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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救你出去的，我保證！只要你告訴我真相。”
楊深身體軟下來，擰成一團的眉毛舒展開，眼神中甚至多了幾分乞求。
“求求你，快走。”握著左輪的手逐漸握緊，金屬在握力下發出細微悲鳴，“這顆子彈不是為你準備的。”
“冷靜聽我說，楊深。”
夏婷放下筆記，鄭重其事看著楊深。
“我當時在場，我只想知道為什麼。”
楊深一愣，下意識注視視窗黑鴿。
“你殺的根本不是什麼農夫，農婦。”
別說了！
楊深臉色陰沉，心裡大喊卻不能出聲。窗外黑鴿低鳴，頭頂鴿子越聚越多。
“你根本不是精神病，你的內心一定痛苦。”
別說了！
楊深不能制止她，這個女人還可能離開，不能給外界任何訊息，還不是時候！
“你殺死的不是別人，就是你親生父母！”
話語如同黑洞，一瞬間楊深如墜深淵，無盡的悲涼再次包圍他，那一夜的寒冷刺疼少年骨髓，同時也感到扼惋——這個女人將和自已一樣，永遠離不開精神病院。
那一夜，暗門隧道的盡頭不是光明，而是護工，沒有人類感情，卻也人畜無害，小麥色的臉。
他蹲在隧道盡頭，那張面孔殘忍地貼上來，微笑看著絕望的楊深。
“你是誰？”
“這不重要，但我知道你是誰，你叫楊深。”
你怎麼知道？
話在嘴邊還沒開口，一根手指抵住楊深嘴唇。
“我們這有一個還算仁慈的合約，很抱歉你不得不接受······”
月光樹林中，楊深跪在地上，男人蹲在一旁。護工講了很多，關於精神衛生所，那裡的制度還有設施，當然還包括合約，也是後來他們不停在耳邊重複強調的鐵則——除繁殖和自由外一切權力。
“那我父母呢？他們會怎樣。”
說到著，身後山腰的房子響起一連串嘈雜，樹木折斷聲音，鐵索破壞，大門斷裂，瓦片掉到地上還有槍聲。
護工嘴角向下，顯得很抱歉。
“抱歉，我們當年提出合約，你的父母沒有接受。不僅如此，他們還私自生下你，已經無法挽回。”
機會只有一次，錯過就要有所覺悟。
他站起身，健壯身材在月光下自信又可靠，他微微笑著，遠眺山腰楊深父母的房子。
房子被人體覆蓋，甚至還有從山上往下跳，落到屋頂發出悶響。
“你放心好了，只要你願意，爸爸媽媽還是可以陪你。”
話音未落，樹林深邃的灌木中，探出一隻純白惡鬼。鬼沒有一根毛髮，顫抖張開的嘴露出僅剩幾顆牙齒，眼球褪色成淡棕，鬆垮的乳房就像兩片塑膠袋，隨著白鬼嘶吼左右搖擺。
“不要看我！”
惡鬼手臂就像兩節樺樹幹，遠遠伸過來，憤怒顫抖彷彿渴望心臟，樹枝般尖銳手指指向前方。
“不要看我！最後說一次，不，要，看，我！”
楊深不敢置信看著灌木中赤裸的母親，女人跪在雪中，憤怒又瘋狂。
護工一臉得意。
“是不是一模一樣。”
夜色，恐怖，絕望，護工這幾招對付人類向來有效。可對楊深來說，意義不大。
“別費勁了。”楊深撣撣膝蓋汙雪，一臉漠然看著女人，心裡暗道，我死也是不會變成那樣。
恐怕當年母親就是經歷今天這樣的夜晚，才變成這幅德行。楊深嫌惡地看一眼灌木中慘白病態的母親，啐一口痰。
可悲的蟲子。
“有意思，你果然與眾不同。”護工腦袋一斜，眼中多了幾分好奇，“尤其你的母親，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還是一頭漂亮波浪。”
楊深細碾靴子下的雪，目測了一下這裡和房子之間的距離，又蹲在雪地裡沉思。人群出現的地方就在腳下，可地上的雪卻還蓬鬆完整。再往山上看去，人潮身後，萬千腳印層層疊疊。
楊深眉頭緊皺，環視四周。
難不成這些人憑空出現？
原來父母躲避一生的東西就是這些東西。眼睛一冷，抬眼看向對自已微笑的護工，或者說，躲的是這個男人。
楊深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這口氣非常長，好像要把一輩子的空氣都吸進肺裡。一睜眼，轉身往山上走去，他隨手一指，衝著家的方向。
“我接受合約，叫他們停手。”
護工眉頭一皺，感覺是不是自已沒說清楚。
“我可能沒說清楚，不論你接不接受合約，你的父母都需要銷燬。”
“我知道！”
楊深惡毒轉過半張臉，嘴裡排滿緊緊咬合的牙齒。
