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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清寧的忽然病發對於顧衍而言完全在意料之外，他雖然平日身體差一些，但遠遠不是隨時病到垂危的程度。可這一次，賀清寧偏就病勢洶洶，情況兇險到幾乎沒能挺過去。車子的副座裡都是他昏沉中吐出的淋漓的血，更別提他與顧衍的身上有多觸目驚心。
在急救室外，顧衍驚魂未定地望著門框上的紅色訊號燈，想到不久之前，賀清寧俯在他肩膀上不停嘔血，他渾身上下都一片僵硬。直到沈彥穿著沾染了血跡的手術服出來，帶給他一張薄薄的病危通知和手術風險告知書。
“......這是什麼？”顧衍從麻木的感知中找回自已的聲音，機械的問道。
“胃部急性大出血，失血量非常多，血壓已經掉到危值，”沈彥儘量用簡短直白的語言告訴他，“情況很糟糕，這個你能籤嗎？”
那張印刷著黑色字型的蒼白紙張上還沾著猩紅的血跡，顧衍愣愣地接過來，耳畔嗡鳴不休。三年前，隔著急救室的那道門，他也為賀清紓簽過許多張諸如此類的告知書，後來賀清紓還是死在了他懷中，而今日此時，那道門裡生死難卜的人變成了賀清寧。
明明他不久之前還是好好的，甚至能和自已賭氣，怎麼忽然就生死一線之間。
“你到底能不能籤，人現在就躺在裡面等著，隨時就沒了，”這個時候沈彥似乎也焦躁起來，濃黑的眉皺著，“開刀雖然風險大但是有希望，你想讓他現在就失血不治嗎？”
顧衍如夢初醒，面孔還是被驚嚇到的蒼白，語無倫次道：“不...不，沈醫生，我要他活著，請你一定要救救他，這個我來籤，他的一切都由我來負責！”
沈彥看著他在家屬那一欄簽下自已的名字，眼神微微一變，他默默打量著顧衍緊張到青筋突出的臉，心中陡然生出一陣寒意，又或者，早就蟄伏在心底，只在此時又冒了尖。
顧衍靠著冰冷的牆壁無力地埋下頭，沖鼻一股濃重的腥膩血氣。他後知後覺地抬起手，眼中盡是賀清寧的血。
下半夜，在顧衍心驚膽戰的等待中，賀清寧總算平安下了手術檯，他緊跟著去加護病房，看到賀清寧昏迷之中依然眉頭輕蹙，因為失血太多的緣故，看上去如同一片蒼白的輕羽。
顧衍的心一陣一陣的疼起來。他輕輕握了一下賀清寧蒼白冰冷的指尖，呼吸都不能順暢。
“家屬跟我來一下。”沈彥低聲說。
顧衍擔憂地看了一眼賀清寧，隨即跟在沈彥身後走到門外。這一晚賀清寧的病情兇險無比，如果不是沈彥醫術精湛行事果敢，只怕要情況要糟糕到無法挽回，顧衍之前再無端討厭沈彥，此刻也囂張不起來，反而十分感激。
“潰瘍大面積破裂導致嚴重出血。”沈彥此時目光平靜而嚴肅。
“潰瘍？”顧衍疑惑地皺起眉。
“他有嚴重的胃潰瘍，你不知道嗎。”沈彥看著他青白的臉繼續說，“我們診斷最近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胃都在輕微的慢性出血，難道他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的狀況嗎。”
“顧先生，你彷彿一直不太關心身邊人。”
顧衍的腦子裡亂成一團，他努力回想著賀清寧之前的身體狀況，根本無心捕捉沈彥的言外之意。
“......怎麼會胃潰瘍呢，他以前沒有的。”
“不良生活習慣比如飲食不規律，抽菸酗酒，長期的緊張焦慮，又或者，”沈彥的目光微微一變，望向病房內床頭的點滴架，“藥物刺激，過度的抗炎鎮痛類藥劑帶來的副作用。”
