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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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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花慧也不知都經歷了些什麼, 她到了醫館裡,緊緊抱著那名喚花兒的小女娃兒也不鬆手,身上還披著顧少凌那皮毛乞丐裝的她瑟瑟站在那抓藥臺前面, 彷彿一個被染了色的紙人一樣,毫無生氣可言。

“你還站著作甚?快把孩子給我,叫大夫給你看看傷勢。”周梨將寫好的紙條塞給小藥童後, 回頭見著這一幕,不禁催促起她,伸手要去接孩子。

花慧猶豫了一下,才將那娃兒遞給周梨,卻不怎麼願意讓大夫給她瞧傷勢。

花兒被周梨抱在懷裡,顯然是認人的,又或許這顛沛流離的日子, 讓她除了花慧之外, 再也不信任何人,所以一到了周梨的話裡,就掙扎著哭天喊地的。

把那母愛氾濫的花慧一下給急了,猛地站起身來,也不顧大夫正在給她把脈,一把將花兒搶到懷裡去抱著。

果然,孩子到她懷裡就歇了聲。

周梨見此, 有些發愁, “你先顧著你的傷勢要緊。”

花慧滿臉的疲憊感,只瞧她瘦弱得厲害,深深凹陷下去的兩頰, 再也沒有了當初她在半坡廟裡時候的那種心慈面軟的感覺,整個人瞧起來也老了許多, 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

“這些日子,你怕是受了不少苦楚吧。”周梨記掛著她當年原身臥病在床的時候,是她來配過孤零零的原身,所以對花慧心裡總是有種感激。

也是這種感激,叫周梨對於花慧偏上心。

見元氏擔憂自己,只笑著搖著頭,“沒事,這算得了什麼傷,過兩日就好了,疤痕都不會留呢!”為了安她的心,“往後我多帶著香附。”又問了元氏拿錢,將給花慧看病的錢付了。

所以當初得知她就這樣被匆匆嫁了一個老男人,才會難過得病倒。

所以隨著驢車跨過了南市的牌坊,她不禁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們住在南市麼?”

這會兒都快急得報官了,忽然小藥童找上門,塞了這條子。

可相對的,這邊的地段也便宜,住的更多的,也都是窮苦人。

花慧見了,正好大夫又給她診好了脈,起身過來就往花兒身上狠狠一巴掌落下去,“真是個餓死鬼轉身的。”

周梨有那麼一瞬間,總覺得在花慧的身上,看到了花慧後孃的影子,聽到她的話,只將剩下的糖栗子給遞了過去。

於是乎道謝過大夫,就在這裡等著。

不想花慧見孩子饞得緊,便朝周梨道:“你給她吧,賤命的東西,沒有那樣嬌貴。”

見此,周梨也沒再多問,只是見她總抱著孩子不是一回事,這樣叫大夫怎麼給她診治?便在身上翻找了一回,還有兩顆糖栗子,忙拿來逗弄花兒。

這一刻,她心底是真的覺得老天爺實在不公平。

花兒見了,果然是伸著髒兮兮的小手要撲過來。周梨便趁機將她給抱到懷裡,只不過卻不敢拿給孩子吃,這樣瘦弱的孩子,營養嚴重不良,稚嫩的牙齦上,才長了兩顆小乳牙罷了。

像是北市這邊,那瓦市裡魚龍混雜,旁邊就緊挨著秦樓楚館,十個人裡有九個半不是正經人。

“大家都那樣。”她回著,似一副不願意去回憶那些苦難日子的樣子。

然後家裡便四處找尋。

然後也不顧孩子哇哇大哭,給從周梨懷裡抱了過去,“給我喂吧。”

又想起自己在半坡廟待了好幾年,每日兢兢業業上香,不敢短了菩薩一日,可是為什麼菩薩沒有保佑她

孩子又得了糖栗子吃,哭聲便立即止住了。

“嗯,以後你同我們住在一起,再也不要擔心了。”周梨還安慰著她。

周梨瞧著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罷了,明日吧,這會兒那邊的巷子裡黑燈瞎火的,不好找。”

這廂告辭了大夫,再次謝過了小藥童,便帶著花慧母女倆上了驢車,柳小八拿著鞭子,大家一起回南市去了。

柳小八聞言,也只好作罷。

元氏不放心,急忙拉出驢子套了車,與他一併隨著小藥童前往北市。

花慧沒再說話,懷裡的花兒多半是睡了過去,沒聲音。

柳小八到底是認得幾個字的,又見是周梨的筆跡,瞧見了歡喜不已,“是花慧,阿梨找著花慧了,還將人從那種地方給救了出來,只不過託人辦的,得送銀子去,這會兒在醫館等著呢!”又見天色已經晚了,鋪子這裡也賣得差不多,便準備自己送銀子去。

又說她出門這麼久,早在晌午前不見歸來,就把家裡急得不行,叫元氏有些後悔,自己不該讓周梨一個人去送東西的。

更何況附近也住了許多人家,也沒瞧見人家出事。不過今日那逢春院老鴇的話倒是提醒了自己。

而柳小八見她不答話,也覺得無趣,只去和周梨說起話來,“既然都在這北市,我順道去瓦市那邊將銀錢給幾位大哥。”

也不可能總是有這樣的好運氣。而且今日若是帶著香附,也不必跑回書院找白亦初他們。有香附陪著自己,早進了那瓦市深處去。

只不過周梨如今身無分文,還指望著小童幫忙送信回家,等人來接呢!

大夫很快就開了藥,只說這看得見都是些皮外傷,並不打緊,不過提了一回要身體要緊,須得好生調養,為此開了七八副藥。

周梨一手抱著孩子,將那糖栗子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又麻煩那得空著的抓藥小童幫忙倒了些水,才敢給花兒喂那糖栗子。

花慧雖然才來被拐賣到這州府,但也曉得那南市是整個州府最好的地方,聽說住在那頭的都是有錢人家,要麼就是好人家。

周梨雖知道花慧是想給孩子吃,但這樣稱呼孩子,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可若是花慧不疼愛這孩子吧。她又願意為了這孩子,已經逃出逢春院的她願意回去。

那頭柳小八看到花慧,少不得是上前去說兩句話,只是花慧的眼睛卻盯著周梨和元氏。

周梨還沉寖在與花慧的重逢中,又讓她離開了那逢春院,壓根沒有留意到花慧那眼裡除了羨慕之外,多出來的嫉妒。

兩人隨著小藥童到了這裡,果然見著周梨,不過瞧見她臉上有條血痕,雖是淺淺的一道,還是將元氏嚇得不行,“怎了?受傷了麼?疼不疼?”又十分後悔,“早該香附跟著的,不說她有些拳腳功夫,就是那身腱子肉也嚇唬人。”

花慧有些想不通,一樣都是家裡的後孃,為什麼周梨的後孃待她這樣好,而自己的後孃卻要將自己嫁給一個比自己大那麼多的鰥夫續絃呢?

