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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見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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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園苑,林間一小亭,亭邊一小池。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池開照膽鏡,林吐破顏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此情此景,應入傳說見聞中。

這樣的景色,應該是神仙居所吧。

阿火無聲地看著,心中忽然冒出了這個念頭。

一旁同行,似是聽到這個念頭的阿妖驀然一怔,隨後笑容散去,一雙紅瞳死死地盯著亭內。

亭內坐著個青年,灰袍古樸,面無表情,手指之間夾著一支木柄刻刀,在面前放著的橢圓木胚上一點一刺地雕刻。

他的動作姿勢很笨拙,像是初學雕刻的學童,一板一眼,可是下手卻不溫不火,每一刀都彷彿恰到好處,不需要再次修改,也就是沒有一點多餘。

說實話,看著挺普通,沒什麼特別之處。如果正常人瞧見,說不定只會以為這個青年只是個頗有天賦的木工而已。

但阿火併不是正常人,他是個精神病人。

不是他在心裡養了只妖怪,而是一種先天帶來的病症……

這時,亭中刻木的青年心有所感,停下刻刀,微微轉首,將目光投向了阿火這邊。

阿妖紅瞳一縮,瞬間前踏一步,然而阿火和那青年的視線業已先他一步交匯。

少年呆住了。

那是一雙,熟悉的眼睛。

無情無性,淡漠似灰,邃若深淵,其內無光,似乎連天空的陽光,也不能為這雙眸子帶來一點光芒。

並非高傲到不近人情,也非俯瞰螻蟻的高處藐視,更不是邪惡陰沉的陰謀算計。

上述這些東西,慾望,情感,智慧,通通沒有,這雙眸子裡面,什麼東西都沒有,那般的乾淨純潔,卻又如此讓人窒息般的惶恐。

但是,他並沒有見過這雙眼睛,也不認識那眼睛的主人。

即便如此,總有股莫名的熟悉。

那種感覺,彷彿是雨後積水,路過之時,無意間投入目光,窺得一人,樣貌眼神,皆是熟知,如若摯友手足,可再細瞧,卻發現這不過是自身的倒影。

那沒有一點情感波動的眸子,那冷漠滅欲的眼瞳,那……視生靈為頑石,視瑰寶若塵土,視永珍於無物的眼睛!

那是少年,最想掩蓋,卻永遠無法遮擋的……

天性!

嗡!———

阿火耳畔嗡鳴,眼前一黑,久遠殘缺的陌生回憶從記憶深處浮現。

那是一個幼童的視角。

他抱著頭,蹲在地上,蜷曲顫抖著,青草在他眼前,和他一起抖個不停,害怕、彷徨、痛苦、自卑……這些真實毫無虛假的感情如同兇獸一樣,撕裂了幼童年幼的心靈,在那弱小無助的心神旁吞吐血腥之氣,駭人的氣息侵入四肢百骸……

……

祖父曾說,姚火的冷漠是眼瞳的假象。

誠然。

但是,他▇▇▇▇。

……

幼童的耳畔,有同齡人的笑聲,沒有他們這樣的年紀本該具備的純真無邪,而是惡劣譏諷得如同地獄裡的惡鬼在邪笑。

他們圍住蹲趴在地上的幼童,伸出軟嫩嫩的小拳頭,肉乎乎的小短腿,對著中間的孩子拳打腳踢,他們毫不在意地使出吃奶的勁兒捶擊著他的頭,用短短的指頭惡趣味地捅他的耳朵,小腳丫賣力地踹在他的背上。

“聾子!”

“瞎子!”

“囊醃子!”(地方俗語,代指有鼻炎的人)

孩子們開心地嬉笑著,咒罵侮辱,將一切惡俗腌臢的汙言穢語傾瀉在地上的幼童身上,後者並未反駁,只是咬著牙,默默地承受著。

而低埋的頭顱下,眼眶中,有不明的液體流淌,遍佈臉龐,沾溼衣物。

對於未加管教、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們來說,任何一點小事,都能為之爭論一天,任何一道趣事,都可以笑上一天,同樣,任何旁人的生理缺陷……

都可以為之嘲笑欺壓。

對於大人們,縱使殘疾,也是需要他們仰望的存在,是以只敢躲在背地誹謗,而對於和他們一般弱小的同齡人,可就沒有那麼多忌憚顧慮了。

既然散光、耳鳴、鼻塞,那便活該成為他們的出氣包、渣鬥,承受年幼卻惡劣十足的霸凌打罵。

先天的不足,成為了他痛苦的根源。

他不是沒有反抗過。

這一小片空地上並不只有這他們,還有他們的父母長輩,畢竟總有家中富裕而無需勞作的人們,亦不放心孩子打鬧,索性便來看著他們,防止意外。

長輩們靠在樹幹上,有說有笑。

這裡面,沒有他那需要打掃城市的祖父。

他嘗試過呼救,哭喊,可那些人只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就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繼續剛剛被打斷的聊天內容。

