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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謝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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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宮門,謝從安便著人回去送信,解決入宮時路上那一段插曲的後續。

謝又晴一雙眼東瞧西看,想問卻不敢問的模樣。

她閒來無事,便隨意說了幾句,小丫頭驚歎道:“明明自己摔了東西卻要訛人,不知是哪一宮的婢女,怎敢這樣行事。”

方才的確沒注意到什麼標識,想起那婢女盛氣凌人的模樣,謝從安冷笑一聲道:“總之是個主子頗為受寵的就對了。”

謝又晴卻在一旁認真的掰著手指,“莫說宮裡的規矩本就嚴苛,從內務府裡領出來的,不論丟了還是壞了,總要入冊,是絕對少不了挨頓打罵的。至於會受哪種責罰,是輕是重,就端看主子的心情了……要說小姐這是救了他們的命也不誇張!”

人如螻蟻,命如草芥,看來在這裡也是一樣。

謝從安感慨道:“或許是為了救自己姐妹才故意栽贓吧。既然遇到了,就幫一下,舉手之勞而已,全當作是積功德了。”

謝又晴半晌沒再說話。直到馬車停下,外頭說到了。謝從安心裡又琢磨起來。

自家府邸距離宮城果然不遠,方才那路經刑場一時變得耐人尋味。

究竟是因為入宮覲見的儀仗而繞路,還是安排此事之人別有用心?

忽然有人將去路攔下。

這次的小廝十歲上下,面板黝黑,神態中帶著股憨直,因著個子拔尖衣袍已不大合體,多被看了兩眼便不自在的扭捏起來。

“別慌。我自會過去。”

謝從安隨意一笑。

她已經對下人恐懼自己這件事已經有些習慣了,“你先告訴我,先前送回來的公子如何了?”

“已,已安置了。”小廝怕說不明白,又轉向西側的南苑指了指,“是與兩位表公子在一處。”

表公子,是指謝元風與謝以山。

謝從安將人遣了,先回房更衣。

定國公府雖在北地,園中的一草一木卻皆非凡品。人說名家仕族百年底蘊,亦並非虛言。

這園子裝點著從各處蒐羅來的奇花異草,瑰麗多姿,應季開放。白日賞花,入夜聽水,不但一步一景,晝夜交替間,風格亦有變換。

閒鶴亭取景於杭山太湖,奠基用的石頭亦是從杭山開鑿,北上送入長安城中。其間耗費的人力錢財無數,只不過因著這家的主人喜歡。

亭周景色之妙,亦被稱為長安一絕,據說當年的皇家先祖也酷愛此處,常常私服來訪。民間亦有王謝借宅的流言傳說。

再次踏出院子已夜幕低垂。

侯府之內華燈初上,謝從安數著水中的燈籠倒影,緩步前行。

這鼎鼎大名的閒鶴亭,在她眼裡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四角雙層涼亭。正中桌上常年擺著個古樸的木雕棋盤,一旁茶具烏亮,在燈籠照映下正旋出變幻莫測的光。

簷下水畔如今還擺著尊渾然天成的怪石,盆中有個未捏完的垂釣老翁,蓑衣才披了一邊,已是雪發紅頰,神形初具,製作極其細精巧致,白眉鬚髮,根根分明,可見作者之用心。

再往前幾步,桌旁露出個手柄。

那水壺正在紅泥火爐上咕嘟不停,水霧翻滾。謝從安緊趕幾步去提,身後忽然伸出手掌將她拍開:“燙手。”

她笑嘻嘻的讓在一旁的玉簟石凳上坐了,歪頭笑道:“爺爺最近這泥巴玩的如何?”

