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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一次被帶到縣衙問話,張鬍子就發現阿郎似乎有些不妥。
雖然最後眾人都全須全尾地出來了,但隨即被告知還有“護送蕩魔衛去郡城”的任務後,雖然不曾念過書,但張鬍子仍然猜到了這次魔亂只怕與自已這些軍人有關。
或許那個死在小院的潑皮都只是一個倒黴的替死鬼,放出魔物的另有他人。
即使從未接觸過魔物有關的事,活了四十來歲的張鬍子也知道,魔晶很難在人氣旺盛的城內自然形成。
天地間有無數人類的各種怨念、負面情緒飄蕩,但在城市裡,人間煙火氣又恰好能夠衝散這些東西,讓它們無法凝聚。
只有在荒無人煙的野外或者山窪,這些東西才能匯聚在一起,經過漫長時間的沉澱,最後變成實質性的魔晶。
又需要特殊的條件刺激,這些天生地養的魔晶才會變成魔物。
當魔物形成後,它偏生又貪戀人間煙火氣,會循著身體本能對人類氣息的感應,朝著人類聚居的地方前行。
當它認為附近的人類數量足夠取悅自已後,就會開始散逸魔氣。
被魔氣侵蝕的人會無限放大心中原本的暴怒、嗜殺等負面情緒,變成只有殺戮本能的行屍走肉。
這就是魔亂。
在魔亂中死去的人會散發出更濃郁、更龐大的怨念,飄蕩在空中,機緣巧合下又會變成更強大的魔物……迴圈往復,最後徹底毀滅整個人間。
無論如何說,宣城城內都沒有自然形成魔晶的條件。
那麼,這顆魔晶一定是被人從外面帶進來,然後釋放魔物,想要把宣城變成人間地獄。
既然是被帶進來的,那麼守城計程車兵肯定是漏過了。
須知魔晶就算還沒有成為魔物,也無時無刻不在影響和它距離相近的人。
如果士兵有仔細搜檢入城的隊伍,那麼只要靠近魔晶的時候,就會感到某種不適,如心煩意亂、暴躁易怒等,就算是用黑鐵木特製的盒子掩蓋魔晶氣息,這種感覺會變得很淡,卻不會沒有。
阿郎的表現,讓張鬍子對他起了疑心。
聯想起那日在聽月姦夫那裡得到的銀票,又聽到聽月親口告訴姦夫,阿郎已經湊了十兩銀子交給她。
阿郎的養父也是張鬍子手下的兵,兩家人又是鄰居,他傢什麼條件,張鬍子自然一清二楚。
喪事已經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存銀。
阿郎入伍不過兩年,每年餉銀不過二兩四錢,飲食花銷總要接近二兩,加上平時偶爾可以分潤的零散銀錢,就算阿郎再節儉,一年也積攢不下來幾錢銀子。
那麼,這十兩銀子是從哪裡來的?
這小子,為了討那個小娼婦的歡心,幾乎害死所有同值的人!
不過張鬍子卻不得不想辦法幫他遮掩。
他現在也已經想明白,為何會有“護送”的任務。
堂堂蕩魔衛,一身氣血遠超精銳士兵,更遑論他們這種混吃等死的普通軍戶。
若是他回返郡城還會遇上危險,那麼這些“護送”他計程車兵更加不必提了。
應該是上面對這次魔亂的起因心中存疑,對外宣稱偶發事件是假,提了他們這批值守城門計程車兵前往蕩魔司問話是真。
阿郎這個樣子,到了蕩魔司只怕很快就會被詐出真話。
依大唐軍律,一伍犯罪,全伍連坐,犯罪者犯死罪,連坐者杖責五十。
一拾犯罪,全拾連坐……
若真是阿郎收了人銀票,把魔晶放入了宣城,那他肯定會被斬首。
他這個拾長也跑不掉,也會是個斬首之刑。
書生、瘦猴,還有另外四個同袍也會被連累,幾十大板下去,就算不死,人也廢了。
所以,趁現在那位蕩魔衛還沒有開始追查,張鬍子要趕緊和幾個人勾連口供,一定要嚴絲密縫滴水不漏才行。
阿郎即使再笨,在事涉生死的時候,也會牢牢背熟自已教他的話吧?
