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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失憶了,這點我可以猜到,因為他傷到了腦袋。
前幾個月他腦袋上都裹著紗布,五官腫脹到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慢慢地他拆了紗布,五官也漸漸消腫,變成了如今消瘦的模樣,只是後腦勺有塊地方不再長頭髮了,我想他看到了一定會很崩潰。
我儘量不提起這個,可宋清太聰明瞭,這天我只是多看了幾眼他的後腦勺,他便讓我拿來鏡子,趁這個間隙,他慢慢將手伸到了後面。
我找來鏡子,他迫不及待拿了過去,當鏡子裡映出他後腦勺那塊光禿禿的地方時,我看見他明顯愣了一下,臉上的血色瞬間退得乾乾淨淨。
我有些緊張地伸出胳膊,生怕他崩潰地砸了鏡子,或者做出一些傷害自已的行為,可結果是,他並沒有砸鏡子,也沒有傷害自已,而是笑了出來,笑得驚天動地,渾身都在劇烈顫抖。
我知道他在用笑聲掩蓋悲傷,我知道他心裡一定很難受,畢竟他一直是個很在意形象的人,禿頭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致命的打擊。
我將手按到他的肩膀上,輕輕捏了捏,我做不出別的,只能絞盡腦汁安慰他,我說沒頭髮的這塊面積很小,等周圍的頭髮長一點就能遮住了,我還說現在的植髮技術很發達,等他身體恢復好了,就帶他去植髮。
聽到這個,宋清總算停止了大笑,他拿手遮住眼睛,我看到這個,又捏了捏他的肩膀,然後走開了。
我知道他哭了,自他醒來,他總是動不動就哭,有時候我走開一會兒,他找不到我他就哭了,可每當我問起他時,他總是不願意承認。
我知道他這是自尊心作祟,我也不會去拆穿他,每當他哭的時候,我都會默默走開,給他一點獨立消化的空間,等他不哭了,我再回來,回來時我會給他一個擁抱,然後輕聲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一直陪著他。
今天也沒有例外,等他哭完了,我走進病房,他看見我時,忽然伸出了雙臂,我愣了愣,然後一個快步上前,撲進了他的懷裡。
他太瘦了,被我撞得往後仰了一下,我摟住他,眼淚止不住開始往下掉,他也摟住我,意識到我哭了後,他騰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
他身上的氣息還是很好聞,手掌的溫度還是像以前一樣溫暖,我埋在他的胸前,眼淚很快就將他胸前的一小塊衣服打溼了。
他像個長輩一樣,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我的後背,即使看不到,我也能感受到他眼裡的疼惜。
宋清是心疼我的,他心疼我,可那不是因為愛。
他忘了關於我們的一切,忘了怎麼愛上我的,也忘了怎樣去愛我。
對於這個,他總是很內疚,他覺得自已像個負心漢,他不該忘了我的,畢竟我為他做了那麼多。
於是他每天都在努力,努力地回想起關於我們的種種。
他積極地接受治療,即使過程很痛苦,也從來沒有產生退縮的念頭。
他讓我把我們的故事寫下來,列印出來,裝訂成一本書,他將那本書放在枕頭底下,每天都會翻上幾遍。
他會嘗試喊我的暱稱,會嘗試吻我,會在吻我的時候閉上眼睛,表情凝重地思考更多。
他很努力,努力地找尋愛我的痕跡,我也很努力,努力地讓他重新愛上我。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我認真地看著宋清,宋清蹙眉看著我,而後他伸出手掌,輕輕替我拂去了眼淚。
“別哭,我也會一直陪著你。”
他湊過來,我閉上眼睛,我們的嘴唇輕輕碰到一起。
只一個淺淺的吻,他便退開了,我心生惶恐,追過去吻他,可還沒有碰到,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我身體一僵,扭頭看過去。
葉澈站在門口,一臉不悅地看著我們。
我感覺有些不好意思,掩飾性咳了咳,宋清摸了摸我的後背,無聲地給我傳遞著勇氣。
我衝他微微一笑,他也回我一個笑容。
“這裡是醫院,你們能收斂一點嗎?”葉澈慢慢走過來,涼嗖嗖說著,“還有,宋清你是恢復記憶了嗎?想起來林鬱是誰了嗎?如果你什麼都沒想起來,就這麼貿然地去親他,你覺得是不是有點……嘖……我不說你也應該能懂吧?”