“尚可。”

老人移步而過,帶起一股香味特別的細風。那香氣明顯是種木頭的氣味,仔細去嗅,會發覺一絲在它壓制之下的隱隱藥香。

忠義侯謝毅穿著一身樸素無華的長袍。老人瘦的厲害,卻還算得精神矍鑠。木釵盤發,頗為低調。

謝從安卻知這支木釵便是那奇怪香氣的來源,身價不凡。

萬年得生的奇香沉楠,可養人可入藥。這木材被吹的神乎其神,彈丸大小的便值千金。被做成了髮簪這種奢侈品,價格更是翻了幾倍。當年此物在南境曇花一現便被叫至天價,沒人知道最終是落入了長安城的謝家。

“有日子沒來,從安不知爺爺的寶貝匣子是不是又多了什麼好玩的東西。”

發覺自己撒嬌扮痴張口就來,沒有半分的羞赧尷尬,謝從安忽然體會到了身為少女的好處。

“連整個國公府都是你的,爺爺的什麼寶貝也自然都是你的。”謝毅笑她,“只說你這病究竟養的如何了?多日不出門,今日一趟就招了這些怪。快與我說個清楚,可是要與你這丫頭備上嫁妝了。”

老人熟練的悶上茶水,撫著鬍鬚等她說話,未聽到責備的謝從安反倒糊塗起來。

她思來想去,還是拿捏不穩,可眼瞧面前的老人和藹可親,那一臉的笑容又不似作假,索性直接問道:“爺爺怎麼不罵我?”

“罵你作甚。”

謝毅一面倒茶一面朝她瞪眼,罷了拈起一杯遞過,要說什麼,忽又露了疲態,將舉起的茶盞又放了回去。

謝從安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老人那堅毅明亮的目光忽然暗淡,“爺爺老了,說什麼偷得浮生不問世事……”

“……今日瞧著爺爺的精神好了許多。可是因為換了新藥?”謝從安搶道。

老人無聲一笑,搖了搖頭,罷了低頭吹茶,不再作聲。

這一時的氣氛轉換讓她心頭沉沉泛酸,謝從安也跟著低頭啜茶,然後裝腔拿調的道了聲好。

謝毅頓住將她瞧看一回,又跟著輕輕的搖頭嘆氣,笑她古靈精怪。

小丫頭病了幾個月,他愁了多少日子,愁白了不少鬚髮,怎知忽然轉醒就換了個脾氣。

彷彿過去多年所受的教誨都一同起了作用,不僅能獨自入宮面聖,還從刑場上救下了鄭家的孩子,聽說她還在宮裡還幫著宮人解了圍,實在是讓人驚訝。

且不說將這些處理得當的智勇,單說與皇帝面前應對的冷靜剋制,便是她從前未曾有過的。若不是這些由謝廣親自報來,他是必然不敢相信。

直等了半日,又親眼見了這小丫頭嬉笑如常,往日那紅著眼圈的模樣彷彿是記憶中事,如今他總算信了,這是謝家等到了上天垂憐。

菩薩保佑,承蒙祖上蔭徳,他謝毅一生秉持公義,遵循聖賢,外對大乾盡責盡忠,內為族人遮風擋雨。愧對自家,卻不負族恩深重。

雖說落得晚年孤苦。所幸小孫女終於開悟,也能讓他去的安心些。

“聽聞聖上賜婚。鄭家那小子有才有貌,配你倒不委屈。”

雖然自持,謝侯還是難免激動,“我已吩咐人開始安排你們成婚所需的一應事務,你往後更要收斂心性,好好做出個家主的樣子。”

謝從安按下心痛,將這話小心翼翼又琢磨了數遍,反覆思量,瞧著老人對自己當真的是滿眼的疼愛,才最終卸下了心防。

“名滿大乾的瑾瑜公子,配了謝家的跋扈草包,可是委屈咯!”

這一世名聲不好,謝從安噘著嘴嘟嚷出心內不滿,可都是實實在在的真心話。

謝毅登時耿著脖子瞪圓了眼,“我忠義侯的孫女,跋扈又如何?那些只懂嗑牙的閒人,他們才是草包!你不要理會那些。若是鄭家那小子敢跟著也瞎眼迷心的,老頭子我就算舍了這身骨頭,也要將這婚事拒了!”

