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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姑父原來是個秀才，但是他並不喜歡那些書經。
他不是一個正經的文人，作為一個略有功名在身的人，他卻喜歡那些所謂的“洋書”。
這點被我的姑姥爺深惡痛絕，畢竟作為一個靠科舉當上縣太爺的父親，自然是希望自己兒子能夠同樣考取功名，而不是沉浸於那些“歪門邪道”。
姑父的書屋，至今仍令我記憶猶新。
姑父家有一間屋子專門用來存放書籍，那是一間放滿了書的書屋，有很多書架，但是那些書架並不能承擔收納如此之多的書本的重任。在我被允許進入姑父的書屋的時候，我就被那從地板上一直鋪到天花板的書給予了深深的震撼。
姑父最喜歡看的書，恐怕就是常年躺在書桌上的《天演論》，“物競天擇”是姑父經常掛在嘴邊的話，他通常會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叫我去幹活。
在我的印象中，姑父身上沒有尋常那些所謂的文化人的迂腐的氣息。他不太喜歡喝酒，或者說，他不常喝酒，因為他認為喝酒會誤事。
…
姑父二十五歲考取秀才，但之後在科舉之路上便再無建樹。在連續十年未能透過鄉試之後，家裡便託了關係讓姑父去當一個私塾先生。
在會稽郡宣佈加入中華共和國之後，便取消了科舉制度，改擬新學。科舉制度被廢除了，私塾先生自然也就失了業。政府隨即開辦新式學堂，姑父學識淵博，又有著豐富的教學經驗，很快便謀得了一個教授職稱。
那天晚上，姑父破天荒的喝了半斤酒。
…
我到了姑父家之後沒多久，姑父便安排我去到金陵中學讀書，我之前沒有怎麼學習過新學，姑父就讓我多去書屋裡看看書。
說實話，我當時並沒有多麼的渴望獲得知識，甚至一度希望自己能夠當一個拉大車的轎伕。
倒不是說這個職業有多光鮮，而是這個職業有很多和我一般的同齡人，他們可以自食其力，可以自己賺到錢，而不是寄人籬下。
……
平心而論，姑父對我不錯，尤其是學業方面。當時我的基礎不算差，因為我的同學們之前都沒有學習過新學。畢竟當時我的同齡人，一大半在賣力氣，一小半在學八股，還有一小半啥都不幹。
經過五年的學習，我以全校第十的成績畢業，這個成績主要歸功於姑父的書房，而不是學校裡的先生們。
姑父當時對我的成績談不上特別滿意，尤其是我的國文成績，只有可憐的六十分，只能說剛剛及格。
姑父自己就是國文教授，他知道之後臉都黑了。
…
我這個學歷應該算高中畢業，這個學歷在當時應該算是踏入了知識分子的行列。
一個高中畢業可以在當時找到很多工作，但我的姑父希望我去上大學，因為他認為我可以考取金陵大學的留洋資格，他希望我可以代替他去國外看看。
但我不想出國，儘管那是公費留學，但我和姑父都清楚，教育部給的那點補貼是遠遠不夠我在國外的開銷，家裡如果沒有礦還是不要湊這個熱鬧了。
我知道我想要去哪裡。
五年前，共和國在番禺開辦了一所軍校，那是共和國開辦的第一所正式軍校，就叫，中央軍校。
在中央軍校讀書，不僅包吃住，在校生是和正規軍一樣可以拿軍餉的。
姑父也知道這個地方，但他並不喜歡那些拿槍計程車兵，姑父對軍隊有一定的偏見，他認為當兵的都是土老冒，沒有什麼主見，只會機械的服從。
1918年6月2日，我買了一張前往番禺的火車票，我沒有帶太多的行李，就帶了三件換洗的衣物還有一張捲起來的涼蓆。
我在火車站的月臺上曾經幻想過姑父會跑過來要把我趕回家，雖然我知道那不可能，因為當天是姑父的教授資格考核。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車票，又抬頭看了看掛在火車站內部的那個巨大的時鐘，這個時鐘可是金陵火車站到象徵。我的火車應該要到了。
我看不到我的火車，它明顯是延誤了，火車站裡全是灰色和褐色的煙霧，還有陣陣煤塊燃燒所散發出的難聞的氣味。
“林燁！”
我詫異地轉過我的頭，發現姑母和我的堂姐在月臺的另一頭看著我。
“你們怎麼來了？”我以為她們是來叫我回去的。
我的堂姐彷彿看出來了我的想法，擺了擺手，遞給了我一塊手帕包裹著的東西。
“我們是來送送你的。”姑媽笑了笑，給了我一個小包。“這個就當作路上的盤纏吧。”
嗚——嗚——
遠方傳來火車的轟鳴，我知道我的車來了。我向我的姑媽道了謝，拎著包，轉過頭去，不讓她看見我眼角的淚花。堂姐跟在姑媽的身後，看著緩緩進站的火車。
“謝謝你們，謝謝姑媽，謝謝堂姐，告訴姑父我很感謝這些年來你們對我的栽培。”我踏上了火車的踏板，回過頭去，看到了正在揮手的姑媽和堂姐。她們朝我一邊微笑著，一邊提醒我路上注意安全。
我走進了火車，站在窗戶後面，把玻璃推開，聞著窗外些許刺鼻的氣體然後看著陪伴了我五年的親人慢慢消失在遠方。
再見了
在她們從我的視線後消失了大約十分鐘後，我開始慢慢地尋找我的座位。
車廂裡有一股子人油味，還有一些糞便的味道，我知道後面的車廂是裝牲畜的。
我最終找到了我的座位，謝天謝地，是靠著車窗的，這意味著我可以在這令人不太愉快的車廂中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我用袖子擦了擦這塊掉了漆的木板，坐了上去，開啟了堂姐給我的那塊手帕，是一塊手錶。
我將手錶戴在了我的左手臂上，把頭枕在車窗玻璃上，看著外面的風景。
番禺，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