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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既然有了計較,想做也便做了。
陳師師戴了幞頭,換了件寬大的男子長衫,若不細看,一時間倒還真雌雄難辨。
“嗯,還成。”
對著銅鏡中的男裝扮相打量了幾番,陳師師自覺沒有大的紕漏,便推開窗戶張望起來,趁著四下無人,閃身而出。
看她這舉止身形,想來應該不是第一次做這事了。
噌,噌,噌。
幾個起落後,她人來到了邀月樓圍牆之外。
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牆灰,她搖搖頭嘆息道:“真是悔不該當初,若是好好聽師傅的話習武,何至於翻個圍牆都要蹭一身的灰……”
悔歸悔,但她也知道,說什麼都晚了,現在正事要緊。
不過她人雖然出來了,但要上哪去找才子,又是一個頭疼的問題。
“算了,走到哪算哪吧。”
陳師師胡亂找了個方向,沿著秦淮河信步而走。
半炷香後,陳師師突然駐足不前,怔怔的望著不遠處的一人。
直到很多年以後,陳師師都清楚的記得,第一次遇見柳三變的場景。
當時年少春衫薄,挎劍倚斜橋,足風流,滿樓紅袖招。
初春的夜晚,風還是很大的,那人單薄的白衫,被吹的咧咧作響,可這翩翩少年郎卻一點也不在意,反而斜斜的靠在石橋上出神,連路旁招攬客人的那些鶯鶯燕燕,都視而不見。
“這人,一定有心事!”
師師心中,下了個判斷。
“這位公子,有禮了。”
師師上前,施了一個揖禮。
柳三變被突如其來的一禮給叫回了神,跟著也回了一個叉手禮。
“我見公子於此神遊方外,莫不是遇上了什麼難處?”
待師師看清了這白衣公子的相貌後,更是心生好感。
畢竟,翩翩濁世佳公子,溫潤如玉世無雙,柳三變的這副皮囊,可是連遼國的郡主見了,都還念念不忘的。
“難處?”
柳三變一怔,但旋即莞爾一笑。
“也對,倒還真是遇上了點難處。”
他那燦爛的笑容,直照得師師一顆芳心怦怦直跳,猶如小鹿亂撞。
“公子,有何處難處,不妨說與我聽。”
“這個,怕是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請直言!”
師師鍥而不捨,不知為何,她是真的很想幫這白衣公子。
柳三變拍拍腰間,苦笑道:“來了秦淮河,才發現沒帶銀兩。”
他的眼神迷離,滿腦子裡想的,卻是紫金山中的蟲娘。
往日裡,他只需一個賞字出口,自有蟲娘為他打點一切。
可不曾想,這才分別半日,他便遇上了難題,真真是一文錢,難倒了英雄漢。
沒銀兩,怎麼入得了銷金窟,又怎麼進得去那秦淮第一樓呢。
說實話,他剛才差一點動腦筋把腰間的佩劍給典當了去。
只不過這劍大有來歷,一時半會,他還真有些捨不得。
“這事簡單,公子需要多少,儘管開口,我予你便是。”
師師一聽是缺錢,心中大定。
她雖然委身邀月樓,但身家還是頗豐的。
等閒千百兩的銀子,說拿也就拿了,她連眉頭都不帶眨一下的。
“其實,我倒也不是特別清楚,到底需要多少。”
柳三變實話實說。
師師更是好奇:“敢問公子,這是為何?”
“是這麼回事,我想進邀月樓,卻不知道要準備多少銀兩。”
“邀月樓?”
師師心中一個咯噔。
想不到啊,想不到。
如此這般人物,竟也是個尋花問柳之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更讓人不恥的是,此人沒錢,卻還想進那煙花之地,真是白瞎了這副好皮囊!
