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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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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喜二十三年,秦王政十五年,戊辰,公元前232年。

嬴政由衷感嘆:“姬週上國,果然禮數備至。孔子所謂周禮之’鬱郁乎文哉’,如今只有在燕國才得見。”

到了戰國時代,周王朝的婚禮制度幾乎不存。即便燕國這樣的老牌諸侯國,在迎娶和送嫁時,通常也不再遵從周禮,而是根據國力和外交需求,配置一應納彩和媵嫁物事。

此番大公主出嫁,燕王竟是依照周禮體制,為其準備禮器,也算是用心良苦。既要為大公主撐起面子,更要為燕國撐起面子。

望著滿屋吉金珠玉,琳琅滿目,贏政心裡只覺可笑,為了面子,姬喜這是要把燕國的“裡子”掏空嗎。

“依《禮》,隆重嚴格者當為喪禮和祭禮;筵席燕饗則和諧融洽;而禮之根本,則在婚禮。君上,”無且依然伏在地上,這時只是抬起頭,“若無規範和齊整,何談根本。說到底,周人用禮和秦人用法,都是一樣的。”

“一樣?”嬴政翹起一邊嘴角,眼角紋路隨之上挑。

“是。無論禮還是法,其意在令眾民心中能有’敬畏’二字。”無且答道。

“你還是起來說話吧。”贏政朝她挑挑下巴,然後提起一隻鳳鳥尊的蓋子,只見蓋子內壁刻有銘文“唯四月初,吉,燕王作妹寶尊彝。”,意指燕王喜擇四月初良辰吉時嫁妹,特製此寶鼎,以示慶賀。

“世間都說燕國文字,從先周傳統而來,又參考殷商甲骨卜刻形制。從召公受封,直到如今,形制和規則未有甚大變。”嬴政邊看邊說,“且燕國面積雖然廣大,無論遼東或中原,全境文字統一。既不似楚國,每過幾代國君,便把文字拿來一變;也不似齊國,換一片地域便換一套文字,滕地是‘滕’式字,魯地是‘魯’式字,宋地又成了‘宋’式字。看得人心神甚是煩躁。”

贏政此話不假。公元前286年,齊國伐宋,獲全勝。宋國也是個老牌諸侯,可想而知雖然領土全數併入齊國,但是宋地文字和方言早已固化,必將長久儲存。若要改變,除非動用強力扭轉,否則將是個極其緩慢的過程,絕不是百十年就可以實現的。

“楚國境遇常變,齊國又是各地民風不一,若要書同文也難。”無且應道。

“國政清平,民情安穩,人心歸一,文字也跟著源流不斷了。所以,文字亦是國運,你說可是這樣呢?”贏政看著已經站起來的燕國公主。她站在逆光裡,纖瘦頎長的剪影,竟流顯出風流婉轉,令他心旌一動。

“君上有胸懷,看字便看了天下。”無且走進光裡,“在我看 來,大家都用同一種字,每個字、每句話都是同樣意思,日子才能過得方便。而且……”

贏政聽她說得有趣,又見她雖不是妙齡樣貌,但是氣質端莊,面龐線條流麗,目光清澈,再兼通體素白的睡袍裹身,宛如靜靜開放的晚香玉,憑一縷暗香化開暗夜的濃稠。

“嗯?”贏政愣了愣,隨即將蓋子放回原處,“‘而且’什麼?你說。”

“君上看看列國諸民,無論西方秦國、北方燕國、東方齊國、南方楚國,甚或是巴蜀之地,邊地諸胡,除卻攥髻披髮、衣袵左右、凸眉深目鼻高這些微區別,其實大家長大都一樣。不同人的最大區別,除風俗以外,便是方音。你口中說的我聽不懂,嘴巴耳朵失了效用,隔閡就深了。但若是大家都能寫同樣字,憑藉眼睛便可交流了。如此看來,相同書寫,不僅方便,且通了情感呢。”

“以書同文,通天下認同!”贏政頓覺開悟,心下雖激動不已,但依然口氣矜持,“燕國很用心。”

“昏(即’婚’)禮,萬世之始也。取於異姓,所以附遠厚別也。”嬴政所言出自《禮記》,既是講婚俗,更是說明了婚姻的意義,“燕王是用了心,你也是用了心。”

三代之時,奉行異姓通婚。彼時先人對所謂遺傳和優生尚是懵懂,而同姓不、嫁娶異姓,其重要意義在於聯合異族,結交遠邦,強化自身。所以,不論子孫綿延,更有國祚傳承,皆自聯姻始。

“是。昏(即’婚’)禮者,”無且亦引《禮記》之言,“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

“無且對自己的婚禮,對自己的夫君用心,難道不是情理之中嗎?”她反問道。

嬴政不答,轉身背對她。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笑了。他已經好久沒有因為和誰閒聊,而不由自主地笑了。他努力回想,搜刮記憶,才發現好像自己也很久沒有閒聊,也不知能和誰閒聊了。

他走到一隻虎鈕錞於前。這是一種鼓筒形狀的巨大樂器,器型線條流暢,上端鼓腹,自上而下逐漸收縮成桶型;頂端鑄有銅虎鈕,用於懸掛。

“這倒不像燕地器物。”嬴政上下打量,饒有興味。

“君上好眼力。此錞於為先王派遣昌國君伐齊時所獲戰利。”無且所說的昌國君,即是名將樂毅。

“哦。”燕齊兩國,恩怨征伐由來已久,對此嬴政自然瞭然於胸,“你燕國先君昭王和昌國君有大胸懷,寡人觀史,只覺二人謂完人亦不為過。”

無且俯身叩首,謝過秦王褒獎,之後說道:“錞於擊奏,堪比戰鼓。秦國將士慷慨,武功至盛,此物交與君上,才是物盡所用。”

“一場婚事,在世人眼裡,燕王是懂禮的,而寡人是不講理的。”贏政突然悵然。

無且知道靠近嬴政,低聲柔和地說了句“胡亂想呢”,便扶住他的手肘,扯著他離開媵器。

嬴政沒動,身體卻不覺一凜:“不是嗎?”

無且搖搖頭:“國事和天下事,是君上和王兄的,與我無干;婚禮是君上與我的,與世人無干。”

嬴政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可你是我的,你的想法,怎能與我無干?!你快說!”

無且摩挲嬴政的手背,上面是細密的汗水。

“一個胸懷和志向可以跨山越水,籠蓋天下的君主,是不會狹隘至逞口舌之快意,佔宗輩之長幼的。”她說,“君上,投胎是天予之命,婚嫁是天授之運。上天是安排好了,才有你我來到這人世,生在這王家,結緣這一刻。旁人猜度都是為了私心,夫婦姻緣卻是天定呢!”

“夫人虛長嬴政幾歲,”贏政把雙手繞過她的脖子,替她歸攏散落的秀髮,“從今以後,我們不再‘夫人’、‘君上’的。咱們‘你’、’我’相稱,我就叫你’姐姐’吧。”

“好嗎?”贏政追問一句。

見無且沉默,他皺起眉,嘴唇抖了兩下,試探著喚道:“好嗎,姐姐?”

無且點點頭,與他一同坐下,之後對著門外呼喚:“拿一壺靈芝茶。”

聽見媵女應聲,她又補充道:“還有舞陽帶來的。挑些糕餅,一併取些上來。”

“舞陽?是什麼?”嬴政隨口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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