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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激盪，人魚矯健的尾巴迅速掃過，正對一條落單的小魚窮追不捨，在小魚措手不及時前方又衝出一條人魚，稚嫩但尖利的爪子飛快撲向魚身，這條可憐的小魚爭執幾下就不動了。
吉斯和亞蘭今天的食物有著落了。
沒錯，自偏離航道那日起已經過去不知道多少天，吉斯和亞蘭一直靠著分工合作捕獵落單的小型魚類維持基本生存。日復一日的攻擊讓他們的力量逐漸耗盡，而能夠補充能量的只有小小的可憐的魚兒，肉眼可見的，他們的身形削弱了許多。
此時吉斯和亞蘭都疲憊極了，靠在珊瑚叢旁沉默的休息著。吉斯無意識的抓著早就放棄掙扎的小魚，彷彿已經形成某種肌肉記憶。然而，他的內心此刻並不平靜。
輕輕的喘息著，胃液在翻滾，吉斯的眼前明暗交錯，他的目光最終擱置在血肉模糊的肚皮翻開的小魚身上。儘管這些天一直在重複這樣機械的捕獵，吉斯仍難以適應這樣脆弱的、應當被細心呵護的生命竟如此輕易的被自已結束，只為飽腹。尤其是他生澀但頻繁刺入生物皮肉的利爪，好像已經被浸透了血肉的氣息，再不復從前那般乾淨清爽。
總是相同的悽慘的死狀和一致厚重的血腥味.....死死瞪著一個方向的白眼珠和被捅破的五臟六腑。
血絲順著海水擴散開來，吉斯嗅到了，卻本能的分泌出了唾液。吉斯好像聽到自已的胃在瘋狂翻湧，恍惚間竟分不清是因為血腥而噁心還是因為實在太餓了。
不管哪一種，現在的自已都很可悲。在一片黑白顛倒的光影中吉斯恍惚的冒出這樣的念頭。
察覺到氣氛安靜到異常的亞蘭此時轉頭看向吉斯，發現他的眼睛早已閉上。
亞蘭在幼年時就和吉斯一起生活，吉斯那雙始終湛藍清澈的眼眸彷彿會說話，當他們對視，彼此都會懂得對方的意思。但此時吉斯閉上了眼。他的眉頭微微蹙著，彷彿無聲的拒絕著一切。
這似乎也預示著他們的未來不容樂觀。
“我們最終也會死去嗎？”
終於，吉斯輕輕的開口了。
看著吉斯從最開始懵懂的杵著被魚衝撞開到現在熟練的捕獵，亞蘭無疑是為他感到高興的。至少這代表著吉斯在這深海中活下去的可能性在增加。
這期間，他們如何練習配合，如何狼狽的分食獵物，時刻擔心獵物的氣息會吸引更龐大的海洋生物前來，一切都歷歷在目。
然而，他更清楚的知道，吉斯的臉上已經很久都沒有看到笑容了，從吉斯的眼睛中他深知自已也是如此。
由於耗費的體力和補充的能力完全不對等，一天中大部分時間只能靠睡眠涯過飢餓，剩餘清醒的時間是因為餓的昏天倒地，無論如何也睡不下去了。
亞蘭清晰的感知到他的生命力在日復一日的流逝，身軀逐漸衰弱的同時，精神也日漸頹靡，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將不可挽回的走向消逝。
“......我不想死” 吉斯沉默了好一會，最終再次吐露出不甘又疲憊的話語。
這是他們共同的願景。
“我們去陸地，去找陸地上我們的同伴，就在斯藍德的島嶼上......”