老人語氣誇張,眼中的愛護卻是認真的。

心口暖暖脹脹,謝從安有些想哭,卻跟著老人一起笑起來。攢足了一日的惶惶不安,終於在此刻消散,讓她生出了一種回到家中才能有的自在安然。

得知聖上未有其他為難,謝毅便吩咐擺飯,祖孫倆邊吃邊聊了起來。

老人家今日頗有興致。謝從安陪了許久,聊了不少奇聞趣事,飯罷祖孫倆又飲茶對弈,直到夜色催更才將老人請回了興水閣中。

負責照顧日常起居的小廝們全都被耳提面命一番,謝從安交代了不少前世學到的養生細節,這才回到幽蘭苑歇下。

自此,大乾侯府第一千金的生活正式展開。

養花練功習字,下棋看書飲茶。這一世多了爺爺的寵愛,也讓謝從安補足了另一種的承歡膝下。

每日一睜眼便琢磨著好吃的好玩的去閒鶴亭討謝侯爺開心,藉著細心照顧著老人的機會,還從閒鶴亭裡哄走了不少寶貝。

小日子沒多久已是遊刃有餘,人難免也就懶散下來。虛度時光之餘,便覺得每日都過得無甚滋味,乏善可陳。

這一日,練完功後想起昨日含苞的幾朵蘭花,謝從安便更衣淨手行至廊下,忽然又覺得有什麼事想不起來,困頓之時,被些奇怪聲響引了注意。

院中那片空地上有團東西正扭來扭去,還有哼哼唧唧的聲音。

隔著柱前的花盆沒能看清,她往後一讓,身旁一個影子已竄了出去,一腳將那東西踹的翻倒。

“幽蘭苑也敢窺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謝從安繞過廊下,只見那東西滾去方停,總算能勉強支立起來。

這才看了清楚,原來是個人被捆著手腳,想要起來就會撐不住栽倒。

她先是冷眼瞧著,見那人搖來晃去十分艱難,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主子笑了,謝又晴自然有意討好,作勢上前擼袖要打,被一聲喝住:“你去書房取昨日說的那本書來。”

謝從安說罷在廊下的藤椅坐了,接過玉簪送來的茶水啜了一口,想起什麼,起身將那“粽子”又打量了幾回,“起來說話。”

守院的影衛手重,將那繩索打的十分結實。玉簪費了大把力氣也沒能解開,還是祭出了剪刀才將人放了。

那人顧不得滿身的灰土,一邊給謝從安磕頭,一邊搓著有些短了的衣角,磕磕巴巴道:“小的不是壞心,小的,小姐可,可還,記得,鄭家,公子。”

心中的混沌瞬間清晰,謝從安嗯了一聲,啜了口茶才慢悠悠道:“怎麼了?”

她隔著茶盞靜靜瞧著眼前的人,只見他吱吱唔唔的偷拿眼睛瞄自己,想看又不敢看“……小姐可否跟我過去瞧瞧?”

謝從安起身將茶碗遞了出去:“前頭帶路。”

內院向西,是南苑的方向。

看著小廝在前頭一路小跑還頻頻回頭,謝從安腳下未停,卻思慮滿腹。

住在那裡的兩位混蛋表兄她還未拜訪。如今這軀殼內換了新主,不知若再跟兩人對上,會是怎樣的一個場面。

不過多久就到了一處院牆之外,裡頭正傳來一個極為難聽的公鴨嗓:“人說瑾瑜公子書畫一絕,怎得這般小氣,就不能為我們兄弟展示一番嗎?”

這討人嫌的聲音何其耳熟,腦海中瞬間就浮現了謝以山的那張肥臉。

謝從安輕扯嘴角,暗罵一句口蜜腹劍,小廝已經自覺的避讓在一旁。

她三兩步走入,上前挑起竹簾,果然見到了兩個熟悉身影。

“難得兩位哥哥雅興,既然外子不適,不如就改由從安來綵衣娛親,可好?”