如何能嚼得動這糖栗子?更何況這東西又最是黏喉嚨,別把孩子咔了喉嚨。

這花兒多半是沒吃過甜食,栗子一入口,她就有些像是那吃藥上了隱的人一般,表情甚至是有些猙獰,急得伸著小手去搶周梨手中剩下的板栗子碎塊,那動作急切,不顧一切,小手甚至是將周梨臉色抓出一條血痕。

周梨去給白亦初送東西,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每次都挑著早上沒人的時候過去,自然是沒有想過人生安全這事兒。

很快轉到了周梨家這條街上,遠遠便瞧見那門口的燈籠已經點上了,將那週記滷味幾個字照得一目瞭然。

周梨便指著鋪子,“便是那裡了。”

滷味鋪子這邊,是莫元夕在守著,不過就剩下些正常味道的滷菜了,所以買的人也不大多,她便同一頭的周秀珠聊天。

兩人見著家裡的驢車回來了,忙起身迎出來。

花慧只覺得都是些陌生面孔,她也只見過周秀珠幾面,因此覺得生疏。不過她也沒顧得上去多看人,一被周梨帶進後堂,就被拉著進房間去換衣裳,還將安之的舊衣裳拿來給花兒換。

她們都換了新衣裳,又見這院子寬敞,周梨家中還有幫傭的婦人,那股子羨慕便越來越變了味道。

只不過她太累太餓了,加上許久沒能好好吃一頓飽飯,等吃完後喝了藥,就被周梨帶到了房間裡休息。

家裡的空閒房屋只有後院的倒座了,周梨覺得將她安排在那邊不好,更何況那裡也比較狹窄,花慧還帶著孩子呢!就將自己的房間讓出來,自己去和杜屏兒擠一擠。

卻不知花慧這會躺在那柔軟的床上,摸著那溫暖的棉被,又看了看自己粗糙的雙手,再一次感慨命運的不公平。

一個村子裡出來的,周梨為什麼那樣好命?而自己卻是吃盡了百般苦頭,甚至連性命都險些沒了。

想著想著,便逐漸睡了過去。

夢裡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自己怎麼又忽然出現在那滿是流民的大路上,四面八方都是龜裂的焦土,她急忙跑。

那個一直不肯喊她後孃,而喊她姐姐的王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忽然叫起她,“姐姐,姐姐,你怎麼能拿我換豆子呢?姐姐?你在哪裡?花慧姐姐?”

花慧一下怕了他,四處尋找王越的身影,卻發現四周都是矇矇黑霧,根本就看不清楚那王越在哪裡。

但是王越的聲音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尾隨著她不斷,無論她怎麼跑怎麼躲,都甩不掉。

“姐姐,我對你不好麼?你為什麼要把我換糧食,我好疼啊!”這一次,聲音就像是王越貼在她耳邊說的一樣。

花慧繼續跑,“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爹,怪這老天爺!”

然後她似乎看到了滿身血的王越朝她走來,她嚇得‘啊’地一聲慘叫起來,人也醒來。

身邊的花兒被嚇得哇哇大哭,可花慧這會兒又怕又急,好似真的擔心那王越來找自己報仇一般,聽到花兒哭,一巴掌往花兒身上打去,“賤東西,你哭個什麼?不曉得是在別人家裡麼?吵著了人家,仔細把你趕出去。”

可是那小娃娃能懂什麼?只是捱了打,身上吃痛繼續哭。

這叫花慧急了,忙又將花兒抱起來哄,拿臉貼著她,“好花兒,你莫要哭了,我也不是有意要打你的,我只是有些急。”

她其實沒少打孩子,覺得如果不帶著這個拖油瓶,自己一個人哪裡會落到那般田地去?可是大部份時候又想,自己運氣不好,遇著了個不好的後孃。因此她做了花兒的後孃,便打定了主意要對花兒好,就像是元氏對周梨好的那樣。

她想自己是絕對不會讓花兒重蹈自己的覆轍。

可到底是年少,如何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

她正抱著花兒哄,房門被推開了,是眠淺的周秀珠被吵醒了,掌著油燈進來,看到花慧在哄孩子,便以為孩子餓了,只朝花慧問:“可是要吃東西?灶上特意叫元夕留了些雞湯麵,我去拿過來。”

那面用雞湯泡著,如今也更加柔軟了,正好合適這樣的小娃娃吃。

花慧聽了,卻連忙道:“不用,她一個下賤東西,哪裡用得著你們這樣將就她,一會兒就好了。”

周秀珠聞言,也只好作罷,“那有什麼事情,你只管喊我,我就在隔壁。”

等周秀珠出去了,花慧聽著花兒還嗚嗚咽咽的哭聲,那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煩躁,只忍不住掐了一回花兒的屁股,“賤東西,還要人半夜伺候你,還不趕緊閉嘴!”

不過花兒明顯是聽不懂的,哭了一陣,大概是哭累了,才睡了過去。

翌日花慧是被院子裡的聲音吵醒的,元氏帶著柳小八香附趕著驢車已經從早市上買菜回來了,這會兒大家也起來了,香附跟著他們一起搬到院子裡來。

接下來便是香附和月桂一天的活兒了。

難得今兒出了點晃晃太陽,再加上今日買的豬頭特別好,那屠夫還特意幫忙將豬臉從頭骨上分解開,所以元氏心情好,與香附她們在院子裡說話。

花慧只覺得吵鬧,但又沒法,只得無奈起身來。

她這一動,花兒也醒來,想是餓了,在那裡嚶嚶地哭著。

花慧自是不理會,反正一路上餓的時候多了去,她總不能每次都能滿足孩子,所以先穿了衣裳。

她的衣衫是周梨的新棉衣,軟軟的棉花一到身上,便覺得渾身都暖烘烘的。

這樣的好衣裳,花慧想自己活了十幾年,也是頭一次穿上,可週梨卻不止一件。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去翻了翻周梨的衣櫃,果然見著裡面整整齊齊放了不少衣裳,還有那緞子面的衣裳。

雖是薄的,但花慧還是有些愛不釋手,反覆摸了幾回,這才不舍地關上了衣櫃門。

又想果然周梨是發達了,住在這寸土寸金的南市就算了,居然還有衣櫃,當初她在王家時,王家也算是有些銀錢的,可也只有衣箱罷了。

可她倒是誤會了周梨,這衣櫃是周梨買回來的二手,和那書架一般,和柳小八修修補補後,上了漆才能用的。

但花慧不管這些,只四處瞧到處摸,見周梨的東西都在,便想她讓自己住她房間,卻沒有把東西搬走的意思,明顯就是隻借給自己住罷了。

虧得昨日還好意思說,以後跟他們住,感情都是光面話罷了。

“花慧?”元氏的聲音和敲門聲一併從外傳來。

一下將花慧的思緒打斷,她看了一眼床上還在哭的花兒,眼裡滿是不耐煩,不過嘴上卻溫和地回著元氏,“元姨,我馬上出來。”

然後走過去一把抱起那尿了褲子的花兒,臉上有些愧疚,“我太累,一時睡了過去,不留神她竟然尿在床上了。”

元氏聞言,笑道:“難為你了,還是個孩子,卻還要帶個孩子。”又看了看頭上散著幾縷溫暖的太陽,“不打緊,我一會拆來洗了就是。”

又讓花慧趕緊抱著

孩子去廚房,先給孩子弄口吃的,瞧那小臉哭得都紅了。

花慧便這樣住下來,這孩子也有大家跟著照顧,轉眼她那幾副藥都吃完了,人的確有所好轉,氣色也逐漸恢復,只是那凹下去的雙頰無論她怎麼吃,都像是長不回來了一般,看著有些刻薄相。

柳小八發現她也不幹活,醬油瓶子倒在了跟前都不扶一下,不禁覺得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別說是在人家白吃白住,就是在自家,也不好做個懶漢啊。

便找了個機會,只將花慧拉到一處沒人的地方,悄悄說道:“花慧,你怎麼回事?那小娃兒我瞧大家也和你換手,不要你時常抱著,你得了空閒,多少抓些事,我記得你從前沒這樣懶的。”

花慧聞言,卻是皺起眉頭來,彷彿不認識柳小八一般,以一種怪異的眼神掃視了柳小八一眼,忽然笑起來,“你自己要做她家的奴才,你自己做就是,何必拉上我。”

柳小八聽得這話,一時不免是傻了眼,氣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片刻才道:“什麼奴才不奴才的?你說那樣難聽,我人家收留了我,也幫了你。你可曉得,阿梨在你身上,前前後後花了多少錢?贖你的就不說,單是你那些藥,就是好大一筆開銷。”

不想那花慧卻冷笑一聲,“又不是我喊她花的,再說她也不白花,不是得了個好名聲麼?不然你怎麼想著來幫她說話了?”