我默默翻了個白眼,為他的幼稚感到無語。
我讓宋清別聽他的,可宋清好像已經聽到心裡去了,他將眉頭皺起來,努力地回想著什麼,而後像是什麼都沒想起來似的,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你說的對。”
???
“我確實不該這麼貿然地去親他……”
宋清說完後,忽然握了握我的手,跟我說了一聲對不起。
我有些詫異地看過去,他則迴避了我的視線,我看到他眼睫低垂,臉上是一副有愧於我的表情。
這一刻,我簡直想罵人。
可比起罵人,我更想做的是抓住他的手,告訴他別聽這個人胡說,告訴他我倆就是名正言順的情侶,就算不是情侶,你也能親我,不僅能親我,還能幹任何你想幹的事……可現在有外人在,這些話我一個字都說不出。
我有些憤然地看了“罪魁禍首”一眼,他則悠悠然地躲開我的視線,抱著胳膊站在了窗邊。
外面正值盛夏,太陽高高懸在雲頂之上,熱烈的陽光盡情親吻著大地,地面被曬成一個驚人的熱度,據說攤上一個雞蛋都能被煎熟。
宋清不知何時拿出了那本我寫的書,他每次都從第一頁開始看,短短几頁字,他通常要花上幾個小時才能看完,看完後他還會靠在那裡沉思,思考通常也要花上幾個小時,如此下來,一天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我不想打擾他,可我有話想跟葉澈說,於是我把他請到了病房外。
離開前我跟宋清說了一聲,我怕他找不到我又要哭,他現在就是個粘人的小寶貝,我喜歡他這樣,可我又不希望他一直這樣。
我和葉澈來到門外,門被輕輕關上,我不放心,又透過小視窗看了一眼。
看的時候,葉澈涼涼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他只是失憶了,又不是智商倒退了,你至於這樣嗎?”
“你不懂,”我斜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回懟他,“你沒談過戀愛,當然不懂。”
“雖然沒談過戀愛,但已經體驗過好幾次失戀的感覺了,”葉澈嘆了一口氣,邊走邊說,“林鬱,其實我有時候挺納悶兒的,明明是我先認識的你,明明我各方面條件都不錯,比起宋清可以說是有之過而無不及,你為什麼就是選擇他,而不選擇我呢?”
我抿了抿嘴唇,回答他:“大概是因為我們沒有緣分吧。”
“緣分?”葉澈噗嗤笑了,“你還信這個?”
“是啊,你沒聽過緣分天定嗎?有時候緣分到了,你躲都躲不掉,緣分沒來,你用力抓都抓不住。”
說完後,我自嘲地笑了笑,緣分這種東西,好像都是用來定義男女之情的,何時能用來定義兩個男人之間的感情了?兩個男人在一起本來就是違背天意的。
可即使違背天意,我也要跟宋清在一起,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我愛他,愛能讓一個人變得勇敢。
“或許吧……”
葉澈嘆息一聲,突然將手伸進了口袋,很快,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
“要來一根嗎?”
“可以啊,”我笑看著他,“不過,咱們得先找個能抽菸的地方!”
醫院裡處處禁菸,我倆總不能出去抽,思來想去,只能躲進一個平時沒什麼人經過的樓道里。
我好久沒抽了,第一口時還被嗆了一下,我想我這輩子都成不了老煙槍了,因為我壓根就不喜歡抽菸。
葉澈則比我熟練很多,他甚至能吐出一個完整的菸圈,我透過灰色的煙霧看他,看著看著,我發現他的眼眶竟然慢慢變紅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了,猶豫再三後,我按上了他的肩膀,不知道該安慰些什麼,只能無言地給他傳遞眼神。
葉澈笑著擺擺手,示意我別太緊張,可我沒辦法放鬆下來,真的,認識他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很少看見他哭。
以往幾次,好像都是因為我,不知道這次還是不是?
不管是不是,我都想跟他道個歉,我看著他的眼睛,誠懇地說了聲對不起,葉澈愣了一下,才說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原來這次還是因為我。
幾根菸燒盡後,留下了一地灰燼,葉澈站在狹小的窗邊,望著外面繁茂的大樹,忽然問出一句,“林鬱,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