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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紅霧濃的透不過光，齊麥馬的大地昏昏沉沉，由於光線稀少，人只有在大概一米之內才能看清對方的模樣。奧格涅斯和劉一一走在前面，我們只能跟著他們往前摸索。同學們急著追上那若即若離的兩道黑影，也顧不著文明謙讓了，只能你推我、我推你，跌跌撞撞的往前追。
眼看著奧格涅斯劉一一兩人越來越遠，王山越情急之下大吼道：“所有人，別推了，每個人都抓住旁邊人的衣服排成一列，一起往前走！”
還有人在撞，王山越一腳踹開，那個人滾進昏沉中，能看到他模糊慌張的在地上爬來爬去，嘴裡還不停喊著誰踢我，救救我。
“別管他。”王山越如法炮製推開前面的人，一邊短腿倒騰的飛快往前小跑，一邊看似顧全大局的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們快抓住我的衣襬，我當排頭，我有經驗。”
“你等等我。”同學們如夢初醒，餓虎撲食般去抓衣襬，一陣兵荒馬亂，我站在了隊伍的末尾。
‘這是個好機會，’我環顧四周，昏昏沉沉，只要人落單，必定會迷失，而迷失的人類，在弱肉強食的齊麥馬，大概會落個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
‘我可以在末尾把他們一個一個扯掉，因為沒有痛覺，他們的身體都在趕路中不自知的變的破破爛爛，而我被白光治癒了兩次，身體狀態是這群人中最好的。’我邊想邊跟著隊伍往前走，‘但是這個方案不可控，萬一有一兩個人反抗激烈，我可能會把自已也搭進去。’
即使知道有風險，但只要想到有機會能把親愛的同學們全部送走，我就激動的渾身發抖。攥著衣角強行忍住笑聲，我上前卡住他的脖子用力往後一拉……
行動很順利，因為沒有準備，他們被我卡著脖子一個個丟出去前甚至沒來的及發出聲音。
直到我的手抓住了一個女生的衣角，她溫糯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你沒事吧，剛剛是不是摔倒了，我感覺後面被扯了一下。”
我微微一怔，一時竟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
“雖然沒痛覺，但你一定要注意，就因為沒有痛覺，身體出現問題都不能發現，很容易讓傷口越來越大，越來越嚴重。”
我輕輕嗯了一句，跟著走了一會，等她放鬆警惕後如法炮製把她扔了出去，但這次我失手了，因為省了點力氣，她在摔進昏沉前發出了最後一聲尖叫。
“怎麼回事！”前面此起彼伏的傳來驚疑不定的聲音，我趕忙抓住前面人的衣襬夾著嗓子回到：“剛剛摔了一跤，不好意思，現在已經站起來了，不用擔心。”
大學四學期結束，同班同學也不一定能全部互相認識，更何況我們是六十多人的大班，除了同宿舍的，大家其實對其他人都是一知半解的狀態，自然沒有人懷疑我的說辭，在一陣嘟嘟囔囔的抱怨中，我們繼續前進著。
一、二、三、四，我漫不經心的數著前方高矮不一的黑影。
‘四個，可能更多。’
收著力活動了一下手腕，我感覺前面的那個人脊背繃緊，剛剛那個女孩掙扎的很厲害，他應該已經感覺到並不是簡單的摔倒，至於他為什麼只是發抖僵硬卻沒揭發我，可能是想逃避吧，只要在心裡否定事實，告訴自已假像，就好像自已安全了一樣，人在遇到無端的攻擊與惡意時，第一反應總是害怕，過分害怕，就會下意識的自我催眠，真的很可笑，他們有精力欺騙自已，也不願意用萬分之一的力氣來直面危險。
“放開……！”痛苦又短暫的呼喊後，我配合著前面人的步調，輕輕的、一下一下的把緊攥著衣襬的斷手手指一根一根的掰開，丟掉。
“後面是怎麼回事！”王山越在前方不滿的發問，又想起劉一一和奧格涅斯討厭人大聲說話，於是把聲音壓低吼道：“不要總是扯來扯去的，掉隊了就跑快點跟上去，有點團體公德心好不好！”
“那個，不是吧，好像，那個，後面的腳步聲，少了很多。”鵪鶉同學縮著脖子小聲報告。
“少了很多？”王山越腳步不停，側耳聽了一下，確實少了很多，不會是有什麼吃人的怪物跟在後面吧，他這麼想著，回頭看了一下，然後一顆頭“pia ji”一下彈到了他臉上。
藉著紅霧赦免的點點微光，王山越看到了一張扭曲的、驚懼的、自已有點印象的臉，臉那條嘴還在機械的一張一合，看起來就像菜市場從水池撈起來準備宰殺的魚。
