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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零年的冬至，京都一如既往地冷。
早上六點，整座城市籠罩在冰天雪地裡，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
閃爍的紅藍警燈伴隨著尖銳的警笛聲，劃破拂曉的天際，響徹城市上空。
燕雲博物館註定要迎來自建立以來最兵荒馬亂的一天。
同一時間，繞過層層雪山，跨過萬里冰原，在拉薩市轄區的一段國道上，一輛豐田考斯特穿梭於車流中。
駕駛座上的鄧碩一邊開車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副駕駛上的女人，女人靠在座椅上，雙腿分開自然前伸，雙手抱臂，一頭齊耳短髮有些亂，淺淺的麥色肌膚，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形成一個扇形的弧度，兩道彎眉濃淡適宜，鼻子小而挺，嘴唇很薄，微微抿起。
鄧碩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心臟怦怦直跳。
還想再看，就聽身邊響起一道略顯沙啞的女聲：“專心開車！”
鄧碩只覺全身發麻，下意識應聲：“是，顧校！”
撲哧，身後響起憋笑聲，鄧碩臉一紅，從後視鏡中瞪視發笑的幾人。
林放斜靠著車窗，嬉笑道：“喲，鄧主任害羞了？我沒記錯的話您今年有小三十了吧，怎麼跟個十七八的毛頭小子似的。咱們顧校這個二十歲的大姑娘都還不知道害羞倆字咋寫了。是吧，小韻？”
副駕駛上的女人勾了下唇，道：“林副校是忘了上個月剛被第九任女友甩的事了？”
車裡響起一片鬨笑，林放用手捂住臉，沮喪道：“妹子，你在學生跟前給我留幾分面子呀，這讓我的高嶺‘情聖’怎麼裝？還有，怎麼連林哥也不叫了，叫副校多生分，跟你這正校長一比還挺掉價！”
女人嗤道：“搞得跟你沒叫顧校似的，我看你不用裝情聖了，‘高嶺之花’挺適合你。”
“哈哈哈……”車上坐的五名學生笑得東倒西歪，要不是繫著安全帶，有人能蹦起來。
林放嘖嘖幾聲，小聲嘀咕：“這伶牙俐齒的，小心找不到物件……”
嗖，一本雜誌貼著林放的面門砸向車窗反彈回來。
林放隨手撈起雜誌翻了翻，又合上放在一旁的空位置上，見慣不怪地瞪向副駕駛，見女人果然頭都沒回，只得無奈搖頭。
車上的五名學生看得驚奇不已。
學校裡都傳校長顧韻和副校長林放關係鐵，顧校長每週會給他們上兩節課，林副校長卻是很難見到，不想這次去鄰國參加比賽，兩人竟一同前往,就連招生辦主任鄧碩也去了。
“嘿，小韻，這次小傢伙們拿了個第二，你打算怎麼獎勵他們？”林放笑百無聊奈道。
“他們想要什麼，就獎什麼！”顧韻說。
“顧校萬歲！”學生們歡呼。
“呵，先別萬歲，先想好要的東西，別到時你們的顧校長反悔了，小傢伙們一個個躲起來哭鼻子。”林放道。
林放長得斯文，年紀看著也不大。
一名扎著馬尾、長相甜美的女學生坐在他側後方，忍不住說：“林副校，我們不是小傢伙，我和周楊、黎柏、辛悅今年十七，明年都成年了。王雪也都十六了。”
“喲，老師失言，你們不是小傢伙，是大小夥子、大姑娘成了吧。趕快想獎勵。”林放忍不住逗他們。
這女生看看林放，又看看顧韻，大眼睛忽閃兩下：“顧校長太累了，讓她好好休息會兒吧，獎勵又跑不了。”
“是呀是呀！”其他學生附和道。
“嘿，要獎勵都不積極，還說自己不是小傢伙。”林放這樣說著，聲音卻是慢慢低了下來。
林放知道學生們說得對，顧韻確實累了。
“英傑武校”創辦這兩年以來，上至跟教育局溝通，下至招生授課，都是顧韻親力親為。
即使有雄厚的家庭背景，有寬廣的人脈，一個十八歲的大學畢業生一手創立一所武術學校，其難度都非常人能想。
此次是武校第一次走出國門，參加國際性的武術大賽。顧韻為了爭取這個名額，陪一群學生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期間付出的努力他作為一個男人都看得佩服不已。
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載譽而歸。
起初的興奮勁兒過了以後，大家都覺得異常疲累，一個個相繼進了夢鄉。
鄧碩以前對這位顧校長是敬而遠之的，他不歧視女性，顧韻的工作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他還是覺得女人就該柔弱溫婉，太強勢就失了女兒家的本性。只是這次出國，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中，他因無知招來殺身之禍，這個兇悍的女人救他於險境之中。他突然覺得世上再沒有這麼好的女人了，有無與倫比的美貌，有無人匹敵的身手，有超越副校長的智慧，又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這樣的女人是他崇拜的偶像，可還是忍不住想看。
