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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魏公子列傳》載: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又進兵圍邯鄲。公子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數遺魏王及公子書,請救於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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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過夷門,見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軍狀。﹍﹍侯生乃屏人間語,曰:“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出入王臥內,力能竊之。嬴聞如姬父為人所殺,如姬資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報其父仇,莫能得。如姬為公子泣,公子使客斬其仇頭,敬進如姬。如姬之慾為公子死,無所辭,顧未有路耳。公子誠一開口請如姬,如姬必許諾,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而西卻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從其計,請如姬。如姬果盜晉鄙兵符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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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與侯生決,至軍,侯生果北鄉自剄。
1.
魏國都城,大梁。不分季節,無論晝夜,這裡總有隨時而變的熱鬧,總是永恆不變的繁華。
遷都了,就把落寞和留戀留在安邑;戰敗了,便割掉一塊地,扔掉一塊肉好咯,大魏武卒總會崛起雪恥,就像在馬陵,在桂陵,還有伊闕,血痕總會被雨雪洗刷,流進土地,流向歷史深處;失算了,就賴逄澤會盟列國太狡猾,賴合縱蘇秦太軟弱寡斷,當斷不斷,賴世人把四大公子吹得太猛,大王看走了眼。
總之,“國風”屬性,既自信又樂觀。風之過境,上到魏王下到草民,人們不忘舊事,但也不記仇——鬧騰許久,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的,又能把咱大魏國咋地了?咱還不照樣是佔據中原福地,兵強馬壯,文華興勝,富庶繁榮。
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況且,日子明明還過得不錯啊。
這就是魏人的厲害之處了。人人有顆強大的、上升的“心”。心裡亮了,眼裡就有光了。再黑的暗夜,也會被魏人照亮。
街市之不夜,人流之不息,便是不敗!便是意義!
兩位年輕士子,衣著樸素,行色匆忙,快步在街市上穿行。他二人年齡相仿,皆是面容清秀,雙腮飽滿,面頰紅潤。他們步履極快,不時要閃身躲過路人,或側身擠過人群;嘈雜人聲全不入耳,只一心低聲交談;琳琅商品皆不入眼,目力所及,是大梁城東門方向。
“算好了沒,從家裡到東門,要不要一個時辰?”其中一位士子問道。
另一人隨即停下腳步,叉著腰,深深喘出幾口粗氣,還沒回答,先“哎呦呦”起來。
“好了好了,”問話計程車子用手替他扇風降溫,“到了再歇嘛。”
“一個時辰?!哪用得了哦。”答話計程車子挺住喘息,先抹去自己額頭的汗水,再替對方擦了汗水,隨後指向不遠處,“看吧,東門就在前面咯!憑現在這種腳力和速度,一刻出些頭,足夠到了。就算想少些出汗,總不過半個時辰了。”
“那就怪了。”問話計程車子兀自疑惑,“去趟東門,幹嗎要了一個時辰?”
“有什麼可怪的,自然是遇見什麼人或者撞見什麼事,便耽擱了。”同伴揣測道,“或者就是為了去見人說事吧呢。”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啊。就好像走進了林子,明明一路走一路都做了記號,卻越走越心慌,越走越害怕。”
“偏偏還越慌越要往前,越怕越不回頭。”同伴已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先想想到了東門,咱們該看些啥吧。”
“有啥看啥!走都走了,還怕看啊!”
“要是有人問呢?咋說?”另一人擔憂道,“大梁人最是愛多嘴。”
“那就……這樣!”
之前那位世子眯起眼睛,緊閉嘴唇,嘴角上翹,作皮笑肉不笑狀。
“咱們就笑而不答。總之,不說話便不會說錯話。更何況話一過了別人的嘴巴,再說出來,誰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夥伴聽罷,依樣擺出閉口緘言的架勢,甩起袖子,快步朝東門方向出發了。
大梁東門出城方向,距離城門戍衛部隊營帳約百步處,有一小院落。說是院落,也不過就是兩間簡陋瓦房,一大一小。房前的小場院至多有一步長三步寬,枝杈硬柴搭起的柵欄形同虛設。
“瞧這柵欄,雞都能翻過去,狗一撞就散了。要它有甚用。”其中一位士子見狀,不屑地搖搖頭。
“大梁人最有自信。”另一位士子嘆道,“國富兵強,便自詡大同。若真大同,何來那些無辜身死,亡於非命的芸芸眾生。”
“想來是東門吏的住處。看護打雜的孤寡小民,能問出啥?還不如去前面軍營打聽打聽?”之前那位士子說。
“不行。軍營太過顯眼。且不說有軍紀在,守軍必不敢知無不言;你難道不知營盤常在,兵士流轉,部伍換防,年年不絕的道理。誰知道里面的人,有幾個是三年前的老兵。”
“也對。雞鳴狗盜也有成事之輩,況東門吏乎。”
兩走進小院,來到較大一間房門口。扣門聽見房內應答後,兩人結伴推門進屋。
“兩位公子,為何事而來啊?”房內一老者啞著聲音問道。
“哎……你看……”一位士子推了推身旁夥伴,示意他往老者身旁看。
“不瞎,看到了。”對方翻了翻眼皮,先低聲回應同伴,再含笑正視老者,雙手在胸前一揖,頷首鞠躬,“見過東門吏。”
接著,他又轉向老者的下手方,以同樣禮數躬身,道:“信陵君。”
原來屋裡已有客人。就是當今魏安釐王的堂兄,大名鼎鼎的魏國公子無忌。
信陵君起身回禮道:“沒想北方境地裡,也有人認得無忌,實屬’知遇之恩’。無忌在此謝過。”
“北地?”那兩位士子面面相覷,“我們明明說得是中原雅音,信陵君何來北地一說?”
信陵君看看老者,老者隨即代為解釋:“北地聲韻之於中原雅音,單獨字詞發音,確實近乎相同。但細聽語句語調之頓挫或婉轉,卻大有差異。結果往往是,北地人並無所察,自覺說得是純正雅音,可在中原人聽來,總是有差異了。”
兩人不禁掩口,略略尷尬片刻,隨即說明來意:“魏國文華興盛,西河學派自成一家。我二人仰慕已久,特來大梁遊歷訪學。今日能與信陵君相遇,亦偶得亦大得。他日回鄉,也有一番吹噓談資了。”
一人說話時,另一人則認真環看室內。
此屋佈局和陳設極簡。西角有一臥榻,臥榻對面隨地擺放著形制、款式類似,大小容量不一的陶罐;東面,也就是他們四人目前所處的地方,用作起居和會客,一張木桌,兩塊座墊而已。
由此可見,似乎老者生活勉強自給,往來交際無多。然則如是之人,怎會引來信陵君這等貴客?
正在不解時,忽聽到信陵君發問:“兩位既是遊學士子,想必聽過這幾句話——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
“自然知道。”方才和信陵君交談計程車子,滿是自信,迫不及待對答,“此三問,乃莊子所言。知問道於無為謂,然而有‘三問而無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
“貴客前來,必有要事。”此前不怎言語,只留心四下的那位士子打斷同伴,自己也不再觀察,“我二人擇日再來請教。”
“也好。既然後會有期,老吏便不送了。”東門吏起身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