“我草！”王山越第一反應踢開了那顆頭，他邁開腿大步往前跑，後面拉著他衣服的哥們被他的突然動作弄得一個趔趄，急忙吼道：“別跑那麼快，我手沒拉上，你他媽停一下，等一下我啊！帶上我啊！”
“你需要他帶嗎？”我一邊裝作焦急的越過他，一邊說：“這時候還不自已往前跑？超過王山越，不就能看到劉一一他們了？”
他明顯聽到了，於是快速越過我往前跑，那個原本在他身邊艱難張嘴準備說出提醒對我發難的頭被他堅決的起跑一腳踩碎，迄今為止一切都沒超出預期讓我的嘴角越翹越高，心臟越跳越快。
我努力跟著眼前飄忽不定的黑影，跑著跑著，突然感覺自已左邊高右邊低，低頭一看，原來是被學習委員扯的那隻腳踝斷面撕大了，現在整個右腳呈90度壓在地面，讓我能深一腳淺一腳的繼續向前。
‘這下糟糕了。’我嘆了口氣，只能放棄伺機而動、親手把他們頭擰下來的計劃，面無表情的悽慘尖叫。
“啊——怪物，有怪物！怪物來了！救命！”
王山越哥們如我所料，頭也不回的加快速度向前跑。我狠狠跺斷了右腳腕最後幾根連著的筋腱，試著跑了幾步，老天待我不薄，截面也算平整，除了跑起來有點顛簸外，速度與原來不會相差很多。
不一會，王山越哥們在我故意放重的腳步聲的鞭策下，著急忙慌的追上了王山越。他在後面左跑右跑，打算超過王山越。
“黨派幹部，你背後有怪物在左右亂飄！”我尖著嗓子、恰到好處的顫動我的聲帶，語氣急促，差點把自已都騙過去了。
王山越聽到了，他渾身肥肉一顫，跑得更快了。
跑得更快了？
我還以為他會回頭給那個所謂的怪物，也就是他哥們一拳，真是不夠謹慎，竟然沒有考慮到王山越的欺軟怕硬。
王山越哥們聽到我的話，先是遲疑的放慢腳步和王山越拉開距離；然後像是察覺到什麼不對，恍然大悟的回頭；最後，一顆眼睛大大睜著的人頭無聲落地，嘴唇同樣囁嚅著，估計是想要對我破口大罵。
“再見。”我繞開這顆頭，在他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的眼神中，一瘸一拐的追上跑得只剩下虛影的王山越。
“黨派幹部，救我！”我一個飛撲，獰笑著掐住王山越的脖子，他很胖，我兩隻手撐開才能勉強掐住，一用力就虎口生疼，剛想換個姿勢，反應過來的王山越就掰開了我的手，他早就搓爛的手露出了森森白骨，隨著動作發出咔嚓咔嚓的爆破聲。
“啊啊啊啊！”王山越拼命甩手，邊甩邊跑，有點像翅膀脫臼的肥鴨子。
‘很快就要變成死鴨子了。’我又衝上去狠狠撞上他的背，王山越本就慌張，這下更是保持不了平衡，重重的滾落在地，肚子上的肥肉和小腿也滾得分崩離析，讓我一時有些愣神。
‘這是什麼原理呢？’我閒庭信步般走到王山越身邊，他正用力翻身想面朝地爬著逃跑，看清是我，眼裡的驚恐化為憎恨，臉上的肥肉擠作一團，看起來猙獰可怖。
“陳歲，都是你在搗鬼！”王山越聲音發顫，看來憤怒之下恐懼並未消散。
“是。”我一腳踩斷了他肌肉脫落、岌岌可危的小腿，然後準備像踢足球那樣讓王山越的頭起飛。
“其他同學呢？你是不是也對他們下手了？你怎麼這麼賤恩將仇報對付同學，我們都沒有惹你吧！”
“我以為你會理解我的。”我改變想法，彎下腰像拔蘿蔔那樣想撕開他的脖子和腦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肉太厚了，即使這些天一刻不歇的趕路，他的脖子也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被風沙磨得岌岌可危。
‘真難撕開。’我哼哧哼哧的拔，王山越撕心裂肺的叫。“你現在沒有痛覺。”我翻了個白眼一鼓作氣把頭拉了下來，然後單手揪著他的頭髮把腦袋舉到面前。
“我錯了，陳歲，如果我以前有得罪你，我道歉，我道歉，行不行。”王山越的腦袋下連著長長一截脖子，隨著聲音的震動，下面不斷滴血，在粉色的地上模模糊糊的，像宣紙上暈染的紅梅。
“王山越，你最沒有資格說我恩將仇報。”我晃著他的腦袋，輕笑出聲，“你不會死的，我殺不了你，頂多只能讓你難以行動而已。”
“陳歲，你，你不能，我們是同學，你就不怕回去以後我報警嗎？”
“報警？”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你以為你還能回去？哈哈哈。我看你是腦子不太清醒了，等著，這就幫你清醒清醒。”
我把他的頭砸到地上，再拿起來，再砸下去，直到手裡只剩下一些黏黏糊糊的不明物體，我才站起身甩手。
“陳……歲，帶，我，一起……我，看到……劉一一，走，最後……方向……”
