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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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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鼻子比身體任意一個感官反應得都要快。

陽光長期照不到的地方, 養出一股陰冷潮溼的陳年黴味,像堆滿慪得爛掉的紙皮,也像在雨水裡泡過的木頭。

緊接著是耳朵。

牆外和下水道的窸窣聲密集不停, 偶爾一陣尖利的叫鳴, 猶如指甲刮擦黑板的聲音, 聽得人頭皮發麻。

最後是眼睛。

程曼爾清醒時刻也見過許多黑暗, 捱打後每個痛得無眠的深夜,莊園未布燈前的山道,哥倫比亞生死千鈞一髮時的深山密林……

但都不及眼前。

胸腔裝載的心臟跳動頻率急劇加快,鼻子明明還在通暢呼吸,可因嘴上貼有膠帶, 她拼命吸氣呼氣, 又覺不夠,更想用嘴大口呼吸,反而加深了驚恐發作時的窒息感。

粗繩捆住的雙手發麻發冰, 體內僅有不多的力氣快速流失,她漸漸癱倒在灰塵滿布的冰冷地面上, 對身體的失控感令程曼爾無法冷靜看待此刻的自己,像從前一樣告訴自己, 會過去的,她不會死。

“我問你,為什麼那女人替我還了錢,賭場那邊還要打電話給我,說錢壓根沒還!”

“咳咳咳——”

只有下水道的老鼠能聽到。

這一踩,痛覺加倍襲來,整條手臂像遭人折掉一樣。

不止如此,程光耀一把推倒她身體,鞋子踩在她被捆得沒有任何活動空間的手上。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的控制權逐漸回到程曼爾手上。

鐵門被一腳踹開,撞到年久失修的牆壁上,陽光呈束狀打在地上,照出一片紛飛落雪。

砰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程曼爾連忙挨回牆角,裝出一副剛轉醒的受驚模樣。

發洩完,程光耀才鬆開腳下。

她哭了, 又不確定。

程光耀斜倚在牆邊,右腳腳跟豎起,鞋尖踮在地上,“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怎麼給我們當牛做馬的啊?還說以後聽爸的,讀完大學就嫁個好人家,彩禮全留給家裡呢,怎麼?現在忘了自己是從這出去的?”

對方沒有立刻接話,她順勢抓住他意念動搖的時刻,“不怕告訴你,我釣了個對我很好的金龜婿,以後也不差錢了,你想要,給你幾十上百萬都不是問題。”

“趕緊!”程光耀把手機塞到她完好的左手上,“別耍花樣,給我看照片!”

“你鬆開我,我讓你看我手機。”程曼爾掙扎從地上爬起,“卡我也帶在身上了,只要你放了我,錢都給你。程光耀,你還是有能好過的機會的。”

程曼爾還能動的那邊肩膀上下聳了聳,目光往後示意。

分開的過程無疑於酷刑,用力一扯,不知是否連皮帶肉撕下,她痛得近乎昏厥,手指也僵硬得無法蜷起,太陽穴突突狂跳,渾身肌肉無意識抽搐。

“那個老頭?”程光耀惡狠狠注視著地上的女人,“他叫什麼,先告訴我,我要看你們合照。”

模糊而悲愴的啞鳴被膠帶封死, 在耳邊不斷放大,像瀕死之人的無望求救聲。

“你以為我還會信你?我抓你來就是要和你同歸於盡,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

程曼爾故意裝出破綻百出的冷靜,一雙泡過淚的眼睛倔強盯在來人身上。

程曼爾翻出了兩張照片。

她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地上灰塵碎屑抵抗不住這片溼膩,大片大片沾到她面板與衣服上。

一張是在救助基地,孟昭延替她處理濺到眼睛裡的泡沫時,兩人像要在夕陽下親吻,被孟朝月找到錯位視角拍下。

程曼爾才知道,她的手發麻發冰不是因為驚恐發作,而是昏迷前,右手掌心皮肉好似被活生生剜開,一夜下來,已經疼得無知無覺了。

可她明明已經全權委託中介賣掉了,為什麼程光耀還能帶她回來?

手腳都捆住了,程曼爾艱難跪行到堆滿紙皮箱子的地方,一點兒也不嫌髒,用臉頂開箱皮一角,埋頭進去,感受裡面有沒有能為她所用的器具。

“還有,你為什麼還沒死啊?程曼爾,你寧願把錢捐出去也不給我和你弟弟留一分錢嗎?”程光耀紅了眼,揪起她衣領,把人拖到半空中懸著,“只要你死了,那些錢就是我的了,你到底為什麼還活著啊!”

她勉強抬起頭,棉絮狀的灰塵零零散散掛住半邊臉,“要錢是嗎?我給你。”

四散的灰塵不可避免透過鼻子吸到喉管和肺裡,嗆出悶重而猛烈的咳嗽聲。

雖然看不清,但這是老宅的地下室,她很肯定。

有人能聽到嗎?

