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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之鏡,二
長楚山,酌盈墟中,八位峰主與薄奚知對坐。
薄奚知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緊不慢:“事情就是如此,諸位對長楚是生門這件事,可有異議?”
自然沒有。
薄奚知輕笑一聲:“都是好樣的。浮煙門全是樂修,戰力不足,除曲水峰陟升峰外,其他峰主都派些弟子過去。”
雲鏡黎點頭:“浮煙門確實需要支援,這樣吧,我讓我大徒弟過去。”
“你也同去。”
“我為什麼過去,長楚更需要我。”
薄奚知揉揉眉心:“總得給長楚留些種子。”
眾人眼眶發酸,林池葉顫聲道:“掌門,你想好了?”
“我想的很清楚。”薄奚知玩笑道:“留下來的幾位,可別怨我叫你們赴死啊。”
“不要說這話。”黎秋湘抹去眼角淚光:“大戰在即,不吉利。”
薄奚知連忙應道:“呸呸呸,什麼死不死的,我們都得好好的。”
雲鏡黎陰沉著臉:“我不能去。”
“你不去誰帶隊?”
薄奚知反問道。
雲鏡黎脾氣上來:“愛誰誰,反正不能是我。”
薄奚知壓重了聲音:“現在不是耍性子的時候。”
眼見氣氛不對,於適忙站出來打圓場:“好好說話。”
雲鏡黎:“真要論,鶴汐川可比我靠譜多了,讓他去。”
鶴汐川冷著臉:“我聽掌門的。”
眼見爭執不下,薄奚知只好讓步:“那便汐川去。汐川,有勞了。”
鶴汐川還是面無表情的:“同門之間,不說這種話。”
薄奚知正色道:“此一役,關乎整個大陸,望諸君全力以赴,日後我們再聚。”
眾人點頭,紛紛回峰內召集弟子,薄奚知喊住雲鏡黎:“老二,方才我說話重了些。”
雲鏡黎哼笑一聲:“你個軟柿子,說話能有多重。”
二人早就相熟,有些話自不必多說,相視一笑後雲鏡黎御劍離開。
大殿空下來,薄奚知輕嘆一聲,回到伏以峰,喚來親傳弟子白若若。
“若若,屆時你便跟著你鶴師叔前去浮煙門支援。”
不料一向乖巧懂事的白若若居然不同意:“師尊,弟子不去。”
薄奚知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白若若又重複了一遍:“師尊,弟子不去。”
薄奚知有些火:“若若,你可知道,留在長楚大機率是個死。”
白若若抬頭看回去,不退不讓。
薄奚知又放軟了聲音:“師尊不是仙人,師尊有凡心,你還那麼小,現在就折了,太過可惜。”
白若若搖頭:“弟子不知道什麼是可惜,弟子只知道不能留師尊一人在伏以峰上。”
小姑娘身量不高,說出的話卻很堅定,她眸子中閃著堅毅的光芒,薄奚知這才發現,她已經長大了。
他長嘆一聲:“真是孩大不聽話啊。”
這便是同意了的意思。
白若若明媚一笑:“師尊最好了。”
薄奚知摸摸她的頭髮,望著遠處天邊那不詳的黑霧與雷光。
還有兩日,還有兩日讓他們做準備。
夜晚,三尺峰。
薄奚知翻窗入內,與站著的雲鏡黎和薄青撞了個正著。
雲鏡黎真的不懂了:“我那麼大一個門你是沒看到嗎?你堂堂一個掌門,你做什麼跟賊一樣翻窗。”
薄青在旁邊冷嘲道:“掌門,你夜探我師傅閨房,你不會是......啊!”
話還沒完,他就被雲鏡黎抽了一下。
薄奚知捻了個法訣將薄青從窗戶丟出去:“我看改日,度鏡湖那位來求娶薄青時,我們就不阻攔了。”
雲鏡黎點頭:“他也大了,該嫁人了。”
二位長輩都沒發現什麼不對之處,樂呵呵地定下了薄青的人生幸福大事。
“好了說正經的。”薄奚知收了笑:“長楚山此役,難以保全。”
雲鏡黎清楚得很:“我知道。我讓薄青帶一些弟子過去浮煙門那邊,他長大了,就算我真的有什麼不測,他能撐起三尺峰。”
薄奚知羨慕:“他真聽話。”
雲鏡黎冷哼一聲:“他敢,我抽他。”
薄奚知聳聳肩:“老二,屆時,我要維持護山大陣,不能下山,交給你了。”
雲鏡黎拍拍胸脯:“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啊。倒是伏以峰上,只有你和若若,我們給你調幾個弟子來?”
