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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化梟為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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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梅夏臨近端午,劉欽正於花廳西閣內撰寫文移,忽有護衛蘇水掀簾入內上報令君,有蔡陽劉良於二堂求見。劉欽聞聽大喜過望,旋即擱筆道:“快快有請!”一面草撩文移,一面整冠理衫,剛迎到花廳門口,便見有一位弱冠小哥,綰扎赤色的飄帶,身穿直裾藍衣,喜笑盈腮地疾步走來。

劉欽趕忙迎上前去一把攬緊,撫背大笑道:“小郎莫非是插了翅膀,兩日便到了濟陽?”說罷便引其赴後花園而來。來人邊走便回笑道:“家兄有命,敢不依從?自宛城、定陵一路快馬,到鄢陵驛亭方歇了一晚。”“二弟辛苦!”劉欽領來人上得濟陽宮內,便朝後寢扯嗓喝道:“夫人何在,看誰來了?”

來人劉良,年方二十有四,乃是劉欽同胞兄弟,託先考劉回鉅鹿都尉的蔭佑,赴太學寒窗苦讀五載,方回老家南陽郡白水亭耕作務農。前日劉良喜得兄長家書,談及長子劉縯與功曹充蘭之女請婚一事,便馬不停蹄直奔濟陽而來。

二人於濟陽宮後寢西閣甫坐,夫人樊嫻都便攜小兒劉秀趨步前來。劉良見兄嫂忙起身展袖長揖道:“嫂嫂在上,小郎有禮!”樊嫻都忙肅揖回禮道:“叔叔一路駕塵彍風,車馬勞頓,俟僕家調些茶水,再好生休息。”說罷一邊囑劉秀向小叔施禮,一邊獨自回火塘間取茶團搗碎,置於螭虺壺中,又衝些開水,加入薑片、薄荷與李子調味,浸泡須臾,方端上案臺敘至乳桔淺盞之中。

劉欽將茶盞遞與劉良,兀自端起一杯微嗅輕呷道:“二弟剛自太學歸田,前奉宛城孝廉躋身清流,又赴京師公府複試諸生家法、文吏課箋奏,如此算來,不日當有敕牒下來。”劉良聞聽忙張袖揖禮道:“多煩兄長周全,也勞嫂嫂經心張羅衣食用度。小弟不才,自當刻苦上進,投木報瓊,以答謝兄長手足之恩情!”

樊嫻都正於西閣青窗處為劉良錐納鞋底,聽聞二弟言辭見外,便擱下傢什,言辭諄諄道:“理亦無所問,知己者闋礱。長兄如父自當如此,一家人怎就說出兩家話來!”劉良聽罷忙折身頓首正拜,且涕淚漣漣道:“嫂嫂教誨,劉良銘記在心。”樊嫻都見二弟觸情落淚,忙上前拉起安撫幾語,便攜劉秀趨寢間迴避去了。

劉欽一時語塞,便提起螭虺續上茶水,話鋒一轉道:“此次二弟邀來濟陽,皆是因充、劉兩家請婚之事。兩孩童不思進取,已於上巳節黃蔡河祓禊兩相私授,親家又居官縣寺,熟門熟戶的,就算是成了親家了。”

劉良見兄長主意已定,便揖禮試問道:“請婚納采吉日,兄長可有問卜四方大神?”劉欽乾咳兩聲,勉強笑道:“事出不然,何須問卜,端陽佳節便是吉日,勞二弟過府請婚納采,行過義雁之禮也就成了!”

劉良聞聽家兄意欲端陽納采,一時躊躇不語,起身於閣間蹀踱少許,便揖禮諫言道:“兄長容稟,自古端午乃惡日,五毒猖獗,五月不利,宜重擇吉日吧!”劉欽見狀也起身撫須笑道:“過後請婚,怕閨門不利,況五月端午各有說辭,有說蒼龍七宿飛昇於正南中央,處一載中正之位,呈飛龍在天局,吉祥日呀!到時縯兒於學堂休沐兩日,隨二弟過充府一敘,也算是少了回事。”劉良緘默片刻,便揖禮從命。

