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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是清透的薔薇花香,人間四月天,已沒有太多花盛開了,唯獨這花期較長的薔薇還在兀自綻放著,攀爬著牆院,能從三月一直開到五月初。
兩人慢慢走著,轉過一條小道,是剪裁整齊的小灌木。
遠方有起起伏伏的山脈,在月色下是濃墨的樣子,蘇芟覺得腳沒那麼麻了,鬆開玄青的手,慢慢走著。
其實心頭有很多疑問,不用墨汁就能繪出美麗圖案的金色毛筆、奇怪的顧客、這次不尋常的宴會……身邊的這個人似乎有著某些神奇的能力,他應該是同自已差不多一樣的人吧……
可是心中有這種種猜疑卻始終不敢問出口,怕他是,這樣自已就能與之分享十幾年來無可奉告他人的秘密,更怕他不是,怕說出口又換來嘲諷與捉弄……兩種情緒交織在胸口,幾欲脫口間,總在唇間哽咽住。
“有什麼想問的話,直接說出口就好。”
身旁的人淡淡開口,語調一如既往溫柔體貼,蘇芟愣了一下,有些微的窘迫,但很快還是鼓起了勇氣。
抬頭看向身旁比自已高出許多的俊美青年,月色下的他籠罩在一層朦朧中,看不太清表情,只覺得那張臉在此時此刻格外溫柔。
“你相信這世上有妖怪嗎?”
玄青停下腳步,半彎下腰來與她對視,並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你終於肯問我這個問題了呢。”
原來……他一直在等自已主動問嗎?
蘇芟心頭一顫,那複雜的情緒讓如今的她理不清也道不明,忽而瞥得三步開外的灌木叢抖了抖,蘇芟一時警覺,把眼神都聚集了過去。
玄青疑惑,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那灌木叢又搖晃了兩下,就見只有一歲孩童般高的青衣小人搖搖晃晃走出來:“玄青大人……不好了……”
話未說完,人先倒了下去,接著傳出一陣呼嚕聲,竟是睡著了。
兩人驚奇的走到小人身旁,蘇芟看清他的臉,竟是淺綠色的,只有一隻眼睛,手掌和腳只有三個趾頭。
“他這是睡著了嗎?”
見他並未被小妖嚇到,心中的疑問就都得到了答案,那隻神奇的筆,那些奇奇怪怪製衣的人,其實都是他能力中的一種吧,那麼,能保持如此好人形的他,又是怎樣強大的妖呢?
他們初次遇見時,得以讓她解除困境,或許並非偶然吧?
思忖間,玄青把小妖抱在懷裡,往宅子走去。
蘇芟害怕單獨留下,也跟了上去。
小妖的到來似乎要警告他們什麼,卻不知為何突然睡著了,這讓她隱隱不安起來。
很快回到花廳中,只見西和主人妖怪已經倒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那些個戴著犬形面具的奴僕們也都就地睡了起來,似乎在做著什麼美夢,臉上盡是滿足的笑容。
“這是……”不像尋常犯困睡著的模樣。
玄青把懷中的小妖輕輕放到地上:“看來去接你那天遇到的妖,還是找上門來了。”
“那我們為什麼沒有睡著呢?”既然眾人都被妖力催眠,又緣何兩人半點感覺不到睏意?
玄青笑著揉揉她的腦袋:“帶你拜訪的這位老友本就是犬妖一族,你身份較為特殊,所以特地為你做這身春日醉,讓你抵抗妖力侵擾的同時,還隱藏了你身上大部分靈力,讓他們以為你不過是跟隨我身邊的普通妖使。”
原來如此呢……
“原本打算借這次宴會來做個道別。”
“咯咯咯……”
談話間,一陣奇異陰森的笑響在兩人身側。
蘇芟來不及問他口中的道別意味著什麼,就被一陣颶風吹得睜不開眼,待到風止,她睜開眼睛,卻是身處在她這些年始終不肯再次面對的地方。
是兒時,被人關在小黑屋裡同妖怪度過一整晚的經歷。
蘇芟惶恐的轉身去拍那道門,可正如當初她用盡全力都沒有拍開一樣。
——為什麼要讓我回到這裡?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只是訴說我所見所感,我明明沒有做錯什麼……
那是深冬的一個午後,有位名叫何夏的同學突然攔住她的去路,一本正經問蘇芟:“聽說你能看見妖怪?”