‘還沒死啊。’我嘆了口氣，在地上撥弄了半天才找到能發聲的那一部分，然後食指緊挨大拇指，“啪嘰”一下把它彈進一片昏沉中，聲音戛然而止，除了腳下不斷顫動的肉塊，天地間萬籟俱寂，就好像，世界上只剩我一個人了，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寧靜，屏住呼吸，一切靜止不動，我也不動，莫名其妙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
在永恆的靜止中，我將得到永生！
“陳歲。”一道女聲將我從如痴如醉的靜止中生生扯出。我僵硬的回頭，看到劉一一安靜的站在離我大約五步遠的地方，她黑色的眼睛裡毫無波瀾，就那樣一眨不眨的看著我，讓我感覺自已一絲不掛。
“一一。”我強忍下心中的不適靠近劉一一，“你是來找我的嗎？我好開心。”
“我都看到了，陳歲。”
“那你開心嗎？你在人類世界的時候不是就很討厭他們？我今天殺了他們，你開心嗎？還是說你想要去救他們？畢竟你一開始就打算送他們回去……”
“陳歲，”劉一一打斷我，“我不會去救他們，我只是有點奇怪，你不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嗎？你跟他們也沒有矛盾，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有人妨礙我參加入黨積極分子的評選。”
“啊？”
“嗯，有人給輔導員寫匿名舉報信，說我私德不好，不應該參與入黨積極分子評選。”
“那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不知道。”
“所以你把他們都弄得支離破碎了？”
“嗯。”
“哇。”劉一一感嘆了一下，明明臉上面無表情，我卻讀懂了她在想什麼，她在想：就這？
“你是不是覺得我為了這麼點事對他們下手很不可理喻？”我忍不住開口，未加掩飾的質問脫口而出。
“不，並不是毫無道理可循。”劉一一向我做了一個往前走的手勢，示意我跟上。
我跟在她後面，劉一一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你並不是因為這點小事動手的。”
‘我不是嗎？’我的心臟一跳，有什麼東西在靈魂深處像青蛙一樣一跳一跳，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彷彿要噴薄而出！
“你只是單純喜歡血液和尖叫而已，一直壓抑自已，辛苦你了。”劉一一淡淡的說，她頭也不回，步幅不變，看起來就像在說一件稀疏尋常的事情。
我待在原地，腦子裡木木麻麻的，一片空白，像爆炸後的白光，白光中的我是如此的盲目，看不見前路，也看不見來路。
“怎麼不走了？”劉一一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身邊，她輕輕戳了戳我的手，我如夢初醒，看向劉一一，她墨色的瞳孔倒影出我扭曲的臉，我驚訝的發現，我竟然在扭曲的笑！
劉一一見我愣愣的，糾結了一下，然後輕輕抓住我破破爛爛的袖子，拉著我往前走，邊走邊說：“不過你回人類世界就不能這麼冒險了，你能贏他們，並不是因為你的力量碾壓了他們，也不是因為你的身體破損程度比他們輕有先天優勢，而是因為你不害怕，他們害怕，僅此而已。”
“你不也一樣嗎？”我感受著衣袖拉扯的力度，慢慢從愣神中清醒，“你也賭上了自已的性命去殺若蘭、鍾倩倩。”
“那個呀。”劉一一意味不明的笑了出聲，“陳歲同學，你好天真呀。”
她鬆開我的袖子，笑意盈盈的把自已的頭一扭，單獨把腦袋轉一圈後再次面向我，口齒不清的說：“我死不了，無論多麼嚴重的傷，隨著時間的流逝，都會痊癒。”
‘難怪在奧格涅斯的回憶裡劉一一無論受多重的傷都能活著。’眼前的畫面十分獵奇，但我的心跳竟然奇蹟般的趨於平穩，甚至還有一種回到母胎被羊水從四面八方包圍的安寧感。看著劉一一的笑，我也不自覺的翹起嘴角，“你好厲害，我幫你把頭轉回去吧。”
“沒被嚇到啊。”劉一一失落的吐吐舌頭，自已咔嚓一下把頭轉了回去往前走。故技重施吟唱治好我的傷後，我們一起前往世界盡頭。她的脖子隨著走路動作像爛繩子一樣一甩一甩，為了不影響視野，劉一一雙手捧住腦袋行動，我看著她的動作忍俊不禁，在一片昏暗中，她詭異的身影是如此醒目，讓我不再對前路感到迷惘。
‘不會再迷茫了。’我想著，跟著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