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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節、不以物喜
說回軍訓，還是軍訓有點意思。
尤其是今天下午的軍訓。
“同學們，同志們，你們看看那邊的三排，歪歪扭扭，我們給他們展示一下什麼叫士氣。”
對於三排，教官已經不是第一次表達三排不行了。
現實狀況好像確實是這樣。
“都有，原地踏步，齊步走。”
“就喊我們的口號啊。大家都說沒有累，那麼這個口號我倒要看看能喊到什麼境界。”
“團結一致”
“團結一致，奮力拼搏，尖刀樹莓，捨我其誰。”
關於這個口號，我們肯定是用出十二分的力氣的。
搞完這一套，三排的人，竟然沒有一點點的脾氣。
“哎呀，三排的男生不行嘛，還不如我們班的女生。”
教官又在拉仇恨……
“報告，教官，我看不下去了。”三排還是有些人有集體榮譽感的。
“看不下去了，你也知道看不下去了，你看看你們，還不如女生，人家的佇列怎麼站的，轉過來看看。”三排長也是找準了機會進行編排。
“哎呀，還真轉過去看看了。佇列裡能亂動嘛？啊？”
這三排長屬實有點挖坑了，叫人轉過去看看，好傢伙，別人轉過來了，又說人不守佇列紀律，不過，好像確實是那麼一回事。
“喊報告了沒有？”
“報告。”
“報告。”
“還算是個男人，知道報告。”
“我們受到挑釁，要怎麼做？”
“報告，懟回去。讓他們知道我們可不是吃素的。”
三排的傢伙們瞬間擺脫了之前的頹廢樣子。
“好，有氣勢，給他們展示一下。”
我們就這麼看著三排表演。
那口號喊的，確實有點動靜，事情到了這個時候，不知道教官會如何應對呢？
“唉，此時此刻場上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三排開始挑釁我們了，我們怎麼辦。”
教官慢悠悠的說著，完全沒有把三排的傢伙們當做一回事。
“一起大聲的告訴我，懟還是不懟。”
“懟！”
“好。”
“氣勢，對，就是氣勢。拿出來，拿出最強氣勢，讓他們知道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
“都有，踏步。”
“齊步走~”
哎呦，我……
咋了？就這麼走了？教官不會是下錯口令了？
“我們不欺負弱者，不和他們計較。立定！”
原來是這樣。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用自己的短板和別人的牆板叫板，那多不明智。”
三排多是男生，剛剛的氣勢確實滔天。
我們這個班級這麼多女孩子，要和他們最強一比，估計，不用估計，肯定落下風。不如不比。不得不說教官還是非常關愛我們這些人的。要是喊破了喉嚨，那多不好。
“給自己鼓鼓掌吧。太優秀了，三排這麼多男生，氣勢仍然沒有我們的震撼。”
教官這話說的是臉不紅心不跳，要說之前的訓練狀態，我承認我們的要比三排的好，可展示的時候，明明是三排的人更有氣勢。
“beautiful，再加wonderful簡直就是perfect。”
對於我們這個班的訓練狀態，教官好像非常滿意。
“不用管他們，我們自己好好訓練就好了。”
只是三排的同學們遭罪了。
“聽到沒有，你們連女生都不如，口號給我喊五遍。”
三排長在那裡訓斥著三班，這是把這群大學生當成軍人帶了……
“同學們記住，天使在想象中，魔鬼在細節裡，當你沒有了意志力，你就會變成你曾經討厭的人。”
“簡單的拉練，他們回來之後都放鬆了，只有我們還在認真的保持著姿態。”
“這是一個習慣，也是對自己的要求。你們的未來會很美好。再次給自己鼓鼓掌吧。”
從軍訓第一天到現在，教官時常會說出給自己鼓鼓掌這句話，這時常讓我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很不錯。
“教官，這是給你的。”
“哦吼，班導你不會走錯了班級？”
“教官，她也是我們的班導。”
“你們的班導不是亞洲嗎？”
“這幾個都是我們的班導。”
“我們幾個是輪流來的。”
“那不對呀，你在欺騙我呀，軍訓過了一個星期了，總共幾個班導，到現在才輪到你？”
“哎呀，我是女孩子嘛。”
“哎呀，那你不常來，大老爺們有啥好看的，呦呦呦，失言失言。”
“教官你可真幽默。”
“不說了，不說了，謝謝你的水。”
教官雖然說了謝謝，可轉身就把水放在了我們的茶杯區。
“教官，你不知道，這個楊班導可高冷了。”
“高冷？你們是不是對高冷這個詞有誤解？”
“大家都這麼說啊。”
“今日就這個高冷的話題，咱們來聊一聊為什麼很多人說大學生越來越冷漠。”
“大膽揣測一下，大部分人的家庭非常普通，而你的985211大學生身份令你在親朋好友見很有面子，很自豪，有一點我們應該都有感觸，人越往上走落差越大，讀小學的時候，一個小地方，同學之間貧富差距最多就是你爸媽掙幾千，別人爸媽多幾千，都是同一階層無傷大雅，大家交流沒有障礙。”
“到了高中985211水平的孩子應該上的是市重點，那裡有人的爸爸是局座，有人的爸爸是開豪車，更氣人的是，有的人不僅家庭優越，自己還非常聰明，學習好拔尖，家裡停工的學習條件非常好。甚至不是光憑刻苦努力就可以抹平的差距。”