對他們來說,只要被打罵欺負的不是自家孩子,就無需去管,也沒必要去管。

畢竟,與我何干?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而對包圍他的孩子們來說,他的呼喊無疑是對他們“統治”的不滿,是褻瀆與挑戰。

於是,理所當然的,繼續著他們的玩鬧。

是的,不管是在他們眼中,大人們的口中,這都是玩鬧而已。

“只要別失了分寸,隨他們鬧去便是。”

有位母親磕著瓜子,笑嘻嘻說道。

而孩子,哪裡懂什麼分寸。

於是,幼童的小臉上滿是青瘀。

祖父終於沒能忍住。

他先前便在家聽過自家孫子的哭訴,也曾因此前來找這些人理論,可孩子們精的很,見他來了,便又裝模作樣,和和氣氣,友善和平,完全不見先前的囂張氣焰。

祖父知道,這些都是偽裝。

可是,子不教,父之過。

但每當他去找那些孩子們的長輩,質問他們為何不管教好自家孩子的時候,他們只是滿不在乎地隨口回道。

“小孩子打鬧嘛,有什麼關係囉?”

“咱們看著呢,出不了事兒!”

“我們都沒著急,你急什麼。”

那之後,祖父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看向孫子的眼光,也愈發愧疚。

幼童不知道祖父為何如此,但他很懂事,此後再沒有哭鬧過,再加上沒有明顯傷勢,祖父雖怒,卻礙於某些原因,不得不忍耐下來。

而現在,忍無可忍。

那蒼老的身軀中,源自人間的偉力宣洩而出,將那些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欲要上前阻撓的家長們統統強制震懾,頭腦冷靜下來,明白了若是動手動腳必不是對手,因而,轉為言語攻勢。

“你這人怎麼這樣!武功高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殺人啦,殺人啦,有人管沒有啊?”

“你可知道外子是誰嗎?”

祖父並沒有理會他們的叫囂,而是徑直走到那些噤若寒蟬瑟瑟發抖的孩子們身前,居高臨下,橫眉冷對,金剛怒目。

“若再對吾孫動手,定饒不了你們!”

而後得數日安寧。

然後,受到警告,安安靜靜了幾天,無處去發洩源自人類天性的破壞慾望,積壓已久的惡劣情緒,再一次如煙似灰般蓬勃爆發。

他們幼小無知的心靈,將那位老人認定為無可抵擋的妖邪惡鬼,而作為老人孫子的幼童,也同祖父一樣,被他們視為妖怪。

人類無法戰勝妖怪。

所以他們不能動手,動手會被妖怪吃掉。

那樣的話,就用他們的正義戰勝它!

因此,孩子們又一次將幼童圍住,害怕幼童祖父的存在,他們沒有下手,而是將他困住,即便他如何用力衝撞,也會被孩子們聯手推回來,無論多少次,結果依然如此。

他們用盡一切自己所能想到,從長輩那裡聽到的髒話,他們朝著中央的幼童吐口水,他們朝他的身上扔泥拋土……

最後,再拖到湖邊,粗暴胡亂地洗個乾乾淨淨。

次日,老人又來了。

但是,沒有證據,孩子們一臉無辜,他們的長輩也都睜眼說瞎話,說哪有的事,他們一直看著,他們家孩子一直在好端端的守規矩,哪有可能欺負你孫子。

祖父不信。

“他還只是個孩子,小孩子說謊不是正常嗎。”

他們這麼說道。

祖父沉默,縮在麻布袖子裡的手不自覺地攥緊。

他相信他的孩子。

但也不能沒有理由便隨意動手。

孩子們發現了避開老人懲罰的方法。

於是,他的噩夢,就此降臨。

……

世間有一條河,它的名字有很多,春秋,光陰,年輪,歲月……

生靈們身處其中,卻又無法觸碰,無法窺視,皆為河中游魚,河流或急或緩,現身歷所緩,往視忽感急,即便如此,所有的魚也只能順流而下,無法停留。

這條河,是世間一切變化的緣因,無河,則世界靜止,萬物歸亡!江水滔滔,埋葬了無數英傑,覆滅了多少王朝。

然而此刻,在這條長河某處,一隻有些蒼白的人類手掌穿過河水,跨越無數光陰,無視了時間河流本身“不可觸,不可視”的無上法則,試圖從上游伸向下游某處。

不是簡單的未來視,從而做出改變,應對未來。

而是以過去之身,跨越無數過程準備,徑直去影響某段未來的時光!