來自身側的灼熱視線讓顧韻睡不下去了，睫毛輕顫兩下刷地展開，眼睛黑白分明，瞳孔漆黑如墨，眼裡竟是一點睡意也沒。她的雙眼細長，整體內雙，眼頭帶圓鉤，眼尾筆直若刀裁，配上兩道濃淡適宜的彎眉，真正是英氣十足。
鄧碩側頭剛好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手一抖，車子猛地一個顛簸。
“靠！”林放旁邊的周楊是個身強體壯的少年，似乎一點兒也怵他們的招生辦主任。
其餘幾名學生也紛紛從夢中驚醒，或發呆、或低聲抱怨。
顧韻看看窗外，前方可以停車，沉聲道：“停車！”
鄧碩急急踩下剎車，巨大的摩擦聲中車子停在了路邊。
顧韻跳下車，走到駕駛室一側敲了敲車窗。
鄧碩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青筋暴跳，緩緩開啟車窗玻璃。
顧韻臉上的表情融在晨曦裡，聲音有些冷：“鄧主任，換一下。”
鄧碩又握了一下方向盤，開啟車門下來換到了副駕駛，他才坐穩車子已經飛一般躥了出去。
周楊抓住座椅，向身邊的林放抱怨：“主任猛，這校長更猛啊！咱們的安全有保障嗎，林副校？”
從車窗刮進的寒風打在臉上如同刀割，林放迅速關上玻璃，打了個噴嚏，悄然道：“小聲點，已經炸毛了。”
轟，巨大的引擎聲中車子又躥出一大截，國道上留下飛馳而過的車燈，林放幾人再顧不上開口。
顧韻的嘴角勾起。
車子一路疾馳，開到了拉薩市區，此時天光大亮。
嘎吱一聲，考斯特停在了一家賓館門前，顧韻轉身對眾人道：“下車吃了飯美美地睡一覺，下午跟民族大學武術協會的一場友誼賽重在參與。早點比完早點回家！”
“是！”學生們異口同聲道。
等五名學生依次下了車，鄧碩看一眼顧韻，默默地跟在學生身後。
顧韻和林放最後下來。
林放偏頭看顧韻：“小韻，你太拼了！你身體受得住他們也不一定受得住啊！這場比賽你不該應。”
顧韻理了理頭上的短髮：“這場比賽去年就定下了，當時我們還不知道能參加亞非聯賽。定好的事怎麼能反悔？”
“行行，你說的都有理。不過說好了，這場比賽結束後就放假，讓孩子們回家好好歇歇。”林放說。
顧韻的神情嚴肅起來：“放了假他們也得練習，學武跟學文化課一樣，一天就不能落下……”
“得得得，顧校長說的是，您饒了我的耳朵吧，這話都聽幾百遍了。”林放邊說邊去掏耳朵。
顧韻搖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這就是我和你的區別。”
“嗯？”林放疑惑道。
顧韻說：“我師父每天都要說一遍，我喜歡聽，所以我的功夫好。我幾十天說一回，你不喜歡聽，所以你的功夫差。”
“……”林放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顧韻彎起唇角，跟著學生進了賓館。
“嘿，小韻，你佔我便宜。等等我！”林放在後面喊了一嗓子。
下午兩點鐘，民族大學的校園裡多了一行面板白皙、著裝統一的年輕人，引得路過的學生紛紛側目。
顧韻不理會那些好奇的眼光，帶人徑直來到提前約定好的比賽場館。
此時場館裡湧滿了學生，看到顧韻一行人不停地鼓掌歡呼。
顧韻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從激動的神情來看應該是祝賀的意思。
果然，人群裡立即走出來一位四十歲上下、面板黝黑的中年人，他露出友好的笑容，牙齒白淨整潔。
“恭喜你們！顧校長，你們太棒了，是我們武術界的驕傲！”中年人雙手合十，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對顧韻道。
“謝謝你，扎西平措先生。”顧韻還禮。
扎西平措笑著跟顧韻一行人一一握手，最後再次走到顧韻面前，說：“顧校長，你們能來應約是我們萬萬沒有想到的。但實在抱歉，在電視上看了此次的聯賽轉播後，我們的學生已經沒了再同你們一戰的勇氣。”
顧韻神情不變，靜待他的下文。
扎西平措繼續道：“您的學生剛參加完這樣的大賽，身體需要恢復。現在跟我們比是不公平的，即使我們僥倖勝一場也是勝之不武。您看這樣可以嗎？明年的全國青少年迴圈賽，咱們肯定能碰上，到時一決雌雄，怎麼樣？”
林放聽扎西平措用帶口音的普通話說成語，身上直起雞皮疙瘩，怕顧韻堅持要比，忙道：“扎西先生說的是呀，這次學生們確實累到了。失信於人不好，但事情可以變通嘛，您的這個建議非常好。”又拍一下顧韻的肩膀：“是吧，小韻？”
顧韻沒理林放，對扎西平措點頭：“既如此，就明年再比。”
扎西平措和林放同時鬆了口氣。
扎西平措道：“顧校長不忙的話多留幾天，拉薩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給大家當嚮導。”
顧韻說：“不用了，挺忙。學校還有很多事情，我們今晚就回去。”
扎西平措臉上有點尷尬，道：“這樣啊，那好吧。能不能稍微耽誤您一會兒時間，有人想見見您。”
林放怕顧韻又來句“不用了”，忙道：“是咱們的粉絲吧，那見啊，第一回有粉絲，當然得見。”
顧韻看看林放，說：“你先帶他們去機場買票，我見完之後來機場找你們。”
林放看看顧韻，又看看扎西平措，說：“聽領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