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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首很歡快的曲子,小朋友情緒不是很到位啊,”那位戴著黑框眼鏡的評委笑著問他,“是有些緊張嗎?”
路之珩記得這個場景,這是他最後一次參加比賽的時候。
年幼的他站在臺上,頂棚的燈光亮得刺眼,照得他頭暈目眩。
臺下坐著幾位評委,偌大的觀眾席空蕩蕩,只有路夫人一人坐在正對著舞臺的位置。
以俯瞰的第三視角,他和路夫人站在中軸線對立的兩端。
他意識到自己又在做夢了。
他不緊張。
但也確實給不出足夠飽滿又歡快的情緒。
早在參加此場比賽之前,他就已經對在公開場合演奏心生煩悶。
他厭倦了那些“你能晉級不過是因為有個演奏家母親”的刻薄嘴臉,也不喜歡聽到無論是評委還是觀眾對琴聲的評判。
他彈琴是為了取悅自己。
與任何人都無關。
現在想來,他和路夫人的分歧很早就產生了,只是一直沒有表現出來。
負面情緒一直累積,總有爆發的一天。
所以隔些時日之後,當她把決賽邀請函拿回來時,路之珩直截了當地拒絕:“我不去。”
不是“不想去”,而是“不去”。
不是商量,而是直接告訴她結果。
路夫人有些驚訝,“為什麼?”
和從小就熱衷於股票的路之瑾不同,路之珩遺傳了母親的樂感天賦,對音律十分敏感。
他還是個小不點兒的時候,只要聽到琴音,注意力就會被吸引,對鋼琴也是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樣。
再長大一點,他自然而然地學琴練琴,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帶著笑的。
路夫人以為,他定是愛極了這種樂器,成為一名像她一樣的演奏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蹲下身和年幼的兒子平視,語氣關切,“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路之珩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麼呢?”
“我不想為他們演奏。”
僅此而已。
這個回答超出了路夫人的預料,“可是……你不想成為和媽媽一樣的演奏家了嗎?”
路之珩很堅定,“不想。”
“珩珩,”她試圖追問,“沒有別的原因了嗎?”
“沒有,我就是不想。”
有那麼一瞬間,路夫人從他的眼神裡讀出了近乎高傲的情緒。
好似他覺得別人不配欣賞他的音樂。
她的心涼了半截。
“路之珩,”她站起身,俯視著他,“你太讓我失望了。”
路之珩幾乎要被她的眼神壓垮。
路夫人蹲下身是他的母親,林向嵐站起來就是他的老師。
一直都是如此。
凌晨兩點四十八分,路之珩睜開眼,鬱結的情緒仍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本就睡得晚,又做了這樣一個夢,心情直跌谷底。
*
次日一早,路之珩起床的時候,路斂鋒已經在吃早餐了。
老年人覺少,起得也早,他打完一套太極又在院子裡溜了一圈才回來。
他眼尖得很,一眼就看出了路之珩的沒精打采,“珩珩是不是揹著爺爺偷偷打遊戲了?”
路斂鋒控訴他,“怎麼不叫上我,你也太不講義氣了!”
“怎麼可能,”路之珩伸了個懶腰,睜著眼說瞎話,“我就是認床,有點睡不著。”
反正他爺爺又不知道他前幾天是在這裡住的。
路斂鋒將信將疑。
吃完早餐,路之珩怕他無聊,提議道:“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陪您出去逛逛?”
“不用,”路斂鋒擺了擺手,“我明天就回去了。”
“這麼早?”
往年他都是不到年關不回家,甚至還有幾次連過年都沒回來。
“本來就是順路才來了這裡,大半年不見我的寶貝孫子了,就想著過來看看你。”
路老爺子的順路就是隔著大半個地球也照樣順。
兩人移步茶室,路斂鋒指著棋盤:“咱倆手談一局?”
路之珩落座,執黑子先行。
“主要是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了,”路斂鋒隨後落下一子,感慨道:“在外面野了這麼久,也該回家養老了。”
說到這,他笑呵呵地問路之珩:“你打算什麼時候給爺爺生個曾孫出來玩玩?”
路之珩還沒來得及答話,他就搶先說:“事先宣告啊,爺爺就是問問,不是催你。”
“這婚你愛結結,孩子你愛生生,我可不是那頑固的老封建,絕不會干涉一點兒!”
他強調,“真的就只是問問!”
好傢伙,這防護甲疊得可真厚。
“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不知道為什麼,路之珩隱隱覺得,以後可能也不會有。
“哦,”老爺子說到做到,又換了個話題,“那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路·母胎solo·之珩:“…………”
您這問的都是什麼問題?
路斂鋒一臉驕傲,“照理說,我孫子長得這麼俊,又這麼優秀,追你的人應該不少。”
“但我好像沒見你跟哪個小姑娘走得近過……”
“珩珩,”他覺得自己抓住了盲點,“你是不是喜歡男孩子?”
“…………”
路之珩也不知道,他沒有考慮過取向的問題。
但腦海裡閃過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老爺子耳聰目明,逮到了他一瞬間的猶豫,“你遲疑了。”
路之珩:“…………”
路斂鋒當他預設了,“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這都什麼年代了,咱可不興搞歧視。”
“男孩子女孩子是一樣的,你喜歡最最重要,爺爺又不是不同意。”
他的重點落在最後一句,“所以,你什麼時候把他帶過來給爺爺見見?”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八字還沒一撇呢。
不對,哪來的八字?
“您就別亂猜了,真沒有。”
路之珩哭笑不得,他家的老爺子想象力未免太豐富了。
“你放心,我要是談戀愛了,肯定第一時間告訴您。”
“這可是你說的啊。”
“嗯,我說的,”路之珩眉眼一彎,漾出幾分稚氣,“騙人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