翌日便是龍日端午了,公雞剛剛打鳴三遍,樊嫻都便躡手躡腳起身更衣。又來到火塘間用火燫、火石鑽燧取火,點燃翹尾展翅的朱雀銅燈,庖間便漸次明朗起來。

隨後樊夫人洗漱一番,便將瀝過清水的十多枚雞卵及若干葫蒜置入釜中,一通煙熏火燎的張忙過後,香噴噴的葫蒜香卵便托盤而出。尚未及將米粥菜餚放置案臺,大小吃客便按捺不住美食誘惑,早已淚眼惺忪地接踵而來。樊夫人見狀不由啼笑皆非,便不問青紅皂白,將吃客一個個推搡著洗漱去了。

待一家人於席榻跽坐,個個倒也循規蹈矩,葫蒜一人一獨,雞卵一人兩個,互不掙搶。樊嫻都在几案旁以漆畫勺挹取黃酒,又將漆耳觴一一斟滿,方敬於夫君及劉良案前。又見小劉秀不喜葫蒜,便諄諄開釋道:“今日端午逢毒,葫蒜有表蘊毒之效,吃了就沒那暗瘡之憂哇!”小劉秀聽罷似懂非懂,尋思是阿母交代自是無錯,便拉一獨蒜塞與口中,綿綿糯糯,看無大礙,便扯出蒜蒂,衝阿母甜甜一笑,又頻頻點頭以表讚許。

席間劉欽不住叮嚀劉良此去充府的請婚事宜,小劉秀在近旁聽得仔細,便拽住劉良衣袖,叫嚷著也要同去。劉欽見小劉秀無理取鬧,便撂下筷箸,對著夫人佯作憤懣道:“請婚乃士昏禮儀之首,是個大事,哪容得一孩童恣意胡鬧?”

樊夫人聽罷便將劉秀拉扯一邊,正欲悉心教誨,卻聽得劉秀噙淚嘟囔道:“就是前日,我弄壞了充曦姊姊的刺猴香囊,說好了今日便賠付給她。”樊夫人忙蹲身撫慰道:“秀兒莫哭,有心就行,改日再還也不遲呀!”劉秀聽罷嘟嘴拂袖道:“阿母常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劉更生也說:人背信則名不達矣。”話音剛落,席上幾人便都哈哈大笑起來。

劉欽見小兒巧舌如簧,便藏笑佯怒道:“小兒輕狂,劉向的箴言倒用到這兒了。我兒可知,劉向的兒子也叫劉秀,與你倒是同名同姓,人家可是當朝的中壘,衛戍京師的大將軍,你呢?”

小劉秀見父親面露調侃之意,便垂首小聲嘀咕道:“阿翁也比不得劉更生哇,我——還是個小孩子呢!”樊夫人正手端針線簸籮於寢室出來,見劉秀嘴獰,便趨來厲聲呵斥道:“小孩子如是狂口,盲知上下尊卑!一入秋便將你送去蒙館,不怕你死牙臭嘴,弄鬼掉猴!”

幾兄姊聽罷笑得前仰後合,便離席圍繞劉秀逗來逗去。樊嫻都見狀忙扯開幾人,在簸籮中拿出幾縷五色絲線,一個個輕繞於兄姊幾人手臂之上,又將香囊垂吊在腰間或胸前。龍日端午以五彩絲係臂,一縷曰長命,一縷曰續命,一縷闢兵繒,一縷辟邪,一縷朱索。一個個再亮於彤彤日光之下,更趁得殿堂五彩斑斕,熠熠生輝。

日上三杆,護衛蘇水引軺車入西花園內,劉秀一見便爬了上去,嚷嚷要隨車同行。劉良見兄長緊蹙眉頭,思忖一陣便爽朗笑道:“這樣吧,素聞小五已熟讀蒙學《訓纂篇》泛八十九章,今日不妨考個俚語,去與不去,依你作答為準,你可願意?”劉秀疑惑地望了一圈兒,見也無人作局,便笑稱願意。