黴潮氣味將毫無防備的謝從安衝的直擰眉。

屋子不大,裡面又簡陋,連個遮擋的屏風都未有,一進來就看了個明白。

正中一張小小的方桌,最裡頭是個輕紗罩頂的竹榻。未有窗亮又未燃燈火,只能隱約瞧見上面似躺著個人,只是眉目具在影中,看不真切。

此時再想那人,似乎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這呼吸聲細若遊絲……他那日的容色又太過蒼白,說不好是究竟如何了。

……面前兩個倒是肉眼可辨的緊張。

謝從安壓著怒氣轉去桌邊倒茶。那方桌上擺著個破舊暖罩,中間是個粗瓷大壺,邊上卻無茶碗。

抬手一拎,空空如也,她冷冷一笑回身,將那茶壺摜在了地上。碎裂聲中,抬眼掃去,嗤笑道:“竟是咱們侯府的待客之道!”

對面的兩人似被這一聲嚇醒,一時喚人的喚人,斥責的斥責,爭先恐後的往外行去。

竹簾掀動,光影落地,輕風幾縷掀起灰塵,又惹起少年隱忍的輕咳。

謝從安輕嘆一聲,上前細瞧,走近了才發現這人面色白的發青,有些瘮人,慌的再探他額頭時,心臟便跟著懸了起來。

這才剛剛入秋,仍是動輒出汗的時候,觸手處竟是一片冰涼。

方才那小廝已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捧過個杯子,其中清澈見底。

謝從安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小廝慌得解釋:“公子咳嗽,不能吃茶。”

謝從安接過那杯子,面色仍然難看的很。她咬住幾乎脫口的稱謂,輕輕喚了聲公子:“你可聽得到我說話?喝口水可好?”

可惜那濃重的眼睫只是微微顫了顫,並沒有睜開。

小廝動手扶起鄭和宜,見他一直未有動靜,急得直接哭了。

謝從安按下疑雲,攥著帕子,無奈道:“換個小一些的器皿來……還是讓人去請太醫吧。”

“太醫?”

忽然響起的聲音將屋內兩人都嚇了一跳,床上卻依舊是動也不動。

謝又晴蹦蹦跳跳的進來,探著脖子往裡瞧,滿臉都寫著好奇。

她沒發覺主子的臉色已是多日未見的難看,只顧著去看榻上,口中還唸叨著:“咱們家從來不用太醫的呀,平日裡都是請醫館的大夫來瞧……”

謝從安沉了臉道:“喚謝廣來。”說罷去問一旁的小廝,“你叫什麼名字?”

主子動氣,謝又晴瞬間噤若寒蟬,小廝自然也跟著害怕,跪在地上磕磕巴巴道:“書生。奴才叫書生。”

謝從安瞥了眼那杯清水,皺著眉頭道:“往後就叫茗煙吧。你跟著鄭公子貼身服侍,他便是你唯一的主子。”說罷摸出袖中的玉牌遞過去,“去請太醫,動作要快。”

見了家主玉牌,小廝難免驚訝,反應過來連忙捧在手裡,砰砰給謝從安磕了幾個響頭,起身就跑沒了影。

謝又晴還愣愣的站屋裡,手中拿著那兩冊書捏來捏去,臉上莫名的心虛。

“主子,”她訥訥道:“前頭讓您去接旨呢。”

謝從安淡淡的嗯了一聲,依舊盯著眼前的人,並沒有理會。

手腕瘦的皮包骨一樣。她滿心的心疼懊悔,更不忍細看。

主子一直微側著臉,閉著眼睛半晌未動。謝又晴害怕卻不敢再耽擱,只能壯著膽子又上前催促。

終於在第四遍時謝從安睜開了眼,“你在這裡好生守著,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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