不過剛才話已說到那個份上,她也不好食言。
“這樣,你直管去那邀月樓,拿著此物,去找管事的金媽媽,今夜你花費了多少,掛我賬上即可。”
師師從懷中掏出一枚金釵,遞給柳三變。
“如此……如此也好。”
柳三變略一思索,接過金釵也不細看,直接收入了懷中。
“敢問兄臺尊姓大名,家住何處,待過幾日,我手頭趁了銀兩,便送還於你。”
“不必了。”
師師面色一冷,一甩袖子,轉身便走。
這種繡花枕頭,她是不希得搭理的。
柳三變望著遠去的背影,不禁有些奇怪,怎麼剛才還說的好好的,這人的態度怎麼就急轉直下了呢。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不過天性灑脫的他,自然也不會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整一整衣衫,柳三變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便向邀月樓方向踱去。
“小官人,快快裡面請~”
一到邀月樓門口,柳三變就被十七八個花枝招展的妙齡女子,給圍了團圓。
有扯衣袖的,有拉胳膊的,甚至,還有直接摟他腰的。
“且慢,且慢……”
柳三變被這粉紅陣仗鬧了個滿臉通紅,差點一個激靈就使出拈花指,將這些熱情的有些駭人的狂蜂浪蝶,一指一個,戳倒了事。
“哎呀,小官人,來都來了,害什麼臊呀!”
“就是,跟奴家走,奴家唱曲兒給你聽。”
“還是跟奴家走,奴家,奴家會彈琴。”
“會彈琴有什麼了不起,奴家,奴家會吹簫!”
……
難得遇上如此俊朗的恩客,門口攬客的這些姑娘們,爭了個面紅耳赤,各種難聽的市井俚語隨即都冒了出來。
不一會功夫,邀月樓的門口,便聚滿了好事之人。
看熱鬧不嫌事大,古今都一樣。
“都給我住嘴!”
金鑲玉一臉怒容,從二樓小跑了下來。
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什麼時候邀月樓成了下三爛的場子,姑娘們竟敢在自家的大門口,吵翻了天。
見一貫笑臉迎人的金媽媽,難得的發了火,剛才還吵成一團的姑娘們,紛紛噤若寒蟬,完全沒了之前的氣焰。
“你說,怎麼回事?”
金鑲玉點了一個姑娘發問,剛才就數她最來勁。
“她們……她們搶奴家客人……”
“瞎說,分明是她搶客人!”
“對,才不是她的客人哩!”
……
這個姑娘話音未落,旁邊的幾人不幹了。
一時間,七嘴八舌的,又吵成了一鍋粥。
“停!”
金鑲玉直被吵得腦仁疼,太陽穴兩邊的青筋突突的直跳。
“你們都閉嘴!”
金鑲玉深吸幾口氣,終於緩了過來,問道:“客人呢?”
是呀,客人呢?
一眾姑娘面面相覷,啞口無言。她們光顧著吵架了,哪還顧得上那小官人哩。
“他在那!”
一個眼尖的姑娘四下張望,終於在人群外,發現了那個好看的小官人。
他正斜斜的靠在邀月樓的門框上,發呆。
順著那姑娘的手指,金鑲玉也看到了柳三變,粗略一看,頓時眼前一亮。
怪不得!
金陵城中,何時出現瞭如此風流倜儻之人,也難怪這些小浪蹄子會大失儀態,不顧體面的爭搶起來。
金鑲玉捫心自問,若是年輕個二十歲,她怕不是也得豁出臉面,去爭上一爭了。
“去,去,去,都忙自己的去!”
將門口紮成一堆的姑娘轟散後,金鑲玉邁著婀娜的步子,邊走,邊打量起這個甫一出現,便攪動一場風波的白衣公子。
越看,她就越覺得的不簡單。
“奴家金鑲玉,見過公子。”
來到柳三變跟前,金鑲玉施了個全禮。
“小可柳七,見過金媽媽。”
柳三變回了一禮,心想倒是省事了。
“七郎可有相熟的姑娘?”
金鑲玉嘴裡親熱的叫起七郎,同時很自然的挽起柳三變,向樓內走去。
“慕名而來,尚未有相熟的姑娘。”
柳三變有事相求,自然不會拂了她好意,便由著她安排了一間雅室。
“那不如,就由奴家為七郎安排妥帖,不知意下如何?”