劉良背手思忖道:“循例《戰國策》亡羊補牢,可答:未為遲也。”劉秀雙眸忽閃忽閃,點頭稱喏。劉良蹀踱兩步,囅然一笑道:“出一坊間俚語,竹籃打水。”遂作一請答之手勢。

劉秀聽罷,不由擰眉吮指暗自躊躇:乍看字面貌似簡易,實則內裡暗藏玄機,若依常理敲出謎底,則充府之行定然成空。劉縯劉仲四兄姊見二叔出此幼稚謎面,就把劉秀難為得呆若木雞,便一個個交頭接耳,隨之誇張般捶胸頓足,繼而鬨堂大笑起來。

還是劉縯性子急,見小弟著實難以作答,便壓低嗓門,裝作若無其事狀,善意提點道:“一場空,那麼一場空!”劉秀一聽氣急敗壞,這不成分叫我去不成麼?忽然眼前一亮,便徑直奔雜間取來竹籃,又折回到西花園的蓮湖邊上,蹲身輕輕摁籃入水,又重重提籃而出。但見這清水宛若萬千銀梭般順瀉而下,又似那洪波決口,大海倒懸。末了凝目仔細一看,方見籃底尚餘點點露珠,尤似瑪瑙般晶瑩剔透,於竹條間滾動跳躍,依依不捨,戀戀有情。

劉秀便回頭衝二叔狡黠一笑,遂沾沾自喜道:“有了有了,竹藍打水,是順水留情哎!”此言一出,劉欽劉良二兄弟皆面面相覷,劉良兀自沉吟道:“竹籃打水,順水留情,巧避天坑,妙哉!孺子懷才抱智,必不屈居人下,終非池中物也。”劉良贊罷,又建言兄長道:“此去充府,小五同去也可,權作順水留情罷!”劉欽聽罷,捋須點頭,眾人皆哈哈大笑。

劉秀見父親默許,懼怕反悔,忙溜身搭腿爬上車轅。劉仲、劉黃、劉元三兄姊見小人得志,眼羨之餘,也大大咧咧鬆了口氣,有了魑魅魍魎東引之快感。

軺車窄小,劉秀不得不蜷於叔父及兄長膝下。出廷寺直到東門閭里,又順湖向西二百餘步,便見一四合宅院門頭邊上,有一單窠青衣男子正拭目以待。劉秀定晴見是功曹充蘭,軺車一停便禿嚕下來,衝到功曹跟前先施一禮,隨後就一個勁兒“常叔常叔”地叫。待充蘭接過義雁及彩繪禮盒,揖禮寒暄後,幾人方踏步進了庭院。

但見庭院內綠蓋疊翠,百鳥啁啾,煙暖雨初收,落盡繁花小院幽。廊前芍藥生憔悴,彩蝶有意伏上頭。小劉秀見彩蝶在芍藥之上起舞翩翩,又戀戀不捨,不由得心花怒放,便躡手躡手欲靠近捕捉,猛聽背後有人炸喝,劉秀驚怵回頭,見是婢女小青,便折身嗷嗷撲打過去。

小青瑣事在身,不便與他糾纏,便抽身綿軟討饒道:“小公子莫怪姊姊太忙,快到晌午時,姊姊便帶你尋夜貓子玩,做梟羹佳餚,好吃著呢!”小劉秀聞聽有夜貓子玩,便眼前一亮,忙拽小青衣袖,叫嚷著要玩夜貓子。適逢充曦於閨閣走出,見小兒耍賴,便上前俯耳嘀咕幾語,小劉秀聽罷欣然放手,任小青弄鬼妝么地揚長而去。

充蘭與劉良劉縯二人,在中堂西廂脫履落坐,小青便持螭虺將茶盞斟滿。充曦遂疾步上前,纖纖細指輕捏茶盞兩沿,畢恭畢敬地跪請劉良品茗時,其父充蘭一臉冷肅地叱糾道:“錯了,復敬!”充曦適覺儀禮不妥,面敷飛霞,忙將奉茶手勢換作兩指掐於盞沿之下。

劉良接茶輕呷少許,方借涼茶開言道:“香分花上露,水汲石中泉,莫幹清涼夏韻,安居十里茶香,炎炎夏日,守心守己,芳馨滿軒呀。”充蘭聽罷哈哈大笑道:“賢弟不愧太學中人,即景抒賦,妙口生花,當不負京都公府複試,量天家皇牒,指日可待。”言罷持茶盞一飲而盡。