彼時的蘇芟年僅十一歲,小學五年級,還是小小的一個,後背粉紅色裝滿書本的美少女戰士書包壓得她直不起腰來,但仍舊比眼前嬰兒肥未退盡的小男孩高出半個頭。
蘇芟不明白素來與自已無交集的人為什麼突然找上自已,支支吾吾間不知道該回答是還是不是。
何夏有些不耐煩,皺著小眉頭繼續說到:“到底能不能看見?你要是能看見我們就是朋友。”
朋友二字戳中蘇芟孤單的心靈,自把家中的阿姨都嚇跑以後,她只能硬著頭皮獨自完成所有事情,如今有人可願意成為自已的朋友,如同汪洋大海中行駛的孤舟終於遇上了島嶼。
蘇芟連連點頭:“我可以的……”
何夏臉上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光說怎麼可以,得親眼讓我們看見才行,來,跟我走。”
蘇芟心中覺得快樂與滿足,也就無暇顧及男孩話中的意思,一路跟他來到學校背後一條無人居住的街,把她帶到一間陳舊的小木屋前。
已經有兩三個孩子等在那裡了,都是同班同學,蘇芟一一認過他們的臉,面對他們意味深長的目光一時有些緊張,以為他們都要和她做朋友。
隨即何夏指著那間緊閉房門的小木屋問蘇芟:“你說你看得到妖怪,那你告訴我們,裡面有沒有妖怪?”
不等蘇芟回答,就有另一個男孩接過話頭:“我覺得有,他們都說每次經過這個小木屋時都能聽到裡面傳來奇怪的聲音。”
“是的是的,還有人說從這裡經過會渾身打顫!”
“蘇芟你快看,到底有沒有妖怪!”
七嘴八舌間,蘇芟已經被眾人推到了前面,沉重的書包壓得他差點站不穩。
待她抬起頭間,那門吱嘎一聲開啟了一條縫隙,明明之前好好關著的,身後的同學們因此而都往後腿了一步,目光在蘇芟與小木屋中打轉,即興奮期待,又害怕的樣子。
而蘇芟已經透過門縫看到黑漆漆的屋子裡,一張蒼白的臉倒掛在天花板上,周身散開蜘蛛網一樣的東西。
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何夏不耐煩的問:“到底有沒有啊,蘇芟。”
蘇芟立即轉頭打算離開:“我們還是快點回家吧。”
她終究還是無法告訴他們,裡面確實有妖怪,但對方長得怪異且一雙黑漆漆的眼裡都是不懷好意的樣子,害怕妖怪傷害到他們,因此選擇了隱瞞。
“所以說,裡面什麼都沒有是嗎?”何夏不高興的質問。
蘇芟窘迫的低下頭,小小嗯了一聲。
“說謊精!”
說著突然一把將蘇芟推進了門內,並用一根木頭栓住門把,使蘇芟無法將門開啟。
蘇芟驚恐的拉扯著門:“求求你們快放我出去!”
“本來還想和你做朋友,誰知道你居然是個說謊精。”何夏說得義正言辭,邊上的同學也隨聲附和。
蘇芟只能求饒:“這裡面有,這裡真的有妖怪,求求你們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這裡面!求求你們!”
“你一會兒說有,一會兒說沒有,就是在戲弄我們。”
“老師說了,戲弄人是不對的,懲罰你關小黑屋。”
“哈哈哈哈……”
“她說裡面真的有妖怪哎!”
“那就把她關在裡面看看會不會被妖怪吃掉!”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走遠了,獨留蘇芟一個人關在有不懷好意妖怪所在的地方。
雲川的冬日沒有雪,卻有寒風呼嘯,如同暗夜的哭聲。
蘇芟用力拍打著木門,可同學們已經走遠了,街道上空無一人,天光越來越暗淡,直至黑夜降臨,這條偏僻的街道無一人再來過。
蘇芟的手劃破了,血液流淌出來。
“咯咯咯……”
“原來是看得到我的小孩啊。”
“咯咯咯……”
“好好聞的血液味道!”