金鑲玉的媚眼一挑,給了個我辦事,你放心的眼神。
“金媽媽稍等。”
柳三變虛按金鑲玉的小臂,直言不諱道:“我只為陳師師而來,其她人麼,就不必了。”
“要見師師?”
金鑲玉一怔,心想這人眼光倒高,只是,師師那妮子未必肯見你呦。
柳三變見金鑲玉有些為難的反應,還以為是錢的問題,便問道:“不知見師師姑娘所需幾何?”
說著,他還掏出懷中那支金釵,遞給金鑲玉。
“實不相瞞,柳七身無分文,但來時路上偶遇一位公子,他說憑此金釵,今夜一應花費盡可掛他賬上。”
金鑲玉接過金釵,端詳一番後,臉色說不出的古怪。
“七郎說,是遇到了一位公子,予了你這金釵?”
“正是。”
“那他,可曾跟你說,要見師師,並不需要銀兩?”
“不需要銀兩?”
柳三變一驚,問道:“莫不是,要按黃金結算?”
“非也,非也!”
金鑲玉掩嘴輕笑,解釋道:“要見師師,只需一首詩詞便可,若得師師青睞,別說不需花費七郎銀兩,我邀月樓就是貼上一些潤筆費,也是應該的。”
“原來如此!”
柳三變聞言,頓時心中大松。
不要錢就好,省得欠下那不知名的公子一個大人情了。
“勞煩金媽媽準備一下紙筆。”
柳三變此言一出,倒是讓金鑲玉大感意外。
“七郎是早有腹稿?”
“剛才來時路上,偶有所得。”
他這話,又讓金鑲玉吃驚不已。
她可見過不少文人墨客為了一句詞,甚至一個字推敲良久,苦思而不得。
而聽了眼前這位柳七郎所言,竟是他走幾步路的功夫,便有了完整的作品。
難道,又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浪蕩子?
金鑲玉帶著滿腹的狐疑,拿來了紙筆。
她打定了主意,若是這柳七郎寫的詩詞不堪入目,她便要大發善心,好好規勸他一番。
柳三變當然不知道,他已經被這好心的金媽媽,歸為不學無術的浪蕩子了。
他接過紙筆,也不猶豫,直接就落了筆。
煙花倒影,煙蕪蘸碧,靈沼波暖。金柳搖風樹樹,系彩舫龍舟遙岸。千步秦淮,參差雁齒,直趨邀月。繞金堤、曼衍魚龍戲,簇嬌春羅綺,喧天絲管。霽色榮光,望中似睹,蓬萊清淺。
時見。鳳輦宸遊,鸞觴禊飲,臨翠水、開鎬宴。兩兩輕舟飛畫楫,競奪錦標霞爛。罄歡娛,歌魚藻,徘徊宛轉。別有盈盈遊女,各委明珠,爭收翠羽,相將歸遠。漸覺雲海沉沉,洞天日晚。
“嘖!嘖!嘖!……”
從他寫下第一句,金鑲玉便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他收了筆,金鑲玉口中的嘖嘖聲就停不下來。
她也是精通音律之人,詞的好壞,那是一眼便知。
這詞,上半闕寫的分明就是當下秦淮河的盛景,光看那句“千步秦淮,參差雁齒,直趨邀月”,就足以說明這柳七郎所言不虛。
這詞,真是方才填出來的。
然後,是這下半闕,立意明顯高於上半闕的白描,將這煙花之地,愣是寫出了一種人間仙境之感,尤其是最後那句“漸覺雲海沉沉,洞天日晚”,更是讓人浮想聯翩。
而最讓金鑲玉震撼的,是這詞的調。
熟悉,而又陌生。
“七郎,這詞的調……”
金鑲玉這話問的不禁有些汗顏,虧她二十多年前也曾做過金陵的花魁,竟是連這詞系出何調都吃不準。
“此首詞,調系《破陣樂》,原為前唐教坊曲名,經我加以改動,便成了如今模樣。”
“原來如此!!!”
金鑲玉更是大受震動。
要知道,按格律填出一首好詞,已是千難萬難,這柳七郎居然能推陳出新,更勝前人,當真是不得了,不得了啊。
“七郎,此首新詞一出,必將名動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