……

粗俗卑劣的穢語直入腦髓,腥髒的臭水從天而降,漆黑的影子將他團團包圍,天穹之下,惡魔在嬉笑,黑暗在蔓延,黑影們失去人形,越來越尖,愈長愈高,似窮山背陰,而那群山又向裡彎折,遮住所有的光芒。

每一道黑影之上,忽然全部睜開一雙慘白的圓,而在那惡意的眼光之下,又有煞白彎弧,猙獰下凹,恣意狂妄,詭異恐怖。

被恐懼壓迫的幼童想起了祖父的話。

“去交朋友罷,朋友不會害你的。”

於是,他強忍著害怕,仰起頭,向著那些恃強凌弱、鍾愛欺辱、表裡不一的孩子們怯聲說道。

“我們交朋友吧。”

黑影們互視一眼,沒有說話,而是“噗嗤”一聲,大笑起來。

猖狂而陰險。

……

……

阿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想起來這段回憶,明明是一段痛苦的童年時光,對他而言,雖有感觸,卻並不是那麼感同身受。

事實上,在看完這段殘破回憶之後,他便忘記了其中內容,彷彿從未回想起過一樣,無影無蹤。

只是,有什麼東西,藉著回憶的重現,留了下來。

……

看著亭中青年的眼睛,阿火的腦中忽然閃過一些古怪的言語。

“不食者,不死而神。”

那什麼都不用吃的人,是不死的神仙。

與那雙無情無感的眸子對視,少年忍不住睜大了雙眼,心境在震盪,某種宏大遠古的氣息自天地四方席捲而來。

“長生不死,延數萬歲,名編仙籙,故曰仙人。”

那長久生存,不老不死,延綿萬年,名字被記載在仙家名冊上的人,稱其為仙。

古老晦澀的文字在心境中迴響,此間的異象影響了現實的少年,他那雙漆黑的眼中,後天強加的諸多虛假情感在剝落,揭示了眼底那一抹無情冷光。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風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遙遠的姑射之山,有一位神仙居住,祂的肌膚就好像冰雪一樣潔白晶瑩,風姿卓爾不群就好像不問世事的處子一樣。祂不吃五穀雜糧,只是吸風飲露,乘著雲氣,駕馭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少年阿火怔怔地看著面無表情的灰袍青年,雖然他和心境中所念之文的形容沒有一點相像,容貌尚佳,不算出眾,面板普普通通,一舉一動也稀疏平常,完全談不上綽約二字。

可仙,看的不是容貌,而是氣質。

那一股,與天地相合,看盡世間規則的仙風道骨!

即便只有一絲這樣的氣質,也足以稱之為得道高人,陸地神仙。

而那青年身上,飄渺仙氣如洋似海,廣闊無邊!

此為,真仙。

但,心神俱震的阿火凝視著他的身形,眼前卻出現了另一道身影。

那是個身穿黑白長袍,黑髮整齊的少年。

眸光純真剔透,卻又冷漠無情,其身上仙氣浩如星海,無矩亦無涯。

他屹立在時光的上流,橫跨十載光陰,向著此隅的少年,伸出了那有些蒼白的手掌,繼諸多真言之後,再度漠然說道。

“真仙境,無想絕情。”

那沒有思想,沒有情感的境界,是真仙。

嗡!

少年心境中,那一直混沌駁雜,甚至有些遮蓋了天空的塵雲,開始洶湧動盪,有耀眼的金光撕裂了禁錮,從中掙脫而出,而失去組成的金光,留在原處的東西,竟是不可名狀的血紅之霧!

然而,隨著這諸多瑰麗宏偉的異變,阿火在一瞬之間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和那亭中青年極其相似之人,一個註定自毀之人!

而他自身,絲毫沒有意識到。

“仙令,鎮納行臨。”

來自時光上流的少年冷漠地說出最後一句古老真言,隨著話語念出,天地間似有文字虛空書寫,筆走龍蛇,永珍氤氳,組成了一道古樸符籙。

沒有人知道,若是此符寫成,會發生什麼。

沒有“人”。

“喂,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時光彼岸,有少年輕笑,陌生而熟悉。

“妖言,囚吞踏降。”

詭異惑心的言語傳出,經過光陰洗滌,傳到此間,傳入阿火耳中,已然變成了意思驢頭不對馬嘴的另一句話。

“我說,見到學長是不是該行禮啊?不然也太沒禮貌了。”

心境中,喝茶看戲了半天的阿妖拍了拍呆住不動的阿火,提醒道。

他這一句話,讓少年立刻從那玄之又玄的境況跌出,手掌隱去,冷漠被鎮壓,金光重歸塵雲,他懵懵懂懂,神智迷亂,可又狀似恍然大悟,現實之中,連忙錯開對視的視線,彎腰躬身行禮。

“見過學長。”

聞言,灰袍青年沒有一絲感情的眸子動了動,也沒有回應,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後便收回目光,抬起手,繼續刻他的木雕。

見青年沒有留他下來長談的意思,阿火自然不會自討沒趣,簡單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他看出什麼了?”

池邊小亭,青年默默地持著木柄刻刀,一板一眼地刻著木雕,卻聽亭頂傳來少女好奇問聲,聲線青澀清脆。

沒有回答。

亭上,看起來剛剛成年的少女也不在意他的沉默。

畢竟,已經習慣了。

真仙,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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