然後環手抱胸繼續說道:“再說咱一個村裡出來的,相互照應著幾分怎麼?也就是你傻,真將他們做恩人,還不要命地替他們幹活。再說我也看出來了,他們家可不缺錢。”

她說到這裡,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只拿手指戳著柳小八的腦門,“你也用腦袋想一想,你和她家僱傭的那兩個長工又有幾個區別?真對你好,怎不叫你和她家贅婿一起上書院讀書去?說到底就是你傻,竟然還以為他們對你好。”

柳小八這會兒看著花慧,只覺得陌生無比,半響才冷冰冰地看著她,“難怪月桂姐說你不實在,你果然是沒個好心思,白瞎你在那廟裡待了幾年。”

他說罷,氣呼呼地轉身離開,理也不想再理花慧。但又想起了什麼,只停住腳步說道:“你男人就在咱們鎮子上,如今重新娶了親,你將孩子送還給她去。”

柳小八想,興許沒了孩子,花慧就沒這許多怨氣了。那孩子整宿整宿的苦,只怕她也什麼沒能好好休息,所以才這般模樣的。

心想大家一個村裡出來的,又都熬過了那要命的天災,如今好日子在跟前,當要珍惜些,好好將日子過起來才是。

可沒想到花慧的心中,竟然是那般想,他實在想不通。雖然從前和花慧不是很熟悉,但每次看她都笑眯眯的,好和善的。如今怎麼嫁了個人,就滿臉的戾氣不說,還怨天尤人?

想起剛才花慧那些話,又不知該不該要和周梨提一兩句,免得她這肉包子打了狗。

可又當怎麼說?

他還沒想好如何和周梨說,那月桂卻已經趁著這會兒沒見到花慧在,孩子又扔給了若素幫忙看著,便與周梨小聲說道:“我知曉你心地善良,又念著兒時舊情,可是這人總是會變的。這話也不該我多嘴,可是你一家待我好,每日活兒又不多,我實在不忍心看你被人騙了去。”

說罷,指了指若素抱著的花兒,“還有那娃兒整宿地哭,白日裡卻好端端的,不我有心要懷疑哪個,可是你姐姐晚上總睡不好,不是個法子,我這兩日也特意起來偷偷到這前頭來聽了幾回,怕是內有玄機的。”

周梨的事情到底多,哪裡顧得上這些細節?加上前些天,正方臉又辦來了漆樹苗子。

而且還都是好苗子,都是一年多的,她叫了香附一起去了一回鄉下,又要運送樹苗,又要僱人去種,還找了村裡的地甲去釘樁子。那地裡是長年累月不翻,旁邊草兒比孩子要高,將那邊界線都給遮了去。

所以這一次,她將周邊都釘上了木樁子做記號。為此也在那村子裡住了幾天。家裡這頭,自然是不大清楚。

聽得月桂的話,半信半疑,“這話如何說?”

月桂與她靠近了幾分,壓低了聲音:“我也不瞞你了,我祖上一直都是那縣衙門裡摸驗屍體的仵作,自小我在父兄跟前,就總是聽他們說衙門裡的事情,還有那聽哭聲判斷各人的心思。”

這是她家祖上傳下來的絕技,按理是傳男不傳女的,家裡也是一直靠在個絕技才在衙門裡站穩了腳跟。

但是她也是跟著兄長在父親跟前學了些許,雖是不精,但是這樣簡單的哭聲,還是能判斷出來。

便道:“那花兒晚上哭,多半是捱了打,不然她這般大小的孩子,哭聲最為單純好分辨,不是餓了就是拉了褲子,再就是捱打害怕。”

這樣的聽聲斷案的絕技,周梨前世的時候,在那個大宋案子裡也見過,一度以為是杜撰的,可沒曾想天底下真有人能靠著哭聲分辨人家的心理舉止,這也著實了不得了。

既是吃驚月桂還有這樣的本事,又是震驚花慧怎麼可能打孩子呢?花慧對孩子算不得溫柔,甚至有時候粗暴,但因為她在逢春院後院的舉動,一直都叫周梨相信,花慧那心底始終是愛花兒的。

可是月桂的話就像是一根鉤子一般,一下就把她懷疑的心給勾起來了。因為周梨聽元氏說,孩子拉了,一直都是花慧親自收拾,從來不假手他人。

也正是如此,元氏覺得花慧脾氣雖然有些不好,嘴巴吐出來的話也略有些刻薄,但想著她對孩子總歸是好的。

想想那孩子又不是她親生的,她都願意擦屎刮尿,可見那骨子裡是個善良的人了。

可如今聽得月桂的話,她腦子裡立即就想起了當時若素被許家那些人打的事情。

莫不是,花慧是害怕大家發現花兒身上的傷勢?畢竟這冬日裡,孩子穿得厚實,誰閒著沒事去剝開孩子身上檢查?自然是沒法察覺。

可若是給孩子換衣裳,那不就一目瞭然了麼。

月桂見她沉默不語,便勸著:“左右她這會兒不在,孩子在若素姑娘手中,咱看看就是。”

周梨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若素身邊,將花兒的衣裳拉開了一些,果然瞧見那瘦弱皮肉上,好些個掐痕。

然而就在伸手拉衣裳的前一刻,她心裡還想著是個誤會,花慧不該是那樣的人。

如今見了那些個掐痕,周梨終究還是接受了事實,喃喃唸了一句:“果然,人是會變的。”自己對於花慧的瞭解和認識,也不該停在原來的記憶裡頭。

而此舉反而將若素嚇著了,連忙解釋著:“小姨,這不是我弄的。”

“我知曉。”周梨從她手中將孩子接了過去,“去找屏兒姐姐吧。”然後回頭看著月桂,卻是有些發愁,“可是曉得了又如何,這孩子與咱家也沒有一點的關係,咱想為孩子出頭,也沒有個明目。”

難不成還要告到官府裡去麼?

月桂也沒法子,總不能將人家孩子搶過來管吧?最後也只嘆了口氣,“是了,只不過曉得了她是個什麼人,往後姑娘還是仔細些。”

然而這會兒的花慧卻在聽到柳小八說起老王在鎮子上,且又重新娶親了的事情,氣得不輕,反應過後來趕上柳小八,一把將他拉住追問。

這事兒大家都知道,但是想著老王既然已經重新娶親,花慧也不必在回去了,等過一陣子,想法子與她跟那孩子落戶就是了。

因此自然是沒有同花慧提。

反正正常人的思維,如今有落腳處,誰還去找那大了幾十歲的男人?更何況他已經重新娶親,這花兒雖然是他的閨女,但那頭的後孃才有了孩子,怕是無心無力照顧這小花兒,倒不如等大一些,再給送回去。

可沒想到花慧得知老王還活著後,那心裡立即就下了決定,要回去找老王。

當她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後,柳小八再一次傻了眼,“你糊塗了吧?你現在好好的,回去找他作甚?”那男人比她大幾十歲就罷了,而且還重新娶親了,花慧現在回去,究竟算得了什麼?