“好好護理吧，有什麼情況隨時找我。”沈彥看著顧衍那張驚魂未定的臉輕輕說。
“多謝你了，沈醫生。”顧衍捏了捏作痛的眉心，神態頗有些疲憊。
沈彥只搖頭笑了下，轉身向走廊另一端走去。
病房中只有儀器嘀嗒的聲音，賀清寧虛弱到連呼吸都微不可聞，想來是昏迷中仍然覺得疼，雋秀的眉宇一直未曾舒展。顧衍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握著他冰涼的手，心裡又一點一點鈍痛起來。
——如果這一晚賀清寧沒有挺過去，我會怎樣？
顧衍自問，我會覺得痛快嗎，會覺得這是報應不爽，賀清寧為清紓償了命嗎？
不會。
賀清寧現在就蒼白虛弱地睡在他面前，他卻從心底生出一股恐懼，怕他像冰雪一樣消融了，再也攏不回懷中。
顧衍其實很明白，他對賀清寧的情愫封閉過，深埋過，唯獨不曾消弭過。賀清紓在時，他糾結煎熬不知如何坦陳不堪的心意；賀清紓去後，他懷疑賀清寧有意加害，又無法將隱秘的愛意抹殺，兩難之間更加痛苦愧疚。
賀清寧再次回到他身邊，儘管心中五味雜陳，他自已卻知道，在震驚憤怒這些表象的背後，失而復得的酸澀欣喜翻流湧動，越是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私心牽念反而愈深。他最真實的想法就是把賀清寧永遠留在身邊，再不許他逃走。
尤其在發現賀清寧的累累傷痕，受傷時間與賀清紓手術大致相同時，顧衍心中居然如巨石落地般輕快，只要不知道真相，他會永遠自欺欺人，認定當年彼此各有難處，賀清寧不救賀清紓是因為重傷意外。彷彿如此，他自已無法安置的愛意，也可漸漸觸及天光。
他不知該怎麼把兩人之間這種不堪說難言停的情愫過渡成為光明磊落的來日溫柔，看見賀清寧對別人笑的時候，更患得患失，氣悶之下，才會有這一次的驚險。
“清寧......”顧衍捧起他蒼白的手指，輕輕地貼在自已溫熱的面頰上，溫聲軟語，“我不好，讓你病成這樣，你乖，快些好起來，我不和你賭氣了。”
賀清寧是在第三天下午才醒來第一次，意識還未完全清醒，刀口就疼得他不安的輾轉，喉嚨中盡是微弱的嗚咽。顧衍按住他想亂動的手，輕聲喊他的名字，看他疼得眼睫都溼潤了。
“清寧，睜開眼睛，看看我。”顧衍難掩欣喜，看他這樣難受又覺得心疼鼻酸，慌忙向醫護人員尋求幫助。
上了止痛泵，賀清寧目光渙散，潮溼的黑髮散在枕頭上，襯得面孔更蒼白，他只疲倦地看了一眼顧衍便又昏沉睡去。
一番折騰下來，顧衍實在有些撐不住了，他不眠不休地守到現在，終於見到賀清寧穩定下來，用手支著頭在桌子上眯了會兒。
再睜開眼睛已經是夜晚，顧衍一驚，暗自責備自已怎麼睡這麼久，趕緊揉著發麻的手臂去看賀清寧，誰知後者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躺在床上安靜的望著天花板。
“清寧？”顧衍驚喜地握住他的手。
賀清寧側過臉來看他，細密的眼睫微微地垂著，一雙眼睛還不太清亮。
“還疼不疼？我叫醫生過來看一看？......”
“顧衍。”賀清寧的聲音很低很微弱，才開口就咳了起來，顧衍聽到他喊自已，急忙湊上前去。
“怎麼啦？”
“我不討厭小動物。”賀清寧忽然沒頭沒尾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