一直以來喜歡四處打探訊息的亞蘭曾經從去過陸地的人魚前輩那裡得知過這樣的訊息——並非所有的同族都生活在族群中，海洋裡。
有一些人魚不願意將一生燃燒在追逐永遠摸不到的夕陽，遵循祖始的航道的方向，所以選擇離開同伴，來到大陸過截然不同的生活。
這些人魚同人類生活在一起，因而是鮮少被族群提及的一部分。在遼闊的陸地上分散著的這些人魚們，早已和族群失去連結和羈絆，然而在換季前的斯藍德島嶼上，還是有為族群前去交換物資的年長人魚見到了他們。
彷彿燃起新的希望，吉斯的眼眸亮了亮，隨即用力的握住了亞蘭的手。
“我們去...去找他們——”
亞蘭感受到吉斯因無力和期翼而顫動的手掌，貼合著他的脈搏，好像昭示著縹緲的未來和緊抓不放的執念。然而，他對上吉斯此刻虛弱卻異常明亮的眼睛，忍不住開口回應：“好。”
亞蘭回握住吉斯顫動著的手，就同和族群分離的那天，吉斯堅定的回握著他那樣。人魚的體溫是偏低的，感受著手掌邊傳遞的絲絲涼意，亞蘭覺得自已和吉斯的心跳彷彿融為一體。
他發誓，會永遠保護他珍貴的同伴。
他們決定循著海面上的船隻去往大洋的彼岸。
——
船槳日復一日的旋轉著。吉斯有時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他和亞蘭依舊在人魚航道上，永遠在前方的輪船如人魚首領般沉默而堅定的為他們指引方向。她也總是沉默的旋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因為晝夜顛倒的帶來了幻覺，或許是基因裡殘存的記憶，伴隨著長久的期盼和追逐，他們隱約覺得陸地已經離的很近了。
那一天，是吉斯和亞蘭跨越無數海域後最高興的一天。因為他們遠遠的看到了陸地的雛形，透過那模糊的島嶼的形狀，亞蘭辨別出————那正是斯藍德島!
是否幸福總是稍縱即逝，在吉斯和亞蘭按捺住激動的心情一同等待這艘渡輪靠近陸地時，好像有蝴蝶在他們的胃裡扇動翅膀。以至於，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背後悄然而至的巨怪，正張著血盆大口企圖將這兩條剛成年的人魚吞沒。
亞蘭轉過頭來想同吉斯說些什麼，比如，陸地會是我們新的開始，我們會去尋找同類，我們不會再進行野蠻的捕獵，我會找到更好的獲取食物的渠道........
然而，在扭頭的瞬間，在餘光裡，他看見了巨怪近在咫尺的尖牙。那一刻，亞蘭的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來不及思考，他本能的將吉斯推開。下一秒，巨怪將亞蘭吞沒。
吉斯被用力的推開，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抬眼向亞蘭的方向看去，卻目睹了亞蘭被吞噬的場景。
“亞蘭————”他嘶吼著，向巨怪衝去。
此時的亞蘭被捲入巨怪的喉嚨，順著大量唾液和海水滑入巨怪的胃腔。顯然，這頭兇狠的怪物已經餓了太久，胃液幾乎要將亞蘭淹沒，他感覺自已的面板在被腐蝕，灼燒感遍佈全身。在這樣的關頭，他聽見了巨怪痛苦的嚎叫，同時，吉斯在呼喚著他。這樣一隻剛剛成年不久的年幼人魚，似乎正在不管不顧的和巨怪拼搏。顯然，拖下去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亞蘭狠下心來，衝外面的吉斯喊：
“快走————”
說著他拼命用尖牙不停撕咬巨怪的胃壁，就算被胃液酸蝕也沒有停下，企圖為自已謀一條生路，此時的巨怪在血肉剝離的痛苦下控制不住的翻滾著，龐大的身軀壓垮了珊瑚和亂石，同時用力掃過吉斯。而在剛剛的鬥爭中吉斯已經耗盡了力氣，無處躲避巨怪的攻擊，最終被洶湧的海水混著密密麻麻的碎石砸向未知的方向。
——
吉斯醒來時發現自已置身傍晚時分橙紅的汪洋大海，一半身體無意識的浮在海面上，暴露在海上的溼潤空氣中，接受著日光柔和的照拂。四周都靜悄悄的，遊輪的引擎在不遠處規律的振動著，之前在海底發生的混亂爭鬥彷彿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吉斯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落日即將隱入遠方模糊的地平線，它不吝嗇的將餘暉撒向世界，廣闊無垠的海面也步入橙紅的黃金時代。
同樣染上赤色的渡輪上站著一個很特別的人兒，優雅的挑不出錯處的身姿，被套進一身裁剪得當的白色西裝裡，那是一具保持著精準的美麗卻沒有靈魂的肉體凡胎。然而上帝卻賦予他勾人心絃的臉蛋，彷彿在教他與生俱來的本領該如何使用。
吉斯在抬頭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駐足在他正前方的這個美麗的人類。在紅色的遊輪，紅色的海面與紅色的天空中，他們靜靜的對視了。
或許那是一張太容易讓人放鬆警惕的臉，竟然讓人魚也中了招。吉斯尚不知曉人類社會的繁文縟節，他帶著初次降臨海面之上的懵懂的好奇，直白的盯著眼前在夕陽映襯下有些柔和放空的面孔。他那略微渙散的藍色眼眸，讓吉斯彷彿回到了最初生長的搖籃那般安心，但隨即，吉斯便在其中看到了自已堪稱狼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