花慧卻是不去想那麼多,只往鋪子裡走,一邊說道:“那又如何,管他再娶多少房,我都是正房,更何況我在外吃苦受累,還給他帶娃,憑

什麼。”

柳小八一時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將這事兒與她說的。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了鋪子裡,莫元夕正在給客人切菜,見柳小八來了,只喊著他,“你快去洗手,我這裡忙不過來。”

到底是不能叫客人多等,柳小八隻能停住了腳步,忙去洗手招呼客人。

而那花慧過了穿堂,到院子裡只見那灶房門口,就見著香附在爐子上燒水,寒風凜然的院子裡沒多餘的人影,就直接往那廳裡去。

果然,一推門就見周梨在這裡,懷裡正抱著花兒。

她走進去不由分說將花兒一把從周梨懷裡捉過去,“柳小八說,老王還在,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周梨在這裡就是為了等她,想與她坦誠公佈地談一談,問她為何要虐孩子。

沒想到花慧卻一上來,就如此語氣不善地質問自己。

她這一愣,花慧就越發不高興了,“我這些日子想,那滿村子的姑娘,你唯獨和我要好,是不是真心拿我做朋友?如今看來,你哪裡是把我做朋友,你分明就是喜歡看我過得不好,你心裡才歡喜吧。”

這又是什麼莫須有的罪名?“你胡說什麼?”周梨看著眼前變得陌生無比的花慧,忽然有些氣惱起來。

自己真心實意拿她做朋友,珍惜年少時光,即便那時候不是自己是原主,但是因為年紀相逢,周梨也的的確確拿她做自己的朋友來看待的。

可花慧卻一聲像是參破了天機的冷笑響起,“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我後孃給我說了這門婚事,你讓我逃,只怕那心裡就是看不得我去王家過好日子吧?現在知道老王還活著,又不願意告訴我,只叫我一個人吃苦受累,替他養著這賤丫頭。”

聽著這些話,周梨便曉得,她和花慧之間,是徹徹底底斷了去。自己又不是活菩薩,怎麼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包容誰呢?

花慧卻不知道,那老王如今窮得叮噹響,可不像是她所以為的那樣,從北方賺了大錢回來,腰纏萬貫,還能住大院吃香喝辣,只想自己養著花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又是正房,那娶來的女人正好能伺候自己。

這一會兒她總算覺得老天爺疼惜了自己一回,這算是熬出頭了,往後也能有個人伺候在跟前。

想到這裡,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趕回去。

運氣好還能趕上過年。又見周梨寒著一張臉不說話,便更加確定周梨是叫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於是冷哼一聲,抱著花兒轉身走了。

然後去了周梨的房間裡,竟然還收拾了個小包袱離開。

月桂見此,有些氣不過:“她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反而虧了姑娘你不少銀子,現在身上穿的也是姑娘你的衣裳,怎麼還有臉帶包袱走?”然後催促周梨去房間裡檢查,可別叫她將那貴重的東西帶走了。

周梨卻是站著沒動,這事兒到底是叫她有些寒心的,只不過見月桂著急,“我屋子裡沒什麼值錢的玩意兒。”錢都放在元氏那裡,自己年紀小,也沒什麼首飾,元氏前些日子倒是找了金匠給打了一隻金手鐲,但這不是還沒去取麼。

不過後來周梨到屋子裡,發現少了兩件秋衫,是姐姐用好緞子做的。

眾人得知她走了,走前還說了那樣一番話,還歹毒地對那小花兒,少不得是震驚,又可憐花兒一回,但是又能如何?那終究是別家的孩子,他們也沒有什麼權力去管。

只將周梨房間上下打掃了一回。

見周梨為著這事兒愁眉苦臉了幾天,元氏急得不行,只寬慰著她:“好了,這是誰也沒想到的,你本是好心,她沒有那個享福的命,偏偏要自己下地獄去,你如何攔得住?在她身上花的這銀子,也當時破財免災。”

照著元氏的話,大家從天災到現在,家裡人都還在,也都順順利利的,運氣好得她都有些不安心,如今出了這樁事,她反而覺得好。

往後自己也不必在擔心家裡,更不用擔心白亦初在書院那頭了。

周梨其實難過的,並非是那白白花出去的銀子,還叫花慧如此記恨。而是想著這花慧如今這心理發生了些變化,好似有些病態,把人都想得那樣壞,這樣她眼睛裡還能看到什麼好?以後真有好日子,她怕是也感受不得了。

還有可憐那小花兒,可自己又無計可施。回頭又只能想,多半是命吧。有時候是真不願意相信,但又不得不信。

不過花慧這事兒,也算是給自己敲了一回警鐘,不是所有的舊識都會像是柳小八那樣記恩情,也不是所有救的人,也如同莫元夕那般感恩。

她往後可不能再做這樣的糊塗事了。

見元氏為自己擔心,又過意不去,“我沒有再想了,為了她我是盡心盡力了的,往後也不會留什麼遺憾,您也不必再擔心我了。再過一陣子,要過年,我聽人說這州府的冬天冷,每年也都會落雪,咱不如早些把年貨準備起來,今年好好過一個年,叫大家歡喜歡喜。”又因想著前些天挈炆才參加了原是,便惦記著去看一看,沒準今年提前放了榜。

“自然好。不過這些天,糧食已經開始只漲價了,我粗略算了一回,地窖裡的糧食,就算是再添幾個人,也夠咱們吃到明年秋天,咱就不買了。”元氏想著去早市上,那些粗糧也都漲了價,只怕米鋪子裡更貴吧。

這讓元氏有些害怕,到時候會不會因為缺糧食又開始□□奪。

這事兒周梨倒是沒擔心,想著公孫曜應該不會坐以待斃,定然會想法子的。“嗯,那就不買了。明日我也同你們去早市看看,提前將過年吃的雞鴨鵝都買回來放後院,魚也可以再多買兩條,反正咱有魚池子養著。”

家裡倒是有幾隻雞,但都是下蛋雞,當然捨不得殺了吃了。

元氏只說好。不過因聽說雞蛋的事情,和周梨說起一樁八卦了,這條街上有一家的兒媳婦,竟然紅杏出牆。

周梨得了這話,恍然道:“難怪那天從那裡過的時候,門口圍了好些人,原來是因這事兒啊。”