“我要親手殺死他們！”
十分鐘路程返回，楊深推門而入，父親一瞬間看見兒子身後護工，驚恐的表情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絕望，卻也很快釋然。
對門外護工點點頭，護工和千萬人駐足在門口獨守月亮，楊深則獨自跨步，走進臥室。
臥室二人相擁而眠，楊深居高臨下看著，手裡提著母親日日打磨的菜刀。
“等你們睡著，我救動手。”
相擁深愛彼此的兩人滿含熱淚，屋外的聲音完全消失，只剩下月色和寂靜的鳥鳴。
“睡吧，爸媽。我保證不會有東西變成你們重回人間，你們倆終於可以好好休息。”
死了就是死了，死者應該安息。
“謝謝你，孩子。”
此時此刻，夫妻二人前所未有的平靜，楊深甚至從他們身上看見聖潔。
“謝謝你，孩子，我和媽媽永遠感謝你。”
兩小時後，警鈴大作，警車閃爍途經村口，晃醒熟睡中的夏婷。她抄起相機，沿小路衝上山頭，在警察趕到幾分鐘前爬上高塔，看見木板鑲死的窗戶終於開啟，滿床鮮血，還有血泊中微笑的夫妻。
後續報道下來，警方稱楊深屬反社會人格及精神分裂，無差別殺人。新聞報道稱死者是一對老實巴交的莊稼夫婦，沒有兒女，兇手楊深現場抓獲。
轟動一時的楊深殺人案就此結案。
數日兼程，夏婷返回報社，激動欣喜稱自已看見了真相。夏婷一口咬定楊深根本不是報道上無差別殺人，死者救是他的父母，有照片為證。領導把搶過照片，拿雪茄在上面燙了個洞，楊深的臉變成一個焦黑的窟窿。報社沒收她的相機和原始底片，勒令她不準再追逐楊深，指著女人鼻子破口大罵——如果不讓一切結束，就再把你丟去戰場，你現在可是有女兒的人！
“一切沒有結束！”
夏婷喊道。
“只要告訴我，哪怕是小小透露一點，那些想控制你的勢力是誰；我用我的性命擔保，有生之年，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女人又是一掌拍在胸口，眼睛像兩把寶劍，信誓旦旦看著楊深。倒是這次，楊深眼睛一眯，好似看穿了什麼。
啪。
楊深扣動扳機，擊錘砸下，沒有子彈，只是空發。
擊發瞬間，女人根本沒有反應，只是愣在原地，臉上表情凝固。
啪，啪，啪，啪。
又連開四槍，一共五槍。楊深的視線緊鎖女人的臉，最細微的表情，甚至肌肉抽動都沒放過。夏婷還是愣愣看著槍口，一動不動。
“你應該知道貓鼬左輪荷彈六發，我已經開了五槍。”
女人冒著冷汗，笑容有些勉強。
“怎麼？你只有一顆子彈？”
“答對了。”
啪。
最後一聲槍響，依舊是擊錘落空的聲音，還是空槍。所有彈夾都空，女人僵硬的身體當即鬆弛下來，一臉冷漠看著楊深。
楊深徹底看穿，斜嘴一笑。
“果然。”
說著，楊深站起身，手槍收回口袋，對著門口大喊。
“出來吧，演出結束了。”
大門開啟，看見護工興奮的臉，一邊鼓掌一邊走來，好像剛剛看完一出精彩好劇。座位上的夏婷看一眼護工，也笑了起來，走過去，攬住男人胳膊站在身邊。就像是一對幾十年愛戀的情侶。
“精彩，精彩。真是個聰明的孩子，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
楊深輕蔑一笑。
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讓我見什麼記者，只是順水推舟給我做了個要命的測驗嗎？
“真的嗎？”楊深饒有趣味看著護工鼓掌的雙手，“我看是讓你失望了吧。”
雙手指尖又長又尖，楊深視線掃過，指甲肉眼可見速度回縮，一秒之後，和正常人手無異。
護工只是笑著，繼續鼓掌，什麼也沒說。
楊深後退一步，仔細環視大廳。
如果這個女人不是真正的記者，那麼能藏人的地方就只剩下······
想到這，視線鎖定桌上圓鼓鼓的大包，和上週比換了新黃銅拉鍊，拉鎖結實地拉著。
一把拉開，楊深看見理所當然的東西。真正夏婷被五花大綁，腿深深蜷在小腹處，脖子斜扭，滿眼淚水看著楊深，嘴上纏著一圈銀色膠帶。
楊深撕開膠帶，女人死死咬著嘴唇，連哭聲都不敢發出。楊深伸出手夠向女人手腕的繩子，女人沒有迫不及待，反而身體一縮，畏懼解放她的手。
楊深點點頭。
這是真正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