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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湘是在噩夢中醒來的，不過她已經習慣了，因為在之前的一千多個夜晚裡，她都會像是現在一樣被夢境驚醒，夢裡的場景亙久不變，悲傷、淒涼而又心碎絕望。
二月的北京，夜晚的天氣依舊出奇的寒冷，呼呼的冷風透過窗戶聽得清晰。
沈湘抱緊了雙臂，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胸前，淚腺的破裂使她原本就蒼白並不紅潤的容顏上增添一抹觸目驚心的美感。
輕微的敲門聲響起，一個威嚴中透露著慈祥的女聲傳了進來：“小湘，你又做噩夢了嗎?"
“沒有，媽，時間不早了，你也趕緊睡吧。”沈湘不想讓母親擔心，她知道，母親是怕她出事， 所以才會選擇住在隔音效果較差的對面房間，只要自己的屋子裡發出任何響動，她都能馬上趕過來。
屋外的葉攬杉自然知道女兒的情況，但不願意說破，她怕將女兒尚未癒合的傷口再次戳破，所以連開門進去都不敢，只能說了聲有事叫媽媽的話就回到了房間。
等聽到對面房間的關門聲，沈湘開啟了燈，拖鞋也沒有穿，光著一雙赤足下了床，清冷的月光灑在地板上像是薄薄的霜，腳下傳來的冰冷觸感讓沈湘從心底感受到一陣寒意。
沈湘坐在梳妝鏡前，鏡子裡映出她憔悴的面容，看著這樣的自己，沈湘自嘲般的一笑，從書櫃裡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相簿，相簿封面精緻並且一塵不染，能夠看出主人對它的珍惜程度，沈湘細細的撫摸著封皮，雙眼閉合，光潔的額頭皺起，眼淚又不爭氣的湧出啪嗒啪嗒的打落在相簿上，這些年，每當拿起這本相簿，噬心之痛便接踵而至，折磨得她死去活來。
沈湘一邊低低的哭泣一邊一頁頁的翻動著相簿。淚水模糊了眼睛，可在淚光中那一張張回憶同時也在腦海中浮現的異常清晰，清晰到無論你翻開任何一頁，沈湘能夠毫不猶豫的形容出下一頁的照片的場景。
上百張照片，主角卻只有青年和女孩兩個人，再無旁人，青年帶著一副眼鏡，斯文又儒雅，女孩挽著他胳膊依偎在其身旁，笑的溫柔美麗。
這些年，每當有人問沈湘有沒有男朋友，沈湘的眼神中都會閃過一絲追憶，而後輕聲說道：”我有，在三年前那個春寒料峭的季節，我愛過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的名字叫龍揚。“
龍揚，他就是沈湘可能看多少心理醫生都不能治癒的病痛，也是沈湘在那個黑暗瘋狂的少女時代唯一可以緊握住的一縷光亮。
時間回溯到三年前的五月一日，那是罪惡和幸福的開始進行時。
這天，沈家夫婦照常時間點起床，保姆吳媽早在廚房中忙碌半天了，餐桌上擺下了幾道小菜。
身穿睡袍的葉攬杉從浴室中走出，坐在餐桌前檢視著工作郵件，小口小口的吃著麵包，沈念華已穿戴完畢，準備開車去公司上班了。
”吳媽，小湘是不是還在睡？去叫她起床，平常賴床就算了，今天是她的家庭教師第一次上門，讓人看見像什麼樣子？“葉攬杉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表，說道。
”夫人，這------“吳媽欲言又止。
”怎麼了？怕小湘發脾氣？“葉攬杉睨了吳媽一眼說道。
吳媽面色為難的說道：”不滿老爺和夫人說，小人還真是有點怕小姐，夫人也知道小姐討厭別人進她的房間，前天我去叫她起床，她把我給轟了出來，昨天我長了個記性只敲了門，小姐連花盆都給砸了個粉碎，今天我，真是怕了。“
沈念華說道：”行了，攬杉，你就不要為難吳媽了，別說是她了，小湘的房間就算是我們兩個做爹媽的她其實也是不太願意讓我們進去的。“
葉攬杉提起這件事也沒有食慾了，放下了吃得只剩一半的麵包，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說道：”這病總得治好，要是放任它一直這麼發展下去，恐怕我們這個寶貝女兒就毀了。“
沈念華何嘗不是頭痛的很，說道：“治療是一定要治療的，醫生說過最好採用心理治療再加上藥物輔助的方法進行治療才最有效，可這些年我們找的心理醫生還少嗎？小湘吃的藥還少嗎？她這個樣子無法上學接受教育，我們請的家庭教師還算少嗎？”
