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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嘉元十五年三月十八，岷州山南郡烏東縣，雨。
今天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就像前天、昨天或許明天。
對於大周的老百姓來說，每天都是普通的日子，今天只不過重複昨天，前天的事情，沒有任何區別。總是忙忙碌碌，卻總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
就無限的光陰而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每一天都是是最普通的日子，無關天氣，無關季節，甚至無關氣候。哪怕世間滄海桑田，光陰的流逝依然如舊。
大周南方的春天，總是潮溼多雨，南方百姓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天氣。
來自國都洛京林海卻很難適應，此刻他正一絲不苟的站著。
站在山南郡玄冥衛郡督大人遲索大人的房間外，等待郡督大人的接見。
在洛京郡督這種級別的官員，他見過很多。這些人對他總是阿諛奉承。
但林海今天只能心平氣和站在郡督大人的門外，甚至還要強迫自己的臉上帶著如沐春風的微笑。
這種虛偽的笑容，很快又讓想起了那些平日圍他周圍的洛京官員。
沒辦法，犯了某些錯誤就只能夾著尾巴做人，能在天家的威嚴下保住一條性命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林海站直身子，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卑不亢。
屋外一直細雨綿綿，連帶著室內的空氣也是黏糊糊的，甚至夾雜著一絲難聞的黴變味。
此時，房間的門開了，一位年輕的同僚低頭從門裡走了出來。
林海看了那人胸口的狼頭徽章，知道那人跟他一樣是個督察，只是初來乍到，並不知道對方是哪個縣的督察。
林海朝他和煦的笑了笑。
那年輕督察抬頭看向林海，他的臉色不太好，眼光在林海臉上隨意掃了下，沒有說話，只是苦笑著朝他點點頭。
林海才上任幾天也不認識此人，看樣子是哪個縣同僚，估計是被郡督罵了。他也只好跟著苦笑點點頭，算是安慰也算是打了個招呼。
緊接著，送那督察出門的壯碩護衛站在門口對林海道：“林督察，遲大人叫你進去！”
“謝王哥，待會見完遲大人，一起去城裡喝酒。”此人便是郡督大人的親隨兼護衛王強，林海早已經打探清楚了，他朝王強客套的招呼。
王強也在暗暗打量著眼前的林海，暗想果然是來自洛京的公子哥，這氣質還真不是山南這種地方能養出來的。哪怕眼前這傢伙是隻是洛京林家的遠親。
“公務繁忙，走不開！”王強或是覺得自己語氣過於生硬，於是又道：“不過等有空了，倒是可以陪林督察喝一杯。”
林海本來也就隨意說一聲。對方畢竟是督察大人的隨身護衛，親信中的親信，這種人一般不會結交外人，沒想到對方並沒有很乾脆的推辭。
“多謝王哥賞臉，那就這麼說好了，小弟待會就在衙門外等王哥。”林海笑著說。
王強沒有說話，微微點頭，便領著林海推開門。
林海走進門才發現這裡只是個隔間，走到東邊開啟另一扇門，出了房間，門外又是一條連廊。
長廊頂上青瓦整齊樸素，層層疊疊。每隔一丈兩旁立著一尺粗石柱，連廊左側有些陰暗，右側的花園內亭臺花壇，錯落有致。
兩人快步穿過連廊，快到郡督門前時，王強突然壓低聲音道：“遲大人心情不太好！”
林海不知道王強為什麼突然跟他說這個，不過對於王強的善意，他必須表示感謝。
兩人第一次見面，王強沒任何理由提醒他，他也不會傻到去問郡督大人為何心情不好。
是昨晚跟夫人吵架了，還是今早小妾跟廚子跑了？
或許王強只是單純的不想讓郡督的心情變得更糟糕。
林海道了聲謝，王強敲門道：“稟郡督，烏東衛林督察到了。”
“進來！”房間裡面傳來遲索威嚴的聲音。
王強推開門，送林海進了房間，嘎吱一聲，門再次關上。
林海快速的掃視了一眼四周。房間並不小，只是靠牆擺了許多書架，書架上擺放這各種各樣的東西，而且有些凌亂，使得房間看起來並不寬敞。
