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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朱成功再次圍攻南京後，戰爭的陰雲好似已散去，東南無戰事，倒是西南依舊混亂一片。
窮山峻嶺，穿梭於那險惡的地勢之內，還有當地土司攔截，情況十分複雜。
距上一次聽聞永曆朝廷訊息，已是多年之前。
那是李定國“兩蹶名王，天下震動”時，江南人士甚至已看到復國希望，不曾想，大勢去之快如風，與朱成功共進南京之事耽擱，便不再有機會。
書生正娓娓道來，那爛熟於心的永曆朝廷故事，那是他多年遊歷所見所聞。
與他同桌吃酒的粗鄙之人，擠著眉頭:“大明朝，不是亡了？”
書生微微一笑:“亡？”
“亡去哪呢，皇帝還在，建制依舊，軍隊昂熱，怎麼亡了呢？”
“哎呦，那不是很久以前咯，早不聽見還有大明朝，只有我大清了!”
書生眯住眼睛，放光一般:“那你們見識忒短，只識身邊事，不識天下事，大明永曆朝廷，依舊在那雲南，甚至一度打得清軍丟盔棄甲呢!”
“有這事？”桌上一時間圍滿客人，一旁幾桌吃酒之人，紛紛跑來，“俺們都是種地的，可不識幾個大字，哪有閒工夫關心那事呀！”
“是呀，是呀，今兒閒著，正巧聽你說說，給大夥討個樂!”
書生眼睛一轉:“好，好，給大家說上一段，權當下酒菜!”
“好!”
書生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靜，眾人屏氣凝神，兩眼圓溜溜，小店外邊甚至都圍滿了人，店小二擦拭桌子，擦著擦著，腳不聽使喚，湊了過來。
“話說那弘光皇帝，進了金陵城，本應該天下大定，反倒雞犬不寧，上躥下跳，金陵才子各處逃竄，為何呀？”
眾人疑惑:“是呀，為何呀！”
“源自於多年前留都防亂一揭貼，得罪了那阮大鬍子，如今聖駕來臨，飛上枝頭變鳳凰，那能容忍那些打他罵他之人喲，下獄的下獄，貶謫的貶謫，好一個桃花散去人不見，金陵才子滿天下!”
啪!
書生拍桌，眾人嚇了一跳。
“清兵南下，朝廷一鬨就散，到了那隆武皇帝出世，偏偏風捲殘雲，一掃而光，又到了那紹武皇帝和永曆皇帝，內鬥得火熱，清兵趁虛而入，打得二聖抱頭鼠竄，最後只有永曆皇帝逃到西南去。”
“有一人，姓李，叫定國，英明神武，武功高強，護得永曆皇帝移駕安龍，腳踢定南王孔有德，手撕大清親王尼堪，天下震動!”
眾人驚呼。
“此人如此強大，大明朝不應該亡呀！”
書生搖頭:“強如李定國，卻要受制於大哥，本是那匪首張獻忠義子，投奔永曆朝廷，大哥孫可望一心擅權，無意復國!”
“叛親友而去，倒打一耙，李定國發誓不傷大哥，被打得元氣大傷，帶著永曆皇帝四處躲藏......如今不知所蹤。”
眾人嘆息。
“孫可望手段殘忍，窮兇極惡，瑕眥必報!”
“永曆皇帝為了逃離他的手掌心，令大臣吳貞毓寫了密信，拿去交給正在外頭征戰的李定國，不料被奸人告密，大臣們為了保護皇帝，甘願赴死，被孫可望殺頭剝皮，千刀萬剮，死狀殘忍無比......”
書生搖頭嘆息。
“前後有十八人遇害。”
眾人露出惋惜表情，本來熱鬧的氛圍瞬間降至冰點。
“那豈不還是亡了？”人群中一少年喊道。
書生抬起頭來:“平西王經略西南戰事，取得一些勝利，可大明真的亡了嗎？”
“沒有。”
“還有人在抵抗，有魯王，還有永曆皇帝，只要旗幟不倒，抗爭就永遠不會結束......一直到你死我活。”
眾人有些失望，紛紛起身離開。
“早就亡了，誰還關心呀！”
書生身前的酒杯被推倒，他默默扶起，目送著大家遠去，喃喃:“今天就到這裡結束吧，也該繼續趕路了。”
酒杯內還有一些酒水，書生端起一飲而盡。
濃烈的火焰彷彿從心底燃燒而起。
“說書先生，你能繼續說說，明朝的故事嗎？”
兩個小孩從桌底鑽出，拉扯住書生的衣角，看他們臉上稚嫩，書生露出笑容。
“想聽故事，我這裡故事可多咯!”
“可是我要趕路，不能在給你們說故事了。”
書生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
“先生叫什麼名字，又要去哪？”
“姓劉，名字嘛，好記，就叫不憶。”書生微笑，“至於去哪，你們怕是不敢想，深山老林，亂兵不堪處。”
兩小孩兒跟著他，一同往門外走去。
“劉不憶......不憶何事？”
“不可憶之事多。”
劉不憶按住兩位的腦袋:“停下，你們可不能隨我離去，娘要知道得打咯，回家去吧，好好生活，等我回來再跟你們說故事。”
兩人抱著頭，滿眼希冀:“先生從哪裡來呀，為什麼要去那亂兵之地？”
書生思索一陣:“我從江寧來。”
“江寧？”兩小孩眼神冒出金光，“我知道，我知道，先生你是柳敬亭嗎？”
“是呀，說書如此生動，可是那柳敬亭？”
書生搖頭苦笑:“我不是，不過我確是認識他，也在他身邊習得一些技能，這般口才，可是他調教出來。”
書生說罷，有些驕傲，嘴角上揚。
“那可真好，先生回來，可要記得重新回到這裡，我們喜歡聽，那些故事。”
“好，很好，會有機會的。”
書生轉身離開，背上行囊，踏入那泥濘的土地，他要往更南去，更西去。
去到那翠綠樹林之間，去到戰爭泥潭之內，去到大明朝最後的希望之地。
盤龍之處。
行在。
明軍戒嚴日久，因為清軍的圍剿，很久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了，劉不憶路上十分小心謹慎，他如此穿梭兩邊很長時間，對於防範抓捕瞭然於心。
他被抓過不少次，有著自己的自救方法。不過早些時候，他也曾直面過死亡的恐懼，那是一段不堪回憶的時候。
一整個人，一半都是絕望。
幾封信，造就了他的半生。
現在，他的生命都是為了那一封封密信而生。
明軍需要眼睛，在這四面環山，凹凸不平的山谷之地。
前幾日，平西王調動大軍，準備圍剿雲南最後的明軍，分三路而來，情況十分不利。跋山涉水，也要將這個訊息提早帶到永曆皇帝案頭......準確的說，是李定國案頭。
前不久明軍戰敗，永曆皇帝被迫退往滇西一帶，而李定國則獨自鎮守防線，為永曆皇帝奔逃換取時間，清軍來勢洶洶，戰機不能誤，更何況現在這般緊張時刻。
雲南大半土地被明軍放棄，甚至秋糧亦未收割，去時匆匆，無人會想到這一去，會是最後一次回眸。
廣東到廣西，再到貴州，最後雲南。
他們一路上都是在跑，一直跑，從未停歇，安龍之處卻不安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