隨於後，“看來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