兩人閒話了一回,周梨便去書房裡翻看白亦初從書院裡帶回來的。

她這些日子裡,也算是將這全國上下都摸透了,發現要賺錢,也就是南貨北賣,但這是個大攤子,別說她是個小孩子,就算是有些實力的人家,也難支撐起來。

畢竟要帶貨,一路上又是山高水遠的,就算是隊伍沒有水土不服,但也難免遇到惡劣天氣,這些又不可提前預測,還有山賊土匪什麼的。

所以要做這生意,不但要有足夠的財力,還要手眼通天,黑白兩道都摸熟。

她是不夠格的,便將這生意給劃掉,最後翻來覆去,發現只能做房產,賺點小錢罷了。

這樣一想,便讓正方臉幫她多留意,若是有人家急著出手的鋪子院子,都介紹給自己。

若是合心意,她就買來收拾一回,再轉手出。

能賣出去最好,不能賣就給租出去,左右那銀子飛不了。

只是這利潤不比自己那一世暴利,但好歹是一門生意,又是在這城中,也不要許多人手。

正方臉聽到她的想法,只覺得這事兒有些冒險,若是買來砸在手裡可如何是好?但見周梨是下定了決心的,勸了兩句便沒再多說,開始給她留心起來。

家裡的生意早就上了正軌,也不要周梨去操心,反正都是賺辛苦錢,要求大富大貴也難,所以倒是沒有人來鬧事或是紅眼的。

周梨則得了空閒,便帶著香附出門去。

起先她覺得十分不便,畢竟一個人進出習慣了,但是元氏如何也不放心。後來又覺得身邊有個人好極了,街上遇著那便宜的東西買了,也不要叫自己拿。

忽然便能體會到那些個貴公子小姐們,為何出門上街總是浩浩蕩蕩帶一群人的快樂了。

而且身邊多了這樣一個威武的香附,即便她是個姑娘家,但是出入那牙行裡,見了不少商家,也沒人敢把她當做小孩子來糊弄。

年前年後,有正方臉幫忙,她手裡前前後後倒出去兩處宅子,一個鋪面,賺的錢不多,但也是滷菜鋪子裡兩三月的盈餘。

正方臉見了,心中不免是羨慕。但他這個人知曉自己幾斤幾兩,周梨這錢財看似賺得輕鬆,可這其

中是要承擔不少風險的。

自家辛苦賺了幾個錢,可不敢拿去冒這樣的風險,不然到時候若虧了本,老孃和媳婦吃什麼?於是便想著還不如貼心給周梨做這中間人,賺一點佣金就是了。

所以對於周梨的事情,越發是上了心。

蘆洲大抵是因為那公孫曜年前就一直在想辦法弄糧食的緣故,加上週梨提醒得早,他有著足夠的時間去做準備。

所以這過年後,聽聞其他州府的糧食都漲起來了,這蘆洲竟然除了年前小漲過一波後,就回落下來,便沒有再漲的跡象,大家便曉得是知府大人的功勞了。

可是公孫曜卻把這情記在周梨的身上,為此專門上門道謝,只同周梨說:“你有什麼難處,只管喊我。想來若不是你提醒,如今蘆洲只怕也同其他周邊幾個州府一般,要為糧食傷腦筋。”

又說本該這是周梨的功勞,但因怕太過於引人注目,對周梨一個小姑娘反而不好。所以沒敢將周梨提醒自己這事兒往上報,為此有些過意不去。

周梨卻不以為然道:“我還要謝你呢!若是大人真將我的名字報上去,叫那些糧商曉得了是我斷他們發財的機會,只怕對我是恨之入骨呢!”

不過公孫曜既然找上門來,她也問道:“我看衙門裡多是下面縣裡來往辦差的,衙門裡若是住不下,這城中也沒有專門的驛館,我眼下倒是想做他們的生意。”

“哦?你要做什麼生意,怎與他們扯到身上去?你可要曉得,他們的銀子可不好賺的。又總有那喜歡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你到時候只怕還要在他們身上貼錢。”公孫曜只覺得周梨膽子大,聽說她最近在買房,到了手裡沒得多久,又轉手出去,為此跑了幾趟衙門。

周梨笑道:“正是曉得他們的銀子不好賺,才找的大人您啊。”最近聽正方臉說,這附近有一家客棧要轉手,因為地勢好,離這州府衙門也不遠,所以價格有些貴。

可並不好出手。

那房子佈局,就只能做這客棧了,衙門附近又不能有花樓,不然早就叫人買了去。

而這裡的客棧,多的是下面或是外州府的差人來住,就如同公孫曜說的那樣,他們喜歡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白住房子的多了去。

也正是這樣,原來的掌櫃才想給出手了。

公孫曜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同我合夥?”小丫頭倒是會打主意。

周梨心想,這公孫曜不缺那點銀子,更不可能出錢和自己合夥,因此也只想借了他的名頭,叫他掛個名字。

反正朝廷又沒明律禁止,不叫官員開店的。

那上京裡頭,有些名聲的酒樓花樓,背後不都是些位高權重的人物麼?

於是便說出自己的意思,自己出錢,公孫曜出名,五五分。

雖說人家沒出錢,可是這客棧能不能賺錢,還要看公孫曜的名字好不好使。

公孫曜見她倒是個捨得的,少不得誇讚道:“你倒是有這魄力,常人可沒有你這樣大方,如此我也不能太貪財,就二八分,叫我從這裡賺幾個零花錢使使。”

周梨有些驚訝,她故意將分紅說成五五,本來就想著公孫曜肯定不好意思,怎麼也會給自己加一點。但是沒想到公孫曜比自己所預想的還要慷慨,一時有些忍不住問:“果然當真?”

“再也假不得,你不信我們馬上立了字句,如此你也能把心放到肚子裡。”公孫曜說罷,當下就叫了那餘經歷來幫忙做中間人,三人各自簽名畫了押。

等著周梨將字句拿在手裡,送了公孫曜離開,這才想起來,客棧還沒說成了,這麼就糊里糊塗簽了這字句。

不過轉頭想,那字句是跑不了的,當下便喊了香附來,“咱們再去牙行一趟。”叫正方臉幫幫忙,再磨一磨賣家。

香附此前聽聞過杜屏兒被調戲的事情,見著那跟公孫曜身後的餘經歷,“這人倒是個有良心的,分得清楚黑白,沒應他侄兒的事情怨恨咱家。”

“是了,可惜聽聞他家中有個不端正的老孃,早前叫他扶持兄嫂,後來兄嫂沒了,又要他養著侄兒,現在那作死的侄兒進去了,他仍舊沒說媳婦,都是因他老孃。”周梨這些八卦,其實還是每日在外跑聽來的。

香附聽了,不禁嘆道:“果然是要娶妻娶賢,他若是換個老孃,只怕家裡也不會如此,自己更不會孑然一身。”

周梨聽了忍不住好笑:“這老孃哪裡還能換了?”

兩人這著,出了門去。

這會兒已經出了正月,街上過年的喜慶已經不怎麼見了,年前倒是下過一場雪,但不大,兩天就融了去。

今年的春也來得早,這會兒天上已經有些太陽了,河邊的柳樹上開始吐綠,不知道是誰家娃兒從巷子裡趕著一群鵝出來,瞧見了緩緩流淌的河水,那些大鵝一個個爭先恐後跳到水裡,將路過旁人的衣裳濺溼,一時便起了口角。

小孩子到底是怕,一時給急哭了去,香附和周梨見了,躊躇著要不要上前去打個圓場。

忽然就來了一個婦人,臉上好幾條疤,瞧著可比香附可怕多了,但是語氣倒是十分溫和,只同那路人說著,“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打溼了衣裳叫他賠你一個不是罷了。”

路人卻是不滿,說了幾句,推了小孩一回,罵了多管閒事的婦人,方才離開。

香附見此散了,便催促著周梨,“咱也走吧。”

不想周梨這剛轉身,卻是聽得有人喚她的名字,“是周家阿梨麼?”

周梨一愣,四處打量了一回,卻見是那滿臉疤痕的婦人朝自己走來。

對方包著一方藍色頭巾,手上挎著籃子,裡頭的蕎殼上面,小心翼翼地放著幾枚雞蛋,看著光景該是要上街賣雞蛋去。

“你是?”周梨還真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她是誰。

對方見周梨沒認出自己,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疤痕,“不怪你不認識我自己,我有時候瞧見水盆裡的自己,都有些不敢認呢!”

