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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鶴堂終究是容不下三番兩次犯上作亂的淮王，能讓他把命留到春末，已經是最大的寬宥了，而周九良在眾人眼中，一向與淮王交情深厚，此時讓他置身事外，是擔憂，是忌憚，也是一種保護。
更何況在雁鳴山叛亂之時，周九良曾三次幫助叛軍擊退官軍，甚至讓叛軍有了枯木逢春之勢。雖說是為了之後的決戰做準備，但朝堂上對此一直頗有微詞，甚至有人暗罵周九良根本就是狼子野心，迷惑陛下，遲早成為南鶴朝廷的大禍患。
孟鶴堂回來三天，明裡暗裡收到不少密章，無不在勸他多多提防和打壓周丞相一黨，免得將來駕馭不住這尊大佛，丟了江山才後悔莫及。
周九良安居府內，也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至於孟鶴堂究竟信了多少，其實連他也沒有把握能夠精準拿捏。
至少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是進是退都讓人如鯁在喉。
周九良像是忘記了進宮述職這件事，自從那天接了聖旨直接回府之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天待在府裡安閒度日。
周航的脾氣不像兄長那麼古怪，他愛笑，心思單純，彷彿是一顆光芒萬丈、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小太陽，很快與府裡的侍衛僕役，甚至是周九良的親信們打成一片。
大家都很喜歡這位平易近人又聰慧可愛的二公子，沒少誇獎他，尤其是青果，直接棄了曾經最仰慕的周先生，轉而跟在周航後面當起小尾巴。周九良看見了，笑著罵他是小白眼狼，惹得一屋人鬨堂大笑。
朝堂上氣氛焦灼，偏偏相府一派和氣，周九良寧肯用大把時間去發呆，也不願主動過問一句外面的事情。邊境也好，朝堂也罷，甚至是孟鶴堂，他都像是忘記了一樣。
凌王曹鶴陽原本與孟鶴堂約定好，在孟鶴堂跟隨南巡使團出京之後，假扮成他的模樣坐鎮朝堂，等到諸事了結，孟鶴堂帶著他心心念唸的人從南境回來，就可以放他去北雲國找朱雲峰過日子。
萬萬沒想到邊境交戰，兩國關係變得緊張起來，曹鶴陽去北雲這事兒，只能被迫延後。
所有計劃都被打亂了，曹鶴陽越看孟鶴堂越來氣，就差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孟鶴堂自知理虧，私底下默默捱了不少罵，三天過去了，愣是沒能從繁雜的政事中抽出身。
周九良揣著明白裝糊塗，遲遲沒有上書請見，直叫孟鶴堂心如火焚，思念之意愈發深切。
轉眼已是第五日，相府依然沒有半點動靜。
有些東西在沉默中醞釀，在互相猜疑中發酵，朝中所有目光都聚在相府，等著看這位心思深沉、難以測度的周丞相，最後到底會落下哪一步棋，走出哪一步路。
第七日早朝的時候，秦霄賢突然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奉上一份周九良親筆所寫的奏書，說是周九良身體抱恙，唯恐衝撞了聖駕，只能以書面形式向陛下回稟南巡事宜。
南鶴立國百年，這樣的事情從未有過，不少大臣當場發難，指責周丞相拒不露面，太過狂妄自大，眼裡根本沒有陛下的存在。
所有事情，秦霄賢沒法替周九良回答，更何況臨行前周九良特意跟他說過，什麼都不用替他解釋，只管把東西送到陛下手裡就好。
周九良沒有出現，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根本在賭氣，鬧得孟鶴堂心裡七上八下的。
丞相一黨被推到風口浪尖，一人獨大的傳言再次被翻到明面上來，孟鶴堂終於忍不住了，在歸京之後的第八日晚偷偷出宮，獨自去了那處風雲彙集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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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非常時期，相府的守衛相比往日更加森嚴，侍衛們拎著火把，一刻不停的巡視著府內各處。