“到985大學光選專業這一關，你會發現大學700多個專業，而很多人的爸媽只知道醫生老師會計寥寥無幾的幾個專業，有些人的父母甚至想憑藉他們的人生經歷大言不慚的給他選專業，也不知道填報規則是什麼，什麼是平行志願，在這個時候，我們通常會發現某些同學的爸媽已經為他們發動人脈，請大學裡德高望重的教授或者專業的專業填報輔導老師，分析了行業形勢諮詢了孩子喜好，選出了專業。”
“而我們這些普通人進入985，更多的只是在祈禱全家一起選的這個專業不是一個很坑的專業，不多久，因為發現和料想的不一樣，在985換專業很難，非常困難，因為優秀的人太多，是幾乎不可能的難度，換專業這個話題，其實有過說法的，學習好的人沒有必要換專業，學習不好的人怎麼可能有機會換專業，這個問題不深入聊，因為我也沒有經歷過，只是聽說而已。”
“透過身邊的人，我們總會驚奇的發現某些同學的父母不僅選好了專業，而且規劃了未來研究生出國深造七八年之後的事情，因為有財力有遠見能規劃到那麼遠，而我們得走一步看一步，大學的生活很豐富多彩，而某些同學更加豐富多彩。”
“比如國外交換生，比如夏令營，比如社團，比如樂器，比如昂貴的實驗器材。比如一系列需要財力支撐的拓展自己的專案。”
“僅僅是聊天，不要這麼沉思，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命歷程，不可能都是一樣的，不對，大部分人是差不多的，像我們這樣處在底層的人基本不會有多少變化，至少說處在的階層不會有多少變化，時代的紅利過去了，996也過去了。久而久之就會發現我們處在二八理論中的八中，而不是其中的二。”
“認清現實，接受現實，其中會有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可能發現交流的話題比較少，人也沉默了一些，你猜我們會想什麼？”
“大學畢業後面臨的就是找工作和結婚，局座和開豪車的孩子肯定不需要為工作焦慮。我們就不一樣了。父母不容易，父母需要回報，父母這麼多年在親戚朋友面前吹牛吹了那麼多年，一般的工作還不行，得說出去有面子。”
“剛開始接觸社會，得想方設法讓HR對自己印象好點。這些年行業寒冬，好工作多難找，你們可能不知道，哪怕是985的他為工作勞心勞力半天，想找同學或者朋友交流一下心得和建議。卻發現同學有家族企業或者家裡父母房車啥都準備好了。有些同學不著急找工作，甚至想先來個畢業旅行再說。”
“還有到了結婚的時候，你肯定是希望找一個跟自己學歷能力旗鼓相當的物件。對不對。”
“但是婚戀市場女生向上相容，跟他能力一樣的，大機率是不願意跟他的。最重要的一點，你給他房子車子準備好了嗎？不需要多貴的房，多好的車，就他一般同學那樣就行，不會沒有吧。”
“聊這個屬實有點難受了，到那個時候，可不僅僅只有工作，還有家庭。”
“一般家庭還在指望回饋老兩口，想想還要自己掙錢買房買車吧？等到房車齊備的時候，年紀差不多也就30歲了，時間過的很快的，大學四年是一件投資的階段，到了大學畢業能找到什麼樣的工作？是追名還是逐利，或許是兩頭都空。”
“到那個時候，會驚奇的發現，結婚早的同學，已經開始曬大胖小子了。孩子可愛，妻子漂亮身材好。而我們還要被工作中的KPI和同事之間的勾心鬥角焦頭爛額，接到家裡的電話就是催促，說誰誰誰又給你介紹了，老大不小了，今年必須結婚了。你猜猜我們會想什麼？”
“是不願意結婚嗎？有一部分人就是越優秀越孤獨。比較是一切痛苦的根源，當意識到怎麼努力都趕不上別人的起點，自己的人生怎麼規劃，都趕不上別人的步驟後，來自同年人的壓力非常巨大，你猜會不會焦慮的想死，會不會想要找個人傾訴？”
“而很多人的父母思想的貧瘠和觀念的淺薄，使大家無從開口，不自覺的就會發現他已經在自己的圈子裡掉底了。而他的父母還在人前人後追他多厲害。我們的經歷和思想變化，父母親戚朋友都不知道，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家人還是把我們當做孩子，可是我們已經建立了自己的世界觀，有自己的思想，這個時候，家人朋友親戚只是驚奇的發現我們上了985怎麼變冷漠自私了。”
“這是代溝嗎？算是吧，畢竟想法不一樣了。”
“自然也就懶得去費口舌和別人交流了，就像學姐這樣的，還有什麼話題值得她和別人聊呢？說是高冷，其實是不瞭解本質原因，人家只是懶得理你。”
“一些比較自私的父母，孩子自己努力上了好大學，父母只顧炫耀得意，然後就等著孩子工作後報答自己，覺得那麼理所當然，不理解孩子的生活，不理解孩子心裡的苦，那樣孩子自會跟父母越走越遠。”
這些說辭不用過分解讀，也犯不著攻擊什麼，應該是引發反思的，而不是相互攻擊的。
“我們這些人還算好一點，有些農村的同學更可悲，讀書讓他長了見識，能力卻跟不上，加上父母急著要回報，他不痛苦，誰痛苦？”
“確實啊，教官，父母就是人生的第一資源，所以年輕人看的很透，很多，並不是不理解父母，不生真的有時候，也是一種善良。”
“停停停，你這說的就有點匪夷所思了，你現在只是剛剛進入大學啊，人生剛剛開始，這個時候應該是抱著情懷進入大學的，應該對這個社會有很多憧憬的。況且我們還有一段時間進行緩衝，三兩年的時間要是還像中學的時候只是學習，那大學上的還有什麼意義？以前學的是知識，以後要多加鍛鍊能力了。”