劉良羞赫一笑道:“承蒙吉言。此次進京複試,主官劉秀,次官揚雄,皆我朝辭賦世家。學友三人去公府拜望,孰料二人精通茶道,置碳,燃爐,煮水,烤茶,蒸茗,點茶,分盞,是一絲不苟。”充蘭頷首道:“茶道傳於黎民戶家,亦不過三年兩載。賢弟所言劉秀,可是那中壘校尉劉歆?”說罷便聽“噗噠”一聲,眾皆望去,見小劉秀灰頭土臉地摔倒在門檻內側,眾人正驚呼間,小劉秀已翻身爬起,忍痛拐到劉良跟前,沒頭沒腦地問道:“二叔可是叫我?”眾人聽罷皆呵呵大笑。

充蘭見劉縯拘謹萬分,總角方罷,尚未成童,便囑咐他與允曦、小青與劉秀去庭院玩耍。劉縯見二叔點頭默許,遂起身離席,向後父充蘭深揖一禮,一行人便風馳電摯地撲庭院玩耍去了。

充蘭見劉縯童心未泯,不覺俯首暗自啼笑,見劉良面露愧色慾言又止,便話鋒一轉,又續上言道:“聽聞丞相王嘉被無辜打入詔獄,賢弟進京複試,可有風聞?”言罷又斟茶勸客。劉良碰杯後輕抿一口,搖首哀嘆道:“丞相於詔獄絕食二十餘日,後咳血而死。喪葬當日,送葬百姓首尾相接泛十數餘里,過處積淚成河,哀聲遍野哇!”說罷掩袖拭淚。

充蘭聽罷心中一凜,哀嘆道:“士族中風傳亡漢論甚囂塵上,兩朝無嗣,擅殺大臣,民心不壹,災厄不絕,看來要一讖成真了。”見劉良點頭會意,便不迭追問道:“丞相無罪沉冤囹圄,朝庭上下,就無人置喙麼?”劉良喟然長嘆道:“六物非同,人心不古。明君出諍臣,昏噩出奸佞。丞相罹難,群臣一個個噤若寒蟬。賢德公王莽、大司馬丁明、前將軍何武及司隸鮑宣,一個個不俱犯上,冒雨弔唁。古人云:君不正,臣投外國;父不慈,子必參商。我江淮河漢,真的危矣!”說罷俯首作黍離之悲。

充曦領幾頑童離得廳堂,便穿過山門趕赴東院玩耍。院內白牆環護,綠柳垂腰,中有巍巍闕閣三層,南臥四間雜居抬梁屋所,北有清池一方。岸上蓼花葦葉,池內翠荇香菱,上乘脫俗之派,迥非素常逞妍鬥色之可比。

劉縯見小青、劉秀二人正嬉戲玩耍,便緊攆幾步,嚇得二人一鬨而去,沒了蹤影。回頭見充曦那不盈一握之柳腰,嫋娜倚扶在水亭雕花木欄旁,水光瀲灩,猶誤入仙境。湊近看,水筆輕描罥煙眉,嬌嗔盈露含情目,俏麗端莊挺秀鼻,膚若凝脂,香腮飛紅。劉縯見卿卿和風含笑,輕咬絳唇,便偎上前去,鴛鴦疊影,呢喃傳情。

小劉秀不顧乏累緊攆小青,見她氣喘吁吁笑臥草叢,便伏趴在側,又追叮道:“姊姊好生無聊,說好的夜貓子呢,到底在何處哇?快拿來給我耍唄!”小青正要扯皮推諉,睨瞧那清池對岸,有小娘二人正耳鬢廝磨,心中好生厭煩,便隨手撿起一石塊狠狠丟擲於池中,劉秀見狀,也丟了一塊。一對情人正互啃香腮呢,猛聽“嗵”地一聲,水花四濺,便驚慌失措地背對四尋,終於察得是小青二人,便斜著白眼意興闌珊地襲來。

小劉秀見允曦姊姊惡狠狠地在旁側蹲下,怕小娘問罪,便朝小青方向努了努嘴,遂俯首低垂。哪知劉秀引禍未遂,充曦上前便兜了兜他的臉蛋,卻見這小五喜笑盈盈的,兩目輕眯,便問他笑從何來。劉秀便從袖袋中抖出來兩個香囊,並翻身坐起,將一香囊鄭重掛於充曦嫩頸之上,又將另一香囊拋給了小青。