薄奚知搖頭:“不必,我能行。”
雲鏡黎調笑他:“你可別到時候腿軟,直接跪下來。”
薄奚知:“......你怎麼和鐵柱一模一樣。”
“掌門啊。”雲鏡黎拍拍他的肩:“你這軟柿子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到時候給你們露一手。”
薄奚知哼笑一聲。
大戰在即,這種時光不多了。
境中之鏡,三
碧落江斷,長楚危。
護山大陣已破,薄奚知遭到反噬,喉間湧上一股血,卻被他生生嚥下。
雲鏡黎不動聲色的站到他身側,撐住了他,煜月琴則悄悄地為他輸送靈力。
幾位峰主都圍在薄奚知身側,鬼手握玄燕筆:“爾等魔物,欺人太甚!”
魔人頭子名怪澤,他滿臉嬉笑地回道:“什麼叫欺人太甚,我們只是和你們玩玩罷了,是你們不經玩。”
鬼本就不善言辭,聞言氣急:“你!”
薄奚知緩過一口氣,講她拉至身後:“別生氣,我們慢慢說話,跟畜牲說話是要費些時間的。”
長楚山眾人忍俊不禁,魔物頭子冷笑一聲,安撫住躁動的手下:“你是長楚山掌門,薄奚知?”
薄奚知奇了:“怎麼,本座大名都傳到魔界了?”
怪澤冷笑:“誰人不知,薄奚掌門最是好欺負?泥人尚有三分脾性,薄奚掌門可是棉花一朵啊。”
魔物們大笑,林池葉怒目而視,甩手飛出幾枚飛鏢,正中幾隻魔物額心。
怪澤側身躲過:“薄奚掌門好欺負,手下人脾氣倒是暴躁。”
薄奚知微微搖頭:“雖然我說人話你可能聽不懂,但我還是要說,他們不是手下,是同門。”
眾人相視一笑,薄奚知召來林下嶢:“來吧,護此世百代安!”
林池葉立於高空手捻法訣,地上法陣亮起輔助長楚眾人克魔。雲鏡黎與薄奚知對視一眼後,便衝上天去保護林池葉:“魔物安敢傷我同門!”
聲音中氣十足,看來暫時是不需要擔心的。
薄奚知足下輕點,抬劍直指怪澤,怪澤側身躲過,一手化魔氣朝薄奚知心口打去,薄奚知矮身躲過,反借他的力揮劍一招刺入怪澤心口。
怪澤甚至來不及慘叫便已灰飛煙滅,薄奚知甩了甩劍尖血珠:“還當是什麼大人物呢,不過野犬狺狺狂吠。”
槿夢抬手為他揮開周圍魔物:“當心,魔物越來越多了。”
薄奚知點頭,下一刻,他直入魔物中間,揮劍拉弓勢如破竹。
眾弟子與峰主緊隨其後,宋清武一腳踹飛一個魔物,黎秋湘為他解決身後偷襲的魔物,二人相視一笑,一起衝向被圍攻的於適。
於適撥動古朽琴,音律暫時定住周圍魔物,槿夢與黎秋湘見狀,法術配合符咒打去,熊熊烈火燒盡一片魔物,頓時哀嚎聲四起。
煜月琴抓住時機,揮舞唐刀斬下無數魔頭。
眾人:“?”
宋清武捂著流血不止的傷口:“你倒是給治療啊。”
煜月琴雙刀耍得威風,聞言頭也不回道:“豈不聞暴力奶媽之名?”
話是這麼說,但她到底丟了幾個治療術來。
天上的雲鏡黎斬落一隻企圖偷襲的魔物,忙喊道:“給池葉來點!”
煜月琴殺瘋了根本沒聽到,薄奚知眼見朝他們那去的魔越來越多,便凌空飛去,丟給雲鏡黎幾瓶回覆丹後便去吸引火力了。
雲鏡黎眼見薄奚知被圍,心急如焚,她將藥瓶塞進林池葉嘴裡隨便倒了幾顆藥便去支援薄奚知了,三尺峰弟子見狀忙圍上來保護林池葉。
林池葉艱難嚥下藥丸,衝著雲鏡黎大喊:“我沒死在魔物手上,差點死在你手上!”
雲鏡黎配合薄奚知斬下一隻大魔,魔血飛濺到她面上,她眨眨眼面不改色:“薄奚知的藥。”
薄奚知將趕來的白若若往身後推:“啊對,是我,怎麼,你要抽我嗎?”
他那身青衣已被染上點點殷紅,像是翠竹染血,平常那麼溫和的一個人此時看上去竟有幾分逼人的煞氣。
林池葉敢怒不敢言,他專心地上戰況,法陣上的符文流轉,眾魔不斷被吸引而來。
力戰十個時辰,天邊卻遲遲不見金光,薄奚知擦去唇角血跡,忽聞身後一聲淒厲的“師尊!”