“張大哥,你這般是鬧哪樣?”瘦猴見到氛圍似乎有些不對,開口插科打諢,想要活躍氣氛。
張鬍子抬了抬手,視線仍是死死地盯著阿郎:“阿郎,你是要自已說,還是到了斧刃加身的時候再說?”
阿郎吃了一驚,他這幾天一直擔驚受怕,不確定那天塞給自已銀票的人是否就是宣城魔亂的始作俑者,雖然那日在縣衙兵房很簡單就矇混過關了,但心中始終不曾真正放下心來。
這時張叔突然聲色俱厲地對自已說那樣的話,難道……
他張張嘴,卻並未出聲。
張鬍子眉毛一挑,正要說話。
書生咳了一聲:“張大哥,阿郎年紀還小,別嚇壞了他。”
“哼哼,年紀還小?你們是不知道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做了什麼大事!”
阿郎有點懷疑張鬍子是知道了那件事,但他還打算再堅持堅持,萬一他說的是別的事呢。
“不說是吧。那日我們從姦夫那裡得來的銀票在哪裡?”
阿郎心裡猛地一跳。
張叔果然知道了!
這些日子他為這事憂心不已,又沒有其他人可以開解,實是如千斤巨石壓在心頭,夜不能寐。
現在張鬍子直言點穿,阿郎反而覺得這樣也好。
阿郎伸手到懷裡,掏出一張摺疊成小方塊的褐色紙塊,遞給了張鬍子。
“張叔,我……我錯了。”
張鬍子接過銀票開啟。
印刷銀票的紙張是由一種名叫“褐海棠”的妖物軀幹所制,材質細膩光滑,更因永不磨損、永不褪色的優點,成為大唐朝廷允許發行的幾種銀票專用紙張。
褐海棠是一種植物妖物,性情溫和,與人類無害,是以無數年來,多被錢莊豢養,定期採集它掉落的枝條製作紙張。
無法仿製、無法假冒。
銀票上方印著幾個楷體小字:大唐全境通行。
正中是一個淺褐色的暗紋,正是發行這種銀票的“保德錢莊”象徵,一朵褐海棠花。
暗紋上面印著幾個隸書大字:紋銀拾兩。
再下面還有一排小字:兌錢一萬。
最底端則是一個深褐色方形印章,上面四個篆書小字“保德錢莊”。
“嘖嘖,十兩銀子。”張鬍子伸指彈了彈,銀票發出“嗒嗒”的聲音,聽在四人耳中只覺得悅耳無比。
“俺的軍餉一個月六錢,家裡有一個小子,婆姨又是遠近聞名的持家好手,平日還接一些縫補洗刷的活計,一年也只能攢下兩三兩銀錢。”
他這話還未說完,書生和瘦猴就已經明白了張鬍子的言外之意。
他倆都未成親,每兩三個月都會攢下二三錢銀子去月雪街發洩一回,因此從軍六七年,手中還是沒存下什麼錢。
阿郎才剛剛入伍不久,又怎能拿得出十兩銀子?
阿郎這時已經徹底放棄抵抗的想法,低聲地慢慢把那日如何得到這張銀票的事講了一遍。
張鬍子早已料到,倒沒有什麼反應。
書生和瘦猴卻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書生在心裡默了片刻,開口道:“這種兩三輛馬車的商隊,所有貨物加在一處,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的得利,去掉人吃馬嚼就更少。他能拿出十兩銀子換你不查他貨物,必定是貨物裡有了不得的東西……”
他和瘦猴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說道:“朝廷嚴禁之物!”
朝廷禁止民間買賣流通的貨物都是戰略性軍用物資,如銅、鐵、鹽、各種妖魔詭怪身上的材料等等。
宣城並非邊城,沒有任何商隊會帶著銅鐵等物入城,那些是打造兵器甲冑的材料,宣城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消化。
結合前幾天發生的事,所有人都瞬時明瞭。
魔晶!
想通這個關節,瘦猴不禁覺得身上發寒,掩住了自已的嘴,低聲道:“阿郎,你這次可是害死俺們了!”
阿郎垂首不語,眼中有淚水慢慢淌出。
張鬍子嘆氣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責怪阿郎也是無用——俺們現在須得仔細商量,如何應對上官的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