“教官，你說的我都難受了，以後我該怎麼辦？我什麼都不懂。”
“能夠回報社會，或的自如，愛家庭，愛人民，向好的方向發展就好，別活在別人的眼光裡。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不要跟被人比，永遠有比自己優秀的人，別人幾代人的積累，憑什麼你一代人就想追上？”
“哎，那些經歷過沒有物質，沒有父母關心，理解的痛苦或許是更深一層吧。”
“好像是有這種說法，那些有遠高於正常人思想深度的人，本身就是心思細膩的人，善於去感知這個世界，回想這些，常常我們經歷的一些事，在我們看來是一個習以為常的事情，但他們都有著敏感且豐富的感悟，這種自然的區隔會讓他們形成一個強大的獨立思考能力，然而呢，安樂是無法早就這樣的思想深度的，於是呢，他們一定是經歷了遠超於常人的苦難，可能是犯過重大的錯誤，可能是失去過重要的東西，可能是承擔過難以承受的壓力，他們用敏感的精神去觸碰那些苦難，在苦難當中思考生命的意義，在深淵中去體會人生的深刻，這並不是誇張，透過讀書可以獲得作者思想的傳承，可以拓寬我們的知識面，可以提升自己的文學涵養，但是呢深度思想這種無形卻又重於泰山的東西，確實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這個代價就是過人的痛苦，這種經歷呢是在深淵的邊緣摸爬滾打。我羨慕那些有思想深度的人，但又心疼那些思想帶給他們的往往是一面陽光，一面悲傷。”
“教官，你是不是經歷了什麼？”
“你這是現學現用嗎？在這裡開始分析我這個人？”
“主要是我覺得教官說的非常有道理，非常有思想深度。”
“你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你也是一個細膩的人，當兵嗎，總會經歷很多東西，有些特殊的訓練會讓人經歷絕望，失望，在之後建立的希望那是真的強大。”
“難怪教官這麼陽光。”
“可不要這麼理解，每個人都有負面情緒的。”
“那教官你有負面情緒嗎？”
“我都說了每個人都有，只不過，我有一些方法排解這些不良情緒。”
“教官，你能把這些方法交給我們嗎？”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明心見性，不矜不伐。”
安靜，那是真的安靜。或許是因為教官說的這句話我們都聽過。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是出自范仲淹《岳陽樓記》。
“怎麼這句話不理解？有沒有人能解釋一下？”
“教官，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們了？不因外物的豐富、富有，個人的獲得、擁有而驕傲和狂喜，也不因為外物的丟失、損壞，個人的失意潦倒而悲傷。”
“引申一下呢？”
“引申？內在涵義是指無論面對失敗還是成功，都要保持一種恆定淡然的心態，不因一時的成功和失敗而妄自菲薄，無論何時都保持一種豁達淡然的心態不因外界的好事而興高采烈 也不因為自己的不幸遭遇而垂頭喪氣 堅持自己的原則不受外界的影響。”
聽著同學的解釋，我好像失去了什麼。
“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現在的我只知道這些了。”
“要不要這樣，剛剛還說是不是看不起大家，你這直接說你不要看得起我……”
“只知道滕子京謫守巴陵郡是不是太淺於皮毛了？那些政通人和，百廢具興。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岳陽樓之大觀沒見過也就算了，怎麼能不臆想一下呢。”
教官說的我好像要流淚了，那些優美的景象，我怎麼到現在才感受到。
之前我上學的時候學習的時候怎麼就沒有這種感受。
“若夫霪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嶽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
若不是教官緩緩的說著，估計我這輩子不會在想起這些了。
這些優美的景象為什麼會在我看不懂的年紀接觸。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原來還有人記得這些，並不是所有人不記得這些。
原來只是我們某些人沒有上學。
怎麼人和人的差距那麼不同，同樣是上的義務教育，可為什麼有人能感受到這些景色，而我只是路過，多麼的遺憾。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
“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還好，我還是記得那麼一句的。
似乎喊的這最後一句是我們的最後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