小青眩惑地將香囊吊在胸前,莫名其妙地弱弱問道:“賜於小娘的那叫賠付,贈與奴家又所為何來?”小劉秀翻眼調侃道:“姊姊遠觀長相粗魯,不清晰,近看也算是個女人,就權當定情吧!”小青將翹起的髮辮往前一蹶,板著個苦瓜臉悻悻回奉道:“還定情,定你個頭哇!”說罷不想與小五糾纏,便話鋒一轉,嚇唬道:“哇呀,差點忘了,我得幫廚,端午夜貓子要煲作梟羹。這個東西可通靈鬼神,你要有種,便隨我來!”說罷引劉秀趨雜間而去。

雜間為堆放柴薪及庖間火塘之所,穿過屋便能見到一方木井,井旁置一橢圓竹籠。小青帶小劉秀趨近一看,見這兩隻夜貓子雙目一睜一閉,遇眾人圍觀,便咕嚕咕嚕地戾叫。細觀其面部若貓,長啄似鷹,爪像鐵鉤,目如銅鈴。小劉秀見此物不但不害怕,反而高興得手足無措,兩手互搏。

劉秀正興奮得手舞足蹈,忽見小青自庖間拎刀而出,劉秀忙惶恐退後驚呼道:“姊姊幹嗎?”小青見狀便啞笑道:“公子莫怕,做個梟羹給你吃呀!”說罷束緊袖頭,伸手欲抓,劉秀見狀不容踟躕,忙躍身匍匐在籠口之上,且厲聲喧嚷道:“姊姊惡婦,不許屠戮,夜貓子又有何罪?”眾人皆捧腹大笑起來。

劉縯見小五胡攪蠻纏,正欲將他拖拽一邊,忽見二叔與後父自過屋拖沓而來,忙閃躲一旁。充蘭問小青此為何事,小青便揖禮具實答道:“奴家欲助庖廚殺梟,哪知小五不依不撓,要砸火掀攤兒呢!”劉良聽罷疾步上前,將劉秀從籠口抱了下來,正欲呵斥,見充蘭示意,便背手佇立一旁。

充蘭蹲在劉秀身邊,見他抽噎啼淚不止,便揮袖展巾給他拭淚。劉秀跟充蘭素來熟稔,有充蘭撐腰,便撲通跪地,哀聲哭唱道:“常叔要與秀兒作主,夜貓子無罪,為何要殺?秀兒給常叔磕個響頭,放它回家,尋母親去吧!”

充蘭聽罷欲笑不能,見小兒認真,也不敢兒戲,便鄭重其事道:“弘農太守孟康曰:鴟鴞與破鏡獸同,端午以此為祭,煲作梟羹。梟食自母,獍齧生父,皆為大不孝之罪。以其惡鳥,五月初五作梟羹,蓋欲滅其族類,以應民願罷了。”

劉秀見常叔以古博情,稍作思忖,便應對道:“常叔判案,應該據實問罪吧!梟吃生母,有何作證,此為一;梟吃田鼠,為民除害,此為二;梟吃腐肉,人再吃它,定得癘病,此三也。常叔是我濟陽清官,一定會秉公斷案,好還鴟鴞一個清白!”小劉秀說罷,又伏拜在地,輕輕磕了幾個響頭。

充蘭與劉良聽罷辯詞,二人皆面面相覷,思慮少許,便哈哈大笑起來。充蘭俯身將劉秀托起,鄭重承諾道:“五公子才思敏達,明辯是非,千古陋習,當改弦更張。”說罷便叫劉秀揭開籠蓋,將鴟鴞放飛。劉秀得了雞毛令箭,便趕忙捋袖伸進籠去。哪知兩隻鴟鴞見籠門大開,不等劉秀來抓,便一個個撲稜稜飛出籠去。到了梢頭,也不忘再回首望望恩人,啁啾幾語,眉目傳情。

大漢便自此伊始,端午席上再無梟羮之祭,取而代之的,便是金絲的蜜粽:一身葦綠,一線紅繩,一抹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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