她雖是如此說,但那口氣卻也輕鬆,半點沒有對自己這份表情有抱怨的樣子。一面又道:“我是小八他嬸嬸,他總愛同你家那小夫君玩在一起。”

周梨聽得她的話,再瞧她那眼睛,果然覺得有幾分熟悉了。

柳地甲的大兒子兒媳都走得早,所以柳小八他自己養在跟前,小兒子一家則住在別處,聽說開了個小鋪子,日子倒也過得去。

也就是農忙和逢年過節,一家三口回來罷了。

所以也正是這樣,周梨單是聽聲音,沒將她認出來。

此刻聽她自報家門,周梨也忙喊了一聲:“小嬸子。”

“好孩子,長得這樣高了,家裡人可都好?”她笑得溫和,想伸手摸一摸周梨的頭,但好像想著姑娘大了,又是在街上,便把抽回來。

“都好著呢。”周梨答了,

她只道好,又一面指著斜對面那條小巷子,“我如今在這邊方家幫傭,也歇在這裡,你有什麼事情,只管來後門叫我。”

說罷,因忙著將這幾枚雞蛋賣了去,便匆匆和周梨告辭了。

而周梨又因早前好心好意幫花慧,最後反而落了個壞人的緣故,沒忙著告訴她自家如今在何處,柳小八也在自己那裡。

心想反正也曉得她的落腳之處,一會兒去打聽打聽,再做決定。

因此見人走了,便同香附說,“咱去問一問。”

果然很快便訪到了訊息,大家只叫她黃娘子,男人兒子天災的時候都沒了,她自己為了保全名節,那刀劃破了臉頰,跑到這州府裡來,才逃脫一劫。

但因自己相貌這番樣子,也沒什麼好手藝,只能到人家幫傭,因毀了容,面目猙獰得很,好人家怕她嚇著人,就只能到這方家

說起這方家,又有說不完的話,家裡的兩口子都是吝嗇鬼投胎轉世,養了幾隻雞鴨,下了蛋從來捨不得吃,剛出窩就要給換了銀子揣在荷包裡才踏實。

僱這黃娘子,價格也便宜得緊,每個月還要從她的工錢里扣飯錢。

香附一聽這話,心說如此一對比,自己好似在那人間天堂一般,又見著黃娘子沒了男人和孩子,一個毀了容的寡婦,再嫁是難的。

正巧那柳小八整日裡惦記親人,便道:“既然她這裡過得也不如意,倒不如與小八說,看一看他是個什麼打算?”

柳小八的戶頭雖然在周梨家,但這終究不是什麼長久之計,以後要他成婚生子,總不能還將戶頭掛在別家門下吧?又不是家生子。

所以聽到香附的話,周梨也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回家同他說一說。”至於如何做決定,那就看柳小八自己。

只是因這事兒,兩人耽擱了些日子,眼看著快到晌午了,也不好去麻煩正方臉,便在街頭找了個餛飩攤子,一邊吃一邊打發時間。

等差不多了才去牙行裡。

果然沒多會兒,正方臉就從家中吃飯回來了,見了周梨忙問她來此何意。

這頭自然是一一道明,只要他幫忙說客棧價格的事情,正方臉瞧了一回店裡,“眼下也沒什麼人,我這會兒就去,你等我訊息。”

然後一起從店裡出來,走了一段路便各自分別。

等回了家中,周梨自是將今日遇到黃娘子的事情同柳小八說了。

柳小八聽說堂弟和叔叔都沒了,到底是難過一回,但好在他這會兒心智已成熟了不少,所以將眼淚忍住了。

又朝周梨問,“你說她如今在那方家,過得到底好不好?”

聽說那夫妻吝嗇,黃娘子的工錢,一個月扣了飯錢也所剩無幾,想來並不大好,所以問柳小八,“那你要怎樣打算?”

柳小八搖著頭,只說眼下也不曉得,然後同周梨明日請假一天,打算去看一看。

第二天回來便問起周梨,“我如今若是想要在這城中買一處小房子,夠兩人住就好,得多少銀錢才夠?”

周梨一聽這話,便曉得柳小八的打算了。還是要將柳家門戶立起來,然後接了他小嬸養老。

便道:“看地段,你若在南市,你如今攢的那些銀錢現在不夠了。”若去年那會兒,是輕輕鬆鬆的。

柳小八聽了,“那就在離南市附近的地方呢?”

“我回頭問問,不過你若是不夠,我這裡可提前給你支出些工錢來。”周梨也不願意他住太遠,不然以後這家裡鋪子兩頭跑,要把他累得夠嗆了。

柳小八自是道謝了,又說起小時候他娘走得早,小嬸嫁過來還是新媳婦,就接了自己抱去養。

也虧得是她,把自己帶到了一歲多。柳小八雖是沒了那會兒的記憶,但時常聽祖父唸叨,因此也是將這一份養恩記在心裡的。

當下見著黃娘子無親無故的,在旁人家受蹉跎,不如自己接了她出來,買一處小房屋住下,自己在周梨家這邊的工錢,也足夠兩人使了。

周梨聽他這般說,倒覺得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也罷了,你沒了娘他沒了兒,往後你們便做母子,有她替你持家,遲早也將你柳家的門戶支起來。”

“是呢,我正是這樣打算的。你們是對我好的沒話說,可我也不能在你們家裡住一輩子。不過這往後,我還是得靠著你們才能過日子,這份恩情怕是今生今世是還不了。”

周梨聽他這話,只覺得好生肉麻,便給打斷道:“少說這些,人都是相互的,你在櫃檯上盡心盡力,又不多拿一分錢,我們心裡都有數,這房屋的事情,你只管將心放在肚子裡,往後這鋪子裡,也仍舊指望著你。”

得了她這話,柳小八心中越發安心了,因此也更是上心鋪子裡的生意,不管來客什麼身份,也都客客氣氣的。

他如今又有些胖,眾人只瞧他面善,說話又客氣,都愛同他打趣。那些個年紀大的婦人,更總是問他娶了小媳婦沒有?要同他介紹一個。

每逢這會兒,柳小八隻笑得靦腆不已,說年紀還小。

然今年,他已是十五,其實在那鄉下成婚早的,怕是已經要做爹了。

而周梨也十四了,終於開始長個頭。

只不過白亦初比她長得更高,聲音也開始變化。去年院試他終究是沒參加,倒是那挈炆試了試水,吊著車尾巴得了個秀才身份。

但也把雲長先生高興了一回,覺得這幾年不枉費自己苦口婆心教授,所以即便那次知道他們偷偷出去,也沒計較。

還在挈炆中了秀才後,允他們到周家做客。

周梨正想著,正方臉來了訊息。

家裡總有男客上門,但又不好帶去後院裡,畢竟都是些婦孺。

所以將這滷肉攤子搬出來了些,騰出了些地方搭了一扇屏風,裡頭擺了一張方桌,配上幾把椅子,平時燒上一兩壺茶水,有客人來等久了,這裡坐著喝茶,或是周梨待客都好使。

上一次公孫曜來,便也是這裡和周梨寫的字句。

周梨忙將他請到了屏風後面,倒了一杯茶,“說得怎樣了?”

正方臉也不知這事到底辦好了沒有,不好明確給答案,只是同周梨細說:“高掌櫃的意思,他賣這客棧是純屬被逼無奈,去年雖是趕著好政策便宜買到手裡的,但這將近一年來,在上頭也虧了不少錢,如今雖可以便宜你兩成,但他想留在裡面繼續做這櫃上的管事,你看如何?”

兩成銀子不少了,高掌櫃想留下來做這掌櫃也不是使不得,一來他熟門熟事,二來周梨一個姑娘家也不可能到櫃檯上去,即便他不做,往日還要另外僱傭人的。

便道:“這事兒我願意,但是我也要同他約法三章。”大事上,還是要聽自己的,他就是個櫃上管事,替自己出面辦事。

就是不曉得一直以來自己當家做主的高掌櫃可是能接受得了。

所以周梨覺得這才要提前說清楚。

正方臉得了這話,提議著,“要不過幾日你家小郎君沐休了,我來做東,大家在外吃頓飯,再做商量,你覺得然後?”

周梨著急把客棧拿到手裡來,畢竟字據都和公孫曜簽了。所以早日談妥自然是好,“也好,後日就是阿初沐休的日子,你定好地方,我們到時候過去便是。”

一面又問起他這一帶可有小房屋。

正方臉一聽,以為周梨還要做那倒賣房屋的事情,只建議道:“有是有,但是這些個小院子都不大好,價格也高,你拿手裡是不好出的。”

周梨方解釋,是替前面的柳小八問,只叫他多掛心些,又道:“他往後身上也有負擔,要給他嬸子養老,價格若是能壓,就勞煩你多壓些。”

正方臉連連點頭,只說回去便留意。

柳小八一直都守在滷菜攤子前面,並沒有聽到裡頭他們在屏風後面說什麼,不過見著正方臉走後,還是來問周梨,“同他說了麼?”