沒有。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黑暗是一條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身體唯一感知光亮的地方也被蓋住, 靈魂好似沉入陽光抵達不到的深淵海底,漂浮著, 找不到出路。

幸好他動作狠戾,沒給程曼爾做心理準備的機會,不是長久的折磨。

懸了不過兩息時間,程曼爾被重重甩到地上,撞出身體一陣猛烈劇痛。

驚恐發作過後,程曼爾冷靜地打量起周遭環境。

背後牽線搭橋的是女人,程曼爾捕捉到這個她並不意外的資訊。

下唇咬住血珠,她才堪堪抑制住,顫聲問:“你到底是要謀財,還是害命?”

程光耀存心折磨她,特意把繩子壓在掌心傷口上,一夜過去,已經與血肉黏連在一起。

他走近幾步,糙得像砂紙一樣的手指發狠蹭過她臉頰,嘶啦一聲,她疼得整張臉皺起,倒抽一口涼氣。

“當了幾天人,都嬌貴起來了?”

一聲令人身心發寒的尖叫刺穿屋頂。

一張是直升機裡,他坐在主駕駛位上,南美洲的赤道炎陽斜斜灑落,為他側顏鍍上一層模糊而矜貴的金橘色光暈。

程光耀把照片拉大,反覆觀察,“開直升機的機長?叫什麼?”

她聲線飄忽,氣若游絲:“直升機是他的,姓孟。”

程曼爾沒說全名,又翻出入賬簡訊。

此時此刻,程光耀要看的是確實有這個人和這些錢,而非深究這個人是誰。

“密碼。”他相信了,從包裡拿出和簡訊對應的銀行卡,打在她臉上,侮辱意味極濃,“我知道密碼是什麼,你的一切秘密,都被那女人調查得一清二楚,但我要聽你親口說,別想弄個假密碼忽悠我。”

程曼爾猶豫半瞬,報出程光耀想聽的,她所有的銀行卡,都是這一個密碼。

她不是不能報一個假的,但她要求穩妥。

同時也在賭。

程光耀陰惻惻地笑了兩聲:“還算你識相。”

他害怕程曼爾又從雜物堆裡找出能對付他的東西,又嫌綁繩子麻煩,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個手銬,將她沒受傷的手拷在了水管上。

門砰的一下,關上了,黑暗再度籠罩。

程曼爾頭靠在水管上,想了許久。

她無比相信,孟昭延一定會找到這裡,也許是五分鐘後,十分鐘後。

總之,他一定會找到她。

可她好恨。

恨這座房子的每一片磚瓦,恨在這裡生活過的每一個人,恨自己這輩子都要記得,記得她在這裡長大,與這些骯髒之人血脈相連。

她未曾有一刻,原諒過已經與她陰陽相隔的父親,可他畢竟死了,死人不會發瘋。

但程光耀還活著。

這一輩子,哪怕她真的嫁給孟昭延,也會留在國內經營自己的事業,而程光耀就是那個定時炸彈,不止是對她的。

假如他們都從這裡活著走出去了,待他知曉孟昭延身份,少不了要成為媒體狗仔的走狗,靠爆料、抹黑他們來斂財。

誰不愛看豪門秘辛?誰不想借他人之眼,窺視孟昭延那樣的人跌落雲塵,與雞毛蒜皮的狗血之事攪和到一起。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好恨,恨自己出生在這裡。

她不知道怎麼才能結束這場無休止的逃殺追逐,原本已經想放過自己,也放過他們的。

那把剪刀,還是扎歪了。

可她已經忘記,當初握著那把剪刀時,心裡想對準的,到底是程光耀的脖子,還是大腿。

程曼爾嘗試動了動手指,劇烈的疼痛讓她忍不住低吟,可時間不等人,她咬牙一口氣從外套裡摸出那把刺刀,刀鞘踢到了箱子底下,再用血肉模糊的左手,握住刀柄,藏於身後。

暴露的血肉也許會重新與刀柄黏連在一起,無所謂了,這一次,黏得越緊越好。

孟昭延交給她這把刀,是讓她活下來,走出森林的。

那她,要走出這座困了她二十三年人生的森林。

哪怕要付出法律上的代價。

不一會,氣急敗壞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程曼爾鬆了口氣。

她賭贏了。

孟昭延改了她的密碼,且大機率是五年前,她手機被曲允桑的簡訊轟炸成磚頭,他交給她一部新手機,也在上面存了錢。

而密碼,是她的生日。

她無力地扯了扯唇角,心軟成一灘水。

他到底在想什麼啊,一天天淨捉弄這些無聊的小把戲。

砰。

向內的一陣狂風席捲而來,程曼爾跪在地上,一手搭著水管,笑意已經蕩然無存,面色蒼白,藏在長髮後的眼神陰鷙得嚇人。

“臭表,子你耍什麼花樣!”程光耀一腳踹在她肚子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到現在還耍花樣,你想死是嗎?”