孟鶴堂一路去到周九良寢室外，意外的暢通無阻，直到看見屋內閃動的光亮，孟鶴堂忽然明白了，不是自己的武功一夜之間突飛猛進，而是這座府邸的主人根本就是在等著他來。
孟鶴堂推開房門，反手又輕輕合上，穩步走進一室暖光中。隱約聽見內室有書頁翻動的聲音傳來，孟鶴堂不自覺笑了笑，徑自朝那處走。
周九良僅著一身素白裡衣，肩上披著玄底描金的長袍，正斜倚在軟枕上看書。孟鶴堂撩開紗帷走進來，周九良僅僅只是抬了抬眼皮，沒有說話，臉上也談不上有多少笑意。
孟鶴堂反倒愈發篤定了，他真的在等著自己。
皇帝陛下扁了扁嘴，看起來有些孩子氣，順勢脫去身上沾了寒意的外袍，輕輕鑽進早已捂熱的被窩裡。孟鶴堂想了想，抬手抽掉周九良手裡的書，然後半是溫柔半是霸道的將他擁進懷裡，一同躺進溫柔鄉。
周九良看他一眼，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湊上去蹭蹭他肩頭。
“陛下這是怎麼了？嘴角都能掛倆油壺了。”
聽他明知故問，孟鶴堂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收著力度擰了一把他腰上的軟肉，委委屈屈反問道。
“朕一直在等你，這都多久了還不進宮，看來你是半點都不想朕。”
“這是哪裡話？聖旨上說，允臣歸府休整，待歇息妥帖之後再行入宮。臣還沒歇夠呢，提前見陛下豈不是違抗了聖意？”
“少扯，你就是不想朕！虧朕還時時刻刻念著你，你個小沒良心的。”
孟鶴堂哽了一下，皺著眉狠狠親了一口懷裡的人，直截了當抱怨道。
周九良因為這響響亮亮的一口親親，鬧得耳根都泛起了紅色，嗔怪的瞪他一眼，扭著身子就要從孟鶴堂懷裡掙脫出去。
孟鶴堂哪裡捨得，一邊收緊手臂，一邊拍著他後背安撫，嘴裡一個勁認錯，然而周九良愣是翻了個身，拿冷漠的後腦勺對著他。
孟鶴堂環住他的腰，只管把熾熱的胸膛貼上他後背，動作輕柔的在他後頸處落下一個吻。
屋內燭火微微晃動，照得心頭一片溫暖，兩人就這樣靜靜躺著，呼吸交纏，看不見對方臉上的神情。
“……九良，你是不是生氣了？”
孟鶴堂輕輕開口，聲音低沉又緩慢。
“朕之所以下令各部，不許任何人將淮王的事搬到你面前，其實是想保護你。”
“……”
“當初確實是朕橫插一手，毀了你苦心安排的一切，還害得你差點……但那都是因為朕很在乎你，朕無法容忍一個賊心不死的臣子，更無法容忍他妄想從朕身邊搶走你！”
“……”
“……你若是怨我，我無可辯駁，全都接受。”
背對著的人一動不動，始終沉默。
孟鶴堂猜不透他此刻會是什麼神情，正想探身去看看時，忽然聽見周九良一聲嘆息，整顆心瞬間揪了起來。
“孟鶴堂。”
周九良翻過身來，揪著孟鶴堂衣領，直直望向他驚魂未定的眼底。
“你可真是一個大傻子！”
————
孟鶴堂畢竟是偷溜出宮的，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也不能缺席早朝，天剛矇矇亮時就已經起身離開了相府。
雖說昨夜答應的好好的，但周九良依然我行我素，根本沒打算去朝堂，再加上被孟鶴堂翻來覆去折騰的狠了，一賭氣，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醉仙閣一大早遣人送來了拜帖，是張九南親筆所寫。
這事兒太稀奇，搞得鍾管家誤以為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直接將拜帖交到了自家相爺手裡。
周九良倒是無所謂，估摸著張九南只是心情好，難得走個形式，並不會親自來相府見他，索性叫鍾管家備好車駕，主動去往醉仙閣一會。
“相爺。”
郭霄漢提著長劍，忽然騎馬來到馬車旁，壓低了聲音跟裡面的人說話。
“從出了相府到現在，有鼠輩一直在後面跟著，要給他們點教訓嗎？”
周九良倚著軟枕閉目養神，聽了這話，連眼皮都捨不得抬，出口的聲音又低又慢，聽起來像是一隻沒睡醒的貓。