下一刻,皮肉被刺破的聲音傳來,溫熱的鮮血濺到他的脖頸。
白若若唇邊勉強維持著一個笑意,她小小的身軀從空中墜落,如同白蝶振翅卻不堪重負。
薄奚知甚至無法去接住她。
“真好呀。”白若若意識已然模糊,她望著空中那抹青色影子,心想:“真好啊,師尊沒事呢。”
薄奚知心頭大慟,握著長劍的手青筋爆起,但他來不及為死去的弟子悲傷,不遠處,林池葉噴出一口鮮血,他身邊沒人了。
雲鏡黎飛馳而去,一手揮劍逼退上湧的魔物一手撐著林池葉,煜月琴在宋清武的掩護下飛來,卻在半空中被纏住。
宋清武是體修,對上魔本就不佔優勢,更何況他力戰多時,此刻已疲憊不堪,地上眾人有心支援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被魔物圍上。
薄奚知爆開一個靈力訣,硬生生闖出一條路去接住宋清武與煜月琴二人,宋清武失血過多已是無力迴天,他望著眾人,一向冷硬的一個人竟笑了:“諸位,我們下輩子再見。”
下一刻,他向魔物堆中飛去,靈力爆起炸開,救出了被圍的於適與槿夢。
槿夢只能抓住他碎裂的一片衣角。
她再也承受不住的大哭,於適的琴絃早以撥斷,此刻手執浮塵護在槿夢的身側。
薄奚知帶著煜月琴回到地上,勉強將她安置好,剛想走卻被拽住手腕。
煜月琴定定望著他:“掌門,再見了。”
下一刻,她的身軀爆發出一股白光席捲全場,被白光沐浴的長楚眾人身上的傷竟不斷痊癒。
溫暖,輕柔,是素岐峰送給眾人的最後一份禮物。
薄奚知紅著眼眶再次加入戰場,揮劍如同機械動作不斷重複,不知多久後,他耳邊傳來一聲輕喚:
“掌門,我要走了。”
他抬眼去看,是槿夢。
槿夢已無力再戰,她與於適靠在一起,二人靈力四洩,吸引無數魔物。
於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道:“快!”
黎秋湘打出幾道火符,槿夢催來大風,無數魔物葬身火海,於適哼著小調,槿夢安心合上雙眼。
林池葉最後望了一眼凌餘峰,下一刻,他手捻法訣,以身祭陣。
雲鏡黎在四周截殺想要靠近林池葉的魔物,林池葉大喊:“凌餘峰還有錢,諸位,記得重建用!”
薄奚知落淚回他:“看不上你那點錢。”
林池葉大笑,陣法成,魔物死。
然而魔物還在源源不斷地來,雲鏡黎保護黎秋湘讓她施法不被打斷,薄奚知在空中吸引魔物攻擊,直到符咒打盡靈力耗盡,天邊不見金光。
雲鏡黎為黎秋湘擋住一擊,反手殺了那隻偷襲的魔物,罵罵咧咧道:“沒完沒了還。”
薄奚知一劍挑飛魔物:“我覺得我們快完了。”
雲鏡黎,黎秋湘:“......”
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思玩笑。
薄奚知輕笑一聲,他其實已經沒什麼力氣了,現在不過硬撐。
雲鏡黎自然看出來了,她有心幫忙卻不能離開,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都已清楚
黎秋湘嘆了一口氣,她的羽劫與清徽早以斷裂,她也沒力氣了。
下一刻,她的面上浮起無數咒文,回頭看雲鏡黎與薄奚知時,她笑道:“和你們一起那麼長時間,我沒有遺憾了”。
雲鏡黎甚至來不及阻攔她,她以身化符,拖住最後一點時間。
雲鏡黎目眥欲裂,她捏起劍訣,無數長劍自她身後飛起。
這是她的殺招,她一劍曾擋百萬師。薄奚知微搖頭,下一刻,他將長劍刺入自己心口,血色鋪天蓋地。
鮮血與劍影交織,罡風四起,魔物哀嚎不斷。
薄奚知從空中掉落之時,看見天際金光四起。
成功了。
他躺在雲鏡黎懷中:“你看見了嗎?”
雲鏡黎顫抖著回他:“看見了。”
薄青自浮煙門趕回,他大喊著師傅朝雲鏡黎飛來。雲鏡黎為薄奚知擦去面上血跡,然後抬頭看向薄青:“好好照顧自己。”
下一刻,她雙眸閉合,神魂散開。
自此,長楚山舊人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