“你說的是，這些年我們請的家庭教師沒有一個能夠撐的過一個月的，我就一直在考慮，會不會過去那些家庭教師教學多年，實驗太過豐富，對待學生習慣於嚴苛的方式了，反倒讓小湘的逆反心理更加嚴重了，所以這次我決定反其道而行之，今天來的家庭教師是新人，我們小湘是他的第一個學生。”葉攬杉說道。
“經驗十足的老教育者都不行，你確定一個剛出道的新人能行？”沈念華持懷疑態度。
“試試看吧，萬一就可以呢！”葉攬杉起身回房間換衣服：“吳媽，新房間收拾出來了嗎？務必要乾淨整潔，家庭教師的生活質量一定要好，因為只有他好了，我們的小湘才能不壞。”
吳媽笑道：“夫人就放心吧，昨天我就收拾出來了，嚴格按照夫人的要求來的。”
沈念華離開家後，葉攬杉換上了一身深紅色的旗袍，婀娜多姿的身材曲線盡顯成熟風韻，慢步走進了沈湘的房間，揭開了床上的被子。
裹在暖和被窩裡的沈湘頭髮像是茂密的海藻般鋪滿了整張枕頭，再加上四肢大張睡覺姿勢，看上去活像是一隻炸了毛的刺蝟。
隨著窗戶的開啟，刺眼的陽光照在了沈湘的臉上。
沈湘有著極其嚴重的起床氣，雙手一拉把被子重新蓋在頭上，沉悶且透露著濃濃煩躁的低吼聲從被子裡傳出：“吳媽，把窗戶關上，滾出去。”
聽到女兒的罵聲，葉攬杉面色微變，轉瞬間又恢復正常，語氣寵溺的說道：“沈大小姐，太陽都曬屁股了，豬都該出欄了，你還睡啊！家庭教師都快上門了。
話音剛落，床上的被子被狠狠甩落在地上，沈湘睜著一雙因過度睡眠而紅腫的眼睛憤怒的看著母親，不耐煩的說道：”我就是不明白了，你們為什麼就不能讓我清淨兩天，像我這樣的人需要文化嗎？你們找的那些家庭教師說是什麼清華北大著名學府的老教授，其實就是戴著厚厚鏡片連東西都看不清的古板老頭，鬼才想聽他們那沒意思的破課呢！“
”小湘，過去是爸媽考慮的不周到，媽媽向你保證這次肯定會和以前不一樣的。”葉攬杉臉上出現怒色，但終究沒有任由脾氣發作，她知道，那樣做於事無補，非但不能說通女兒就範還可能引來更大程度的反彈。
“夫人，家庭教師來了。”樓下傳來吳媽的吆喝聲。
“你看，這就來了，小湘還不穿好衣服下來。”葉攬杉興沖沖的下了樓。
沈湘才不會聽話呢，頭一歪，繼續睡。
沒多久，敲門聲再度響起，但這次傳進來的不再是母親威嚴的聲音，而是一個很是具有磁性的聲音：“你好，沈湘同學，我叫龍揚，從今天起就是你的家庭教師了，請多多指教。”
被子裡的沈湘竟然睜開了朦朦朧朧的眼睛，看了眼房門，默不作聲。
房門外的人似乎輕笑了一聲，沈湘聽得真切，她立刻覺得這輕笑聲很是好聽，既像是盛夏正午樹葉遮蓋下射出的一縷光，又像是早春清晨滴落的一滴露。
“你笑什麼？“沈湘問道。
門外人說道：”沒什麼，你媽媽已經將你的情況透過郵件發給了我，所以我對你的情況知道的很是清楚，你並不歡迎我，想趕我走，對嗎？”
“哼算你聰明，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我勸你還是不要自討沒趣，從我們家滾出去。”
沈湘雖然喜歡這個男人的聲音，但不代表就能接受他，於是乾脆利落的下了逐客令。
“想不想打一個賭？”門外人忽然問道。
“打什麼賭？”沈湘愣了一下。
“我在樓下等你，你穿好衣服下來，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問題，政治歷史也行，音樂繪畫也罷，只要你能夠問住我，我就像你說的一樣滾出你的家門，反之你就要接納我成為你的家庭教師，怎麼樣？敢不敢賭？”門外人說道。
“有什麼不敢的，賭就賭，我就不相信你有那麼厲害。”沈湘聽到有人敢挑釁她，惱了。
“那我就在樓下等你了。”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沈湘也不說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問他的名字，當話說出口也嚇了自己一跳。
“我叫龍揚。”他已經走到了樓梯口，因為沈湘聽到了鞋跟踩上木質樓梯發出的沙沙聲。
“龍揚。”沈湘默唸著他的名字，這會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未來這個名字將會成為她難以啟齒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