程曼爾疼痛難忍,順勢跪折起身體,咬住下唇,一言不發。

他怒火沖天,蹲下來一把扯住她頭髮,將臉抬起來,像只失去人性的野獸,怒吼道:“我再問你一遍,密碼是什麼?最後一次機會,卡要是鎖了,我就殺了你!”

他走投無路了。

曲允檀明明說好,到時間了要把遺產上的錢匯給他,如果沒有,代表程曼爾沒有自殺成功。

程曼爾沒有自殺成功,他就拿不到遺產,曲允檀也沒有替他還賭債,妻子還要和他打離婚官司……

程光耀揪緊她頭髮前後搖晃,瞳仁瞪得像顆雞蛋一樣凸出來:“說啊!你說不說——唔!”

刀身扎入血肉的聲音是沉悶的,能聽到肌肉破開的撕裂音,手感像扎入一層溼泥中。

程曼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定格在臉上的表情,手下微動,用力將刀拔了出來。

她掃過那個血洞,不知扎得準不準。

血液並無噴濺,只有拔刀時帶出的絲微血點,濺到她臉上。

阿明趕到時,發現自己要救的,並不是程小姐。

他兩步跳下樓梯,撲到兩人面前,把程光耀從她重新高舉的刀下拖開,大喊:“程小姐!你冷靜點!”

也正是這一句,讓程曼爾從剝奪她理智的恨意中短暫清醒過來,眼神茫然無焦,沒看阿明,反而望向灑落了溫煦晨光的樓梯口。

第一次,她在這裡待了兩天兩夜,聲嘶力竭地拍門求救,前來弔唁的賓客,在哀樂奏鳴下,無一人知曉,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也有一個人在尖叫著死去。

沒人聽得到她在求救。

只有下水道的老鼠聽見了。

後來她一個人逃了出來,那些無望的求救聲被掩埋在沙下,日漸腐爛,也沒有如雞湯裡所說,苦難之上會長出漂亮的花。

無所謂,就當它們從未存在過。

第二次,她帶程祖耀重回舊地,平靜講述曾經,卻連邁進去一步都不敢。

程曼爾害怕,怕風吹開沙子後,露出可笑的期盼。

苦難之上沒有長出花,卻長出了期盼,期盼有人救她,有人理解,而不是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與人性的陰暗面搏鬥、掙扎。

原來她自始至終都在期盼,有人能聽到她的求救聲。

再把她從黑暗中,徹底拽出來。

那第三次呢。

他聽到了嗎?能來救救她嗎?

孟昭延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程曼爾。

幾縷烏髮散開,將她的臉分割成不規則的幾片,讓人想到被人遺忘在角落的破碎布娃娃,連附著在上面的靈魂,也隨著時間碎成好幾片,再拼不回來。

有光束打在她半邊臉上,一明一暗。

暗的那面藏了幾滴血點,她微微歪頭,眼神茫然,血點沿著鼻骨爬到了明的那面,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膚色下,豔麗而刺目。

身體沾滿灰撲撲的絮狀塵埃,像陳舊時光中長出的小蟲,不停侵蝕她的血肉,蟲屍幹掉後又長出新的,週而復始,直到將她吞食乾淨。

而她高舉的一手,還握著他給的那把刀,上面沾著血。

鮮血也從掌心溢位,凝成一條汩汩細流,順著腕心一路滑下小臂。

那把刀,程曼爾再握不住,跌出清脆冰冷的一聲。

孟昭延看清她手心中血肉翻卷的傷痕,也接住了她。

“髒,好多血……”程曼爾喃喃低語,想推開。

男人充耳不聞,環住她身體的力道愈重,落在她耳畔的呼吸聲沉重短促。

他差一點,就接不到她回家了。

程曼爾推開無果,卸力到他身上。

“孟先生,報警吧,我殺人了。”

“爾爾,他不會死的。”孟昭延小心翼翼捧住她受傷的那隻手,怕她疼,不敢驚動分毫,“他綁架你,你是正當防衛。”

噢?忘了還有這個說法。

程曼爾累極了,可並無什麼心理負擔,反而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舒暢。

她就是比程光耀更瘋,更應該墮入地獄的一個人。

可自始至終站在陽光下的那人,朝在地獄邊緣的她,伸出了手。

他終於,聽到了她的求救。

程曼爾往他襯衫上左右蹭了蹭臉,輕聲細語:“那你帶我回家吧。”

“好,我帶你回家。”他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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