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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臘梅還在廟門口，坐在石階上，等水仙。
在正在聊家常的女人中，有一個年紀稍長的阿嬸見臘梅還站在門口，忍不住了，問另一個阿嬸：“那個小姑娘是哪村的人啊？”
“是東面峙盤村的，叫臘梅。”
“這麼小的小姑娘，男人也死了？”
“不是男人死，是阿公阿婆死了，被男家的阿伯阿叔趕出來了。”
“那男人呢？怎麼不跟著男人？”
“那個男人自已也還小呢，做不了主，家裡錢財都讓阿伯阿叔拿了去，人也跟了阿伯阿叔，小姑娘就成拖祭包了。”
“唉，作孽，作孽啊。哎，臘梅，你這個小姑娘——”
那個年紀大的阿嬸在叫喚臘梅。臘梅一聽，站起身，轉過臉來。
“快進來，臘梅，” 年紀大的阿嬸說，“外面冷，西北風割刮轉啊，進來軋一軋，暖和、暖和——”
“謝謝你，阿嬸，我等一等進來，”臘梅說，“我在等人，等一個人。”
“等啥人啊？”阿嬸問。
“等水仙姐。”
“是不是北山村的水仙？”另一個阿嬸問。
“是的。”臘梅回答。
“水仙今年怕是不會來了，”又一個年紀很輕的回門媳婦說，“聽人說，水仙要改嫁了，相親去了。”
臘梅一聽，愣住了，想說什麼，但說不出來。
“快進來吧，臘梅，快半夜了。” 年紀大的阿嬸催促著，說。
“不，我等她，”臘梅搖了搖頭，說，“她說好的，水仙姐說好會來的……”
說著，她又坐了下來。這時候，她眼淚不知怎麼的，流了下來。
但水仙一直沒有出現。
真正到了半夜，廟殿內的女人都沒聲音了，都蜷成一團的睡了，臘梅覺得實在冷，實在困，就躡手躡腳進了殿，在門後的一個角落裡鋪開破被褥，蜷縮著，就睡了。
但剛閉上眼睛，又餓醒了。
於是，她就從包袱裡拿出生番薯幹，咬了幾根，再睡，想不到，這一睡，就睡著了。
臘梅正睡得迷迷糊糊，在天矇矇亮的時候，她突然被人搖醒了，眼睛一睜開，藉著香案上的一絲燭光，就看到一張正湊著她的臉。
“水仙姐……”她喜出望外地叫出聲來。
但水仙輕輕捂住她的嘴，止住了她：
“噓，輕一點，別鬧醒她們——”
“你怎麼來了？”臘梅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壓低聲音，問，“她們都說你不來了呢……”
“怎麼不來，”水仙笑了笑，低聲說，“說好來，一定來。”
“那……怎麼這麼晚才來？我等啊等，心都急死了……”
“走，到牆後面去，到那裡去說話，不吵醒她們。”
就這樣，一大一小兩個姑娘輕手輕腳地鑽進牆後那個有著一個大窟窿的堆放雜物的小房間，點亮一支小蠟燭，把被子裹在身上，席地而坐，擠在一起，開心得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陣就這麼互相瞧著，話也不說。
過了好一會兒，水仙才想起了什麼，開啟小包袱，拿出幾個紅棗，塞給臘梅：“餓了吧？我帶了紅棗，好甜，快吃——”
臘梅拿過，迫不及待地往嘴裡塞了一個，嚼了起來。
“嗯，好吃！真甜……”臘梅邊嚼邊說。
“好吃就再吃，我還有……你脖子上是什麼？”水仙藉著燭光，看到臘梅脖子上的印痕，問。
“唔……沒什麼？”臘梅支支吾吾了。
“是你阿母打的？”
“嗯，是的……”
“她為啥要打你？”
“阿母讓我……上山砍柴，柴少了，不夠燒。”
“柴少了，隔天還可以再去砍，怎麼就打人！再說，哪家有讓女小囡上山砍柴的？那是男人後生做的生活！真是後孃兇、後孃狠啊！”
“阿母還不讓我吃飯，只能吃番薯藤餅……我偷吃了一口飯糰，她看見了，又打，用燒火鉗子打……”
“她還打你哪兒了？”
臘梅沒吱聲，只是怔怔地望著水仙。
水仙見此，心裡明白了，於是，她側身解開臘梅身上那件開著口子，用一根布條繫著的舊棉襖，退下，一看，那臘梅瘦小的身上，滿是青腫的印痕，有些還裂開，結著痂。
水仙看了，一陣心酸，抱住臘梅，忍不住眼淚直往眼眶裡湧。
“臘梅，我的小臘梅……”水仙摟緊臘梅，哭著，輕聲喊，“你真受苦了，我的小妹妹……”
“水仙姐……”臘梅也哭，傷心地哭，話也說不出了。
兩個人就這麼抱頭痛哭，哭了很久、很久……
到了天快要亮，遠處傳來迎新的鞭炮聲噼裡啪啦亂響的時候，兩個哭成淚人兒一樣的姐妹才哭個爽，好像才把心裡埋藏許久的怨和愁釋放一空，舒服了許多，你給我擦眼淚，我幫你擦眼淚，會心地笑了起來。
這時候，臘梅才想起要問水仙的一些事情。
“水仙姐，她們說，你家裡哥哥嫂子要……逼你改嫁了？”臘梅問。
“唔，你也曉得了？”
“昨天晚上，我等你，你不來的時候，你村裡的那個嬸嬸說的。”
“是啊，”水仙的臉色顯得很沉重，她皺著眉頭心思重重地回答，“是啊，那嬸嬸住的地方離我家很近。”。
“他們要把你嫁到哪裡去？”
“大黑貓島，一個啞巴老男人。”水仙不屑一顧地說。
“啞巴？老男人？”臘梅感到驚奇。
“是啊，上一次，他們讓我嫁一個癆病鬼男小囡，這一次，又要把我賣給一個老男人，這落棺材事體，叫我咋做做！”
“那你怎麼辦？”臘梅擔心地說。
“他們要嫁，他們去嫁吧！”水仙氣憤地說。
“他們……你哥哥嫂嫂要是……”
“走，遠走高飛！我已經不是一個聽人擺佈的小姑娘了，我十九歲了，我是大人了！受罪過，為啥都要我來做？我想好了，橫豎橫，走！”
“水仙姐，你……真的要走？”
“對，我的好妹妹，真的要走，所以我昨天來晚了，就是為了這件事。你看，我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這就是我的行裝，一個大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