“不必了。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愛跟就跟著吧。”
“是。”
馬車緩緩駛向朱雀大街，雖然這裡人流湧動，但沿途遇見的百姓都知道這是相府的車駕，自動自發向兩側避讓，因此馬車很快就去到了醉仙閣外。
掌櫃和夥計都是沒見過的新面孔，早早等候在門外。周九良被他們迎進去時，特意掃了一眼，確認這裡所有的夥計都被替換了。
這裡畢竟是京城，任何差錯都有可能造成嚴重損失，而千面郎君李九春上次李代桃僵的事，給了張九南一個警示，索性趁著這次留在京城，把辦事不利的下屬全部換了一遍。
想起上次來醉仙閣時發生的事情，周九良忍不住輕咳一聲，耳朵尖也微微泛紅，永遠忘不了李九春假扮成張九南的模樣，用藥迷倒他後帶去了萬花樓。
世間所有煙花之地，總逃不出那點男女之歡，那些極力貼上來的酥胸紅唇，綺麗曖昧的胭脂香味，入目皆是花容月貌。
周九良當時頭腦混沌，身子綿軟無力，只能被那些風塵女子簇擁著佔盡了便宜，若不是孟鶴堂突然闖進來，連周九良自己都不知道後果會是怎麼樣。
……有辱斯文，不可多想。
周九良趕緊甩甩頭，將亂七八糟的思緒甩出去，然後大步跟上在前面引路的掌櫃。
還是那間雅室，只是多了一些黃金白銀鑄成的器物，而張九南穿著一身珠光寶氣的錦袍，窩在楠木椅子上，姿態慵懶不羈，渾身卻無半分俗氣。
見周九良挑開珠簾進來，張九南隨手將一封信丟在桌上，抬了抬下巴。
“坐。”
周九良坦然落座，並不著急看信，抬手先給自己倒了杯茶。
“一杯三十兩。”
“閉嘴，死奸商。”
周九良氣勢洶洶一口氣喝完，齜牙兇他。
張九南笑得見牙不見眼，屈指敲了敲桌沿，示意他趕緊看信。
周九良多少能猜到一些內容，靜坐了一會兒，又指著屋裡新添的擺設挨個吐槽一遍，總算是願意拿起信封拆看。
“楊九郎在信上說，他們國主已經派了使團來，用不了多久就能抵達金陵。我看了看，和談條件沒有什麼新鮮的……其中只有一條，對於現在的你來說意義或許不同。”
周九良不自覺攥緊信紙，目光落在白紙黑字上，心頭卻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千言萬語瞬間成了空白。
“九良，你也看見了吧？北雲打算送一位郡主過來，和當年的蕭淑妃一樣，送到南鶴皇帝的後宮裡去。”
張九南挑了挑眉，傾身湊到周九良面前，故意刺激他。
“只是不知道這一次，丞相大人還願不願意帶著滿朝文武逼皇帝納妃呢？”
張九南的話猶如驚雷炸響，周九良愣了很久，攥著信紙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最終只是輕輕嘆口氣，放下了忽然間變得無比沉重的薄薄一頁紙。
北雲既然將遣嫁郡主作為條件寫進和談書，絕不可能輕易更改，若是南鶴這邊強硬拒絕，恐怕這場來之不易的和談就會煙消雲散，將來天下百姓問責起來，全都是南鶴朝廷的過錯。
可若是答應了……
豈不是要將心愛的人，再一次推向別人？
以前不明白心意，還可以騙自己說是為了兩國安定，可現在的情況畢竟是不同了，周九良自認不夠大度，做不到無動於衷。
張九南看他一瞬間顯露出來的失魂落魄，竟也跟著哽了一下，難得沒有繼續陰陽怪氣的調侃他。
“要不要我幫幫你，讓那郡主死在路上？”
“……若是真這麼簡單，我大可以自己動手，哪裡需要你幫忙。”
張九南聳了聳肩，兩人於是不再說話，靜靜待在一處。
直到周九良脫力一般靠上椅背，手指開始沒輕沒重的按揉著額角，張九南這才回過神，抬手往香爐裡又添了些安神香，語調聽起來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
“高九成那傢伙，當年一聲不吭就走，原來是躲到邊境逍遙快活去了，哼，最好別讓我找到他住處，否則非揍他一頓不可……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竟然想到利用欒雲平勸北雲國君撤兵，就不怕高長老知道後收拾你們嗎？”
周九良淡淡笑了笑，扭頭看向雅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