天花板上蒼白的臉無限拉伸著脖頸,並伸出素白的手來抓住蘇芟的手掌,將染血的枝頭舔舐乾淨。
這美妙的血液讓它感覺前所未有的滿足和興奮,便張開大嘴,一口咬上了蘇芟的手腕,尖銳的牙齒刺破動脈,鮮血汩汩流淌出來。
蘇芟驚恐萬分,可飢餓與哭泣耗光了體力,再隨著血液的流失,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妖怪的吸食,哭喊聲也越來越微弱。
就在她快要因為失血過度昏厥過去時,那尚禁閉的房門終於被人開啟,是去而復返的某位同學帶著家長過來了。
那可怕的吸食人類血液的妖怪終於肯放開了她的手,卻仍舊掛在天花板上,咯咯怪笑著。
“沒關係的。”
“我會找到你的。”
“咯咯咯……”
蘇芟被送到了醫院,手腕雖然被仔細處理過,可還是留下了一排醜陋的牙印傷疤。
而今又是為何突然回到這裡?
蘇芟驚恐的拍打著門。
“咯咯咯……”
“是令人眷戀的味道啊……”
那熟悉的,令人想起便渾身發麻的聲音闖進久違的記憶,竟是當日吸食自已血液的妖怪的聲音。
蘇芟回過頭,看到那張素白的臉,仍舊掛在天花板上。
叮鈴~
驚恐萬狀間,聽到一聲熟悉的鈴鐺聲,莫名一股安心的感覺湧上心頭,蘇芟抽離了囚困於她的童年陰影。
“你到底,想做什麼?”
她冷靜下來,抬頭與那妖怪對視。
素白的臉上是大大一張笑靨,黑漆漆的眼睛彎出興奮的弧度,仍舊如同蜘蛛絲般的網狀物體延伸整個天花板。
它咯咯咯的笑,拉長著脖頸,將整個臉湊到蘇芟面前。
“當然是為了吃點掉你。”
吃掉她嗎?
正如當日西所說一般,她就像是行走的唐僧肉,會引來無數妖怪的垂涎。
想到這些,不知是憤怒還是好笑。
叮鈴~
又一聲鈴鐺響起,蘇芟深吸一口氣,湊近了那妖怪。
——終究還是憎恨那些人如此惡劣對待我的人……
——也害怕獨身一人面對黑暗……
——但,只要還有人願意溫柔帶我,便已足夠了不是嗎?
“你不能吃掉我的。”
“我也不會讓你吃掉。”
“是吧,八千音。”
“你!”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妖怪再聽到“八千音”三個字後驚恐的縮回了蜘蛛絲般的網狀物中。
它的名字嗎?
其實一開始蘇芟並不知道它的名字,若是當時它不咬傷自已的話。
也是從那時候起,蘇芟懵懵懂懂的得知自已似乎能透過肢體接觸而得知妖怪們的記憶,也就從那天起,得知了造成自已童年陰影的妖怪名為八千音。
也知道了它為何出現在那裡的原因。
在那間小小的木屋裡,曾經居住著一老一小兩位爺孫,小男孩從角落裡抓住了妖力低微體形要比一般蜘蛛大的它養在玻璃罐裡,細心餵養,並傾訴心聲。
日子漸漸過去,八千音同小男孩的感情與日俱增,可是時過境遷,年幼的小孩長成俊朗的少年,遠赴他鄉完成自已的學業,年邁的爺爺被接回鄉下。
它獨自生活在小男孩給予它的玻璃罐裡,守著那間小木屋,等啊等,等啊等……始終等不回它的小主人。
那些記憶湧入蘇芟腦海裡的時候,蘇芟看著小男孩溫柔對待它的模樣心生豔羨,因此幾度徘徊在那條街,想問問它需不需要自已幫忙,可怎麼也無法再邁出那一步。
後來升學,她換了學校,再踏足那條街道時,小木屋早已被拆遷,街道擴寬,新樓建立,妖怪八千音早已不知去向,蘇芟也只能不了了之。
“還以為那日一別,再無相見之日,沒想到你還是跟過來了。”
“那麼,你的那位小主人,你沒等到他是嗎?”
八千音一愣,目光變得空洞起來,網狀的物體從四面八方匯攏,漸漸幻化成人形。
淺紫的衣,消瘦的身體,呆滯的素白人臉。
“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它問蘇芟。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可以試著幫你找找他。”
“好,你幫我找到他,麻煩你了。”
黑暗退去,八千音消失,蘇芟睜開眼睛,竟是躺在玄青腿上,有微風吹來,薔薇花的香味縈繞鼻尖。
“看來那妖怪的妖力足夠強大,哪怕穿上春日醉,也抵禦不了。”玄青眼神頗為擔憂
“不用擔心,我並沒有大礙。”蘇芟臉頰微微發紅,趴起身向其餘人,見大家緩緩轉醒,總算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