“說了,只回去就給你留心,不過你也不要太著急,這屋子是要長住的,現在價格也不便宜,咱仔細挑揀,不可像是我當初這般急匆匆的。”

轉眼到了後日,這日卻是落了春雨,街上溼答答的,周梨和莫元夕一起到滷菜攤前幫忙,柳小八趕了驢車去北市接白亦初。

那驢車進不去那些狹小的花街柳巷,白亦初便自己走出來,只叫柳小八在北市那寬廣的大街上等便是。

只不過這一次,把他那三個同窗一起給接回來了。

白亦初與周梨解釋著,“先生有事情,要出門半個月,劉叔劉嬸老家有事,又剛好撞在一處,劉嬸得回去處理,只留了劉叔一個人在書院裡,怕是忙不過來,他也不放心這幾個皮猴子在書院裡,我想著便給帶回家裡來,也好叫先生在外放心些。”

周梨聽罷,笑了起來:“那感情好,咱白得了些幫手,省得在花錢僱人了。”那客棧過了手,不少地方都要重新佈置修整,周梨還想著拿錢找幾個短工。

如今有現成人,何必去花

那冤枉錢去?

一面叫白亦初換上那新的春衫,兩人撐著傘一起出了門去。

至於顧少凌三人,只交託給後院的月桂和莫元夕。

上次三人來做客,也沒閒著,趕上了推豆腐也跟著幫忙,所以年前凍了豆腐,周梨還讓柳小八給書院送去了不少。

又說他二人出來,直徑往正方臉定好的酒樓去。到那頭正方臉已經在等著了,見著如今又長高了許多的白亦初,只感慨他那書院裡怕是吃得極好,只不過這一年不到的時間,就已高過自己去。

說話間,高掌櫃也來了。

他原本也是這蘆洲治下一處縣城裡的殷實人家,開的也是一家客棧,算是有幾分機靈的,瞧著天災要來就早早藏好自家細軟,攜著親眷逃難。

災後回來,得知蘆洲的房屋地契都便宜,便當機立斷買下了這一處客棧,繼續老營生。

本來以為此後靠著接待這些差人們,與之熟絡起來,搭上那麼一兩條線,以後在這州府也算是真正站住了腳跟,自然是好日子數不盡的。

可哪裡曉得這其中少不得些奸詐的,他背後沒有一座山可以靠,有幾個拿他做人的?虧了銀子不少,還要給這幫人點頭哈腰做孫子。

好好的一個不惑之年的人,竟然是一年不到的時間,給氣成了一個白頭翁。

見了周梨和白亦初,雖曉得該要和她誇讚客棧的好,才能多要些錢,但一肚子的苦水,實在是找不著人倒。

如今在正方臉的陪同下,喝了兩口酒,終究是忍不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給哭訴著。

也是難為他一箇中年人,在兩個小少年跟前哭得這樣悽慘不已。

正方臉也在一旁感慨,“便是這樣了,沒有個權貴親戚,什麼生意都不好做起來。”

這一點周梨是相信的。她那滷肉鋪子生意熱起來,後來還僱了月桂和香附,可不就是因為公孫曜去賞臉,才將名聲給打出去的嘛。

如今見高掌櫃哭得難過,便同他寬慰道:“沒事了,往後也將腰桿挺直了,左右你這背後是咱們知府大人,不管是下面的差人,還是外地來的,都不敢胡來。”

這事兒周梨還沒同正方臉通氣,連白亦初也沒顧得上說,所以這話一說出口,便是有些醉態的高掌櫃也都齊齊看朝她,“你說甚?”

周梨這才解釋著:“這客棧到我手裡,往後就有兩方東家,一來是我,二來是知府大人那裡。所以往後可不用擔心這受委屈的事情了。”那些人都是見風使舵的,曉得這客棧是公孫曜的了,哪裡還敢亂來?

高掌櫃一聽,歡喜不已,酒也醒了大半,忙催促著周梨過契。

只是他這樣渾身帶著酒氣,今日怕是不成了,便商議著明日去衙門過契。

高掌櫃則轉頭同正方臉問,叫他趕緊給自己在附近尋一處院落,最好明日就能叫他帶著親眷搬過去,也早些將這客棧收拾出來,快些開門做生意。

正方臉沒道理有錢不賺,這裡大家從酒樓散了,就急忙去給他辦。

隔日周梨去衙門裡與高掌櫃過了契,還特意將公孫曜給請來一併落了大名,也算是告知整個衙門,這客棧的生意,是有他公孫曜一份的了。

本來周梨還叫了白亦初,可是他四人昨晚在書房擺了兩盤棋子,殺到半夜才吹燈,周梨怕擾了他休息,便自己去。

過了契,又和高掌櫃簽了聘書,就只等過兩日高掌櫃搬出去後,周梨叫人過去收拾。

以前的跑堂也留了一個下來,廚房的還在,只不過那打掃房屋的早見高掌櫃將客棧關了,以為是沒人接手這爛攤子,早辭了去。

所以還需得僱人,這事兒仍舊是找正方臉來辦。

白亦初聽了,不由得笑著打趣,“他倒更像是你的管事,什麼事情都替你鞍前馬後地跑。”

周梨知曉正方臉幫了自己不少忙,但嘴上仍笑道:“我也沒少叫他掙錢,雙贏的事兒罷了。”

又同顧少凌他們說,“外頭是不敢放你們出去玩的,不過整日困在這家裡也無趣,明日我帶你們到那客棧裡轉一轉。”

幾人不知所以,還以為周梨帶他們出去玩,翌日還一早起來,興奮不已。

不想一個驢車全部拉過去,剛進客棧,周梨就一人給他們扔了一條毛巾,“都像是阿初一樣,包在頭上,這客棧有一陣子沒人住了,咱們就打掃二樓天字房,開幹吧!”

顧少凌扯著嘴角,將手裡的毛巾翻來覆去看,“所以這就是你說的玩兒?”

“勞動光榮,放心我又不會叫你們白乾,昨日不是聽你們說饞桂花樓的酒菜麼?好好幹,我已經那頭喊了飯菜,幹完回去就能吃現成的。”周梨當然也不可能厚著臉皮叫他們幹活。騙一次兩次的,第三次萬一真有事,誰還會相信自己?

所以好處肯定是要給他們一些的。

周梨也不知道為什麼雲長先生不願意他們出來,這都是大孩子了,難道還怕被拐了去不是?

心中不解,不過也沒去細想。

而顧少凌幾人聽聞有桂花樓的大餐,一時來了精神,又是拿掃帚又是雞毛撣子打水的,積極不已。

白亦初見他們一個個撒丫子朝樓上跑去,踩得樓梯咚咚響,忍不住嘖嘖道:“沒得救了,你們這幅蠢樣子,真擔心哪一日跑出去,叫人一兩銀子給騙走了去,難怪先生不願意他們出來。”

周梨聞言,只怕還真是了。

隨後兩人也上了樓去。

約莫是他們收拾好,那邊高掌櫃沒顧得上自己才搬家,就匆匆忙忙領著人來收拾其他地方。

周梨也按照此前的約定,請他們吃了桂花樓的酒菜。

幾乎是他們前腳才到家裡,後腳幾個挑夫就挑著貼著桂花記幾個大簍子從週記後門停下。

開啟那簍子上面的竹蓋,裡頭便是周梨訂的席面,香味一下將阿黃夫妻倆給引來。

不過如今倆貓雖然是也有些嘴饞,但好歹是每日能吃飽,沒做出什麼搶食的動作來。

過了兩日,正方臉又來家裡,因白亦初他們都在,便過了穿堂進來,只說柳小八要的院子已經找好了。

聞言,周梨只將白亦初幾個喊去看著滷菜攤子,讓柳小八同正方臉去瞧。

買房子,遷走戶籍,搬家,也是耽擱了柳小八兩天。

好在白亦初雖自打滷菜開起來後,他雖然幾乎都在書院裡,但是人聰明,這賣菜還會被難到麼?