遲索在門對面的桌案後正襟危坐，其實他那肥碩的身軀並不適合這樣的坐姿。
即便那身常服很合身，卻怎麼也蓋不住他那個圓滾滾的大肚，這樣筆直的坐姿顯得有些滑稽。
林海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林海知道胖子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容，那笑容大多時候跟他們的心情並沒有關係，只是臉上的肉擠在一起，看起來像笑容。
當一個胖子臉上看不到笑容時，他的心情肯定不太好。
兩人第一次見面，都在相互打量，很快林海便打破了這短暫的平靜。
林海整了下身上的戎裝，他伸出右手朝穿著常服的遲索行了一個玄冥衛標準軍禮道：“玄冥衛烏東衛所督察林海見過郡督。”
遲索從桌案上那堆堆積如山的卷宗中找到了林海的卷宗，麻利的攤開，然後端起杯子大口的灌了一口茶，這才朝林海道：“洛京林家，靖安侯那支？”
“屬下不才，墮了祖上榮光。如今的靖安侯是屬下叔輩，不過早就出了五服。”
遲索拍了拍自己腦門，想想也是洛京那些公候貴人怎麼捨得讓自家嫡系來山南這種地方受罪。只怪最近事情多，自己實在太敏感了。
遲索打量著眼前的林海，年輕軍官雖然穿著青褐色的玄冥衛戎裝，身材筆挺，劍眉心目，自有一股氣度。不過怎麼看都有些文弱，不像個武官，那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反倒像那些個整天只知道之乎者也的無用書生。
遲索不知不覺間又開始頭疼了，上面搞的什麼鬼，雲州那邊都已經火上眉梢，還在往山南這種是非之地，安插這種不知輕重的年輕人。
林海看著遲索臉上陰晴不定，哪裡知道眼前郡督大人已經把他歸到不知輕重的年輕人裡，還以為自己的身份讓對方有什麼顧慮。不過畢竟對方是長官，長官不說話，他也只能安靜的待在那裡站軍姿。
等了半晌，遲索才開口道：“坐下吧！”
“謝大人！”林海走了幾步，在案前坐下。
林海雙膝微微靠近，雙手輕輕的放在雙膝之上，兩眼平視前方，彷彿一尊坐著石像。
遲索也不做聲，打量了林海半響，看著眼前的年輕軍官，那不卑不亢的樣子，可能真不是繡花枕頭。
又過了一會，遲索見林海彷彿老僧入定。終於伸手從桌上拿起一個杯子，就在自己喝茶的茶壺裡給林海倒了一杯茶。
林海趕緊起身，接過那個不知道多少人喝過的杯子，面對這個粗魯且不知禮節的長官，他還得一臉誠摯的道謝。沒辦法，誰讓人家是自己長官，而且是現官加現管。
“坐，坐下！喝茶！”遲索的臉上終於露出來一絲笑容。心中暗道，眼前的年輕人倒也沉得住氣，看著有些氣度，想是應該也有幾分本事。主要此人還是世家出身，更合適的是他還是個出了五服的旁支。就算出了事，也不會太得罪靖安侯。讓他去處理那件麻煩事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林海哪裡知道他已經從繡花枕頭變成了不錯的選擇。他端起茶杯聞了聞，一杯半冷的茶，哪還有什麼香味。
林海輕輕的抿了一口茶，茶水苦澀。心想，這賣茶葉的鋪子如果開在洛京估計早讓人砸了。不過臉上卻洋溢著微笑，朗聲道：“好茶，真是醒腦提神，回味無窮。”
“果然名門之後名門世家，林督查一開口就跟那些大老粗不一樣。”遲索笑著道。
“卑職小門小戶，哪裡當得上名門世家。大人謬讚。”
“林督察不必自謙，靖安侯與國同戚，林家文武兼修，就連陛下也交口稱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光嘉元一朝林家就出過三位四徵將軍五位兩榜進士。”
遲索頓了頓又說道：“不過本官有些想不通，林督察如此人物，如此家世，在洛京隨便謀個五品差事有如探囊取物。卻為何加入了我們玄冥衛。要知道玄冥衛的名聲不管是朝內還是朝外可都不太好。”話說完，遲索便乾笑兩聲。
林海站起身，朗聲道：“替朝廷效力，為陛下盡忠，權位沒有輕重，職責不分文武。更何況玄冥衛還是天子親軍，陛下臂膀，此等榮譽豈是其他人能享有的。”
“好！說得好！”遲索也跟著站起來連聲叫好。他輕輕的鼓著掌，走到林海身前朗聲道：“玄冥衛就需要林督察這樣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