只是偏小獅子他幾個搗亂,給賣錯了一回,將人家要的菜給裝錯了,偏偏客人又忌口,如此害得人家多跑了一回。

周梨一見著光景,不免看著他三人有些微微發愁,與白亦初說道:“雲長先生這樣慣著他們怕是不行的,總不能在書院裡養一輩子,這不接觸外界,往後可怎麼活?”

當然了,也沒有那樣誇張,活是能活的,就是活得吃虧。

白亦初苦笑,“不單他們如此,我瞧先生也是這樣的,學問是好得沒話說,又精通這六藝,可是人情世故上,總是差了一籌,我想若不是書院裡有劉叔和劉嬸,怕是早早就關門大吉了去。”

周梨沒同先生仔細接觸,這倒是不曉得,一聽這話,便曉得書院落魄到如今,怕是也有與先生不食人間煙火脫不了干係的。

兩人在書房裡說著話,院子裡卻忽然傳來了一陣熱鬧,隨後房門被人從外推開,小獅子急色匆匆進來,“阿初阿梨姐,了不得出大事了,你們隔壁衛家出了人命!”

衛家郎君昨日晚上聽說因為腰桿痛,喝了兩口自己泡的藥酒後就鬧頭疼,疼得站都站不穩,為此半夜裡他娘子衛譚還過來敲門,借了驢車,將人送去醫館。

怎麼就出了人命?

和白亦初相視了一眼,急忙走出來,卻見著早春的院子裡一個曬太陽的都沒有,唯獨阿

黃夫妻倆盤在凳子上打哈欠。

哪裡還用說,都去隔壁看熱鬧去了。

他二人也隨著小獅子到了鋪子外面,果然見衛家門口層層疊疊地擠了不少人,衛郎君的老孃坐在門檻上哭天喊地的,他娘子譚氏頭上已經裹了白孝布,指著店裡已經騰空紙火,她男人的屍體就擺放在正中央的門板上,“天可憐見了,可憐我男人年紀輕輕喪了命去黃泉,留下我們這寡婦孤母的,以後當是如何活啊?”

然後說都是那郎中給開錯了藥,把她男人給藥死了,郎中也叫她孃家的兄弟們給拽來了,要他抵命。

她哭的悲切,一張帶著幾分魅意的嬌俏臉上,眼裡卻是眼淚花兒。

看得幾個圍觀的寡婦也好生心疼,連著元氏也跟著抹眼淚,“好好的一個人,為人又實在,怎麼就忽然沒了去?”

不過哪裡有叫人直接抵命的,到底如何還是要衙門裡來定奪。

要說這郎中,竟然也是個熟人呢!姓韓,因他年輕,大家都喊他小韓大夫。鋪子隔壁一條街上,聽說因為在老家裡受叔伯的欺壓,一氣之下就自立門戶,到這蘆洲來開設醫館,治病救人。

店鋪雖然不大,但人本事是有些的,上次月桂身子不好,只在他那裡抓了一副藥就給治好了,還誇讚了一回,只說這些個年輕郎中,也不見得個個都是繡花枕頭,真本事的還是有那麼幾個的。

為此,又介紹給了元氏。元氏年輕時候沒少叫她那前夫喝醉了毆打,留下不少舊傷,那天氣變化的時候,總是鬧得渾身不舒服。

於是去他那頭看,也是抓了幾副藥,吃了半個月就有了明顯的效果,周梨好去過醫館拿藥好幾次。

可不想這才兩個月不到,他就藥死了人。

這樣圍了許多人,本來這裡離衙門也不太遠,便有官差來,聽說犯了人命官司,只馬上就拿了鏈子,將那小韓大夫給鎖了,帶衙門裡去。

至於這苦主家中,衛老孃向來不是個能當家做主的軟性子,這會兒沒了獨兒子,又哭得傷心欲絕,幾次昏死,如何能指望她上衙門裡去?

便喊了這譚氏一併過去,好給她男人一個公道。

譚氏哭哭啼啼卻不願意去,只回頭撲在自己男人的屍體身上,“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就是吃了他的藥,我男人才一頭倒下沒了氣,還有什麼好查的?我瞧你們別是看我家沒了男人,打定主要要算計我們,又想叫我男人死了不得安寧,死了還要把他開腸破肚。”

她這番話,顯然是站不住腳的。但來辦這事兒的衙差也是個性子和善的,見她哭得難過,十分可憐,也是很體諒她,便解釋道:“這辦案子,總是需要證據,你說是他害的,可是剛才我們鎖他的時候,他又在叫冤枉。”

“他叫冤枉,難不成他就冤枉的麼?我男人可已經倒在這裡,屍體都涼透了。”譚氏與之爭辯著,抱著屍體不肯撒手。

那衛老孃醒來,也聽說衙門要將兒子帶過去挖心掏肺,這哪裡使得?自然也跟著譚氏一般,緊緊把屍體給護住,“萬不可啊,我兒走得忽然,臨死一件體面衣裳都沒能穿上,你們還不願意留他全屍,不該如此作踐人啊!”

這般一鬧,圍觀的老百姓裡也有人點頭說是。

衙差沒得法子,只能先將嫌疑人給押了衙門去,只是也告誡著,不要忙著辦喪下葬,等著老爺的意思。

如此,喪事不能辦,那小韓大夫又被押走了,大家便只見著婆媳倆在屍體跟前哭喊,沒了趣味,只紛紛散了去。

周梨一行人見譚氏的哥哥們也在這裡,倒不用自家幫忙,也回了家裡去。

只不過這事兒來得突然,衛郎君人也是個好的,這樣沒了,不免是叫大家惋惜。

可怎麼瞧小韓大夫心地善良,為人行事也好,怎麼像是害人的,周秀珠便說:“不是說衛郎君頭疼,是因喝了自己泡的藥酒麼?別是他那藥酒有毒?或是同小韓大夫給的藥犯了衝?”

眾人一聽,覺得有這個道理的。

可月桂卻沉著臉皺著眉頭,“衛郎君雖走得早,也是可憐,但我總覺得小韓大夫是被冤枉的,他醫術好,人又那樣仔細,難不成看病抓藥前,不會先問病人吃過什麼麼。”

這話,似乎也對。

周梨朝她看過去,問著:“你莫不是從哭聲裡聽出了什麼?”她只是疑惑,雖可以理解譚氏想要護住自家相公的屍體不被仵作解剖,畢竟別說這個時代了,就是自己那個世界,許多老人都不能接受這個環節,總覺得這樣人的魂魄會散了去。

說是不好投胎轉世。

且不說這說法經不經得起考究。可這驗屍之事,不是正好能證明衛郎君的死因麼?譚氏難道就不衛郎君到底怎麼沒的?

還是因為她急火攻心,這會兒沒想那麼多?正想著,只見屏兒從書房裡跑出來,臉色蒼白,將自己情急之下寫的紙條遞給周梨。

大家進來後都在說這案子,壓根沒留意到杜屏兒是什麼時候跑進書房去的。

白亦初也湊過來看,只說這小韓大夫,是姜玉陽和哥哥的朋友,因不放心他們在這裡城裡,才特意叫小韓來此開了醫館,因擔心叫人察覺,所以不敢來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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