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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三天(臘月廿八)六娃之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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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汜家的添炕窯裡來了個叫花子,一絲不掛,還是個女的,這訊息不脛而走,第二天就在全村傳開了,傳的神乎其神,說什麼的都有。甚至有人專門跑到高粱山學校底下,想要親眼瞧一瞧她。

正是秋收後,忙裡偷閒的時候。所有穀子進了倉,草料成了垛,牲畜將息,能偷閒湊合過去的農活一定是不打緊的,這一擱置下就靜待來年春天了。忙碌了大半年的農民,一閒下來,就流言四起,諸多事情也隨之而來。

女叫花子的事情傳到梁頭上顧六娃的耳中,令他一夜未眠。

他是在晚間趕著自己的羊群迴圈的時候聽另外兩個放羊老漢所說。他們甚至趕著羊群去梁頂,站在塌窯外親眼看到了那個女人。

六娃懷揣著心事,同放羊老漢道別,各自趕著羊群回家。他悄無聲息地將六七隻羊趕進羊圈,他在心裡盤算著什麼的時候,只是低頭幹活,沒了往日的喧囂激昂。要是平日裡,他放羊回來,一路吆喝著、唱著,那陣仗,像是在趕著七八十隻,而不只是六七隻瘦弱的羔羊。

六娃本人羸弱,連他放的羊也是無精打采、瘦骨伶仃、垂頭耷腦的,同其他老漢放的羊不同。

顧六娃將近四十歲,村裡人都喊他六娃,不管老少,甚至連牙牙學語的小兒也這樣叫他,所有人幾乎將他的大名顧施給遺忘了。

六娃對別人怎麼稱呼自己倒無所謂。

第二天一大早,六娃將自己的羊趕出羊圈,吆到望西坡和西坡的溝裡,便不管不顧,徑直來到高粱山小學下郭汜的添炕窯門口看女叫花子去了。

洞內蜷縮的女人被洞口窸窸窣窣扒拉苞谷杆子的聲響驚醒,她無端地警覺起來。

看到一個高大壯實的男人將腦袋探進洞內,洞口太底,男人彎著腰欠著頸。他裹著一件襖子,麻繩束在腰間,彆著一把放羊鏟,放羊鏟上的麻繩像一條細長的尾巴一樣垂在男人屁股後面。

六娃裂開嘴,齜了一嘴黃白的牙齒朝女叫花子憨憨地笑。他的笑莫名其妙地感染了女叫花子,她不像看到其他人那樣警覺激動,沒有呲哇亂叫,她也咧開嘴,朝著門口的男人楠楠地笑,傻呵呵的。

六娃是這兩日來唯一逗樂窯裡女叫花子的人,他們一見如故。

六娃鑽進郭汜的添炕窯裡,坐在地上,他龐大的身體顯得坐不穩,他不管塌窯到處都是塵土,乾脆靠在土牆上,他從腳下捏起一片葉子,在女人的面前晃盪,嘴裡不知道咿咿呀呀在說什麼,逗得女人呱呱笑個不停。

兩個不被眾人接納的人,如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他們之間自有獨特的交流語言。

幾個上學的小學生經過窯前,聽到塌窯內有人說話,躡手躡腳趴到洞口張望。

“兩個瘋子在窯內!”

嚇得孩子們四散逃開。

六娃像是坐在炕沿上給妻子說悄悄話的男人,窯內的叫花子像是被丈夫的笑話逗樂的新媳婦。他們在窯裡待了一上午,路過的人見兩人有說有笑,都驚奇地圍觀,相互戲謔調侃。

中午,六娃回了趟家,他給女叫花子帶來乾糧和一壺水,他們又在窯洞內待了一下午,一直有說有笑。

“六娃,你把她領回家裡當媳婦吧!”窯門口路過的男人笑著說。

“去你的!”六娃佯裝生氣地從窯內甩出一股郭汜家的添炕粉末,雜草枯葉落盡,一抹灰塵被清風捲回窯洞裡,洞裡的兩人被嗆得咳嗽不止。

再有人站在窯洞外故意同他說話,拿他們開玩笑,六娃左顧右盼,上下其手地在周圍雜草裡找樹枝,找到了把樹枝從洞口丟出去,驅趕外面那些如蟲蠅般令他討厭的傢伙。

女叫花子從身後摸出最後半截樹枝開心地遞給六娃,六娃捏在手裡掂量著,繼續往洞外丟,他虛晃了兩下,樹枝依然捏在手中。

洞外的人無趣地走了,六娃得意地咧開嘴齜著牙嘿嘿嘿地笑,女人也咯咯地笑出聲,笑聲久久不止。

傍晚,六娃離開高粱山山頂,下到溝底,找他的羊羔。六七隻瘦弱的羊,在溝底的窩窩裡待了一整天,它們乏得哪裡也去不了,要是沒人吆喝驅趕,它們甚至不想多走一步路,也不會爬著陡峭的小道到別處去覓食稍微豐盛點的草料。

“三爺,你沒把我的羊順帶吆回來呀?”六娃一路歌唱,碰到趕著羊群迴圈的三爺,早早地站定在路邊柳樹下,像是在給羊群讓路,也像是興師問罪般質問跟在羊群后的老人。

“你三爺我可不敢,到時候你又拿你那孬貨換回去我一頭肥羊!”

“嗨,誰稀罕!”

“六娃,一整天不見你,幹啥來?聽說你找媳婦去了?”六娃不搭理老人的話,繼續吹起口哨,夾雜兩句歌唱,往溝底歡快地去了。

夜色沉重,黑暗中,一個身影從郭汜家的塌窯內扛著一條白花花的人出來,他一手挽著光不溜秋的大腿跟,一手軋著塌窯的洞口,險些摔倒在那裡,女人幾乎從他的肩膀滑落,他迅速地兩手攬住女人,一隻手拍到女人屁股上的時候,啪的一聲,清脆地從他耳邊傳開,在寂靜的夜色裡響徹周遭。

顧六娃撿來媳婦的第七天,顧老二的老婆從自家場埂子上摔下來,掉進顧佔理家的韭菜園子中,摔斷了一條腿。

顧老二顧佔盔跟大哥顧佔理體貌極其相似,一米七不到的個頭,瘦瘦弱弱,同樣顯得蒼老不堪,兩個肩膀總是抽起來,走起路來縮著脖子黔著下頜,本來不大的個頭顯得更加矮小,第一眼看上去甚至會讓人誤以為是個駝背。而在顧老二的老婆身上,以上的特徵更是顯著,甚至是十里八鄉最具特色的人之一。她一米五左右的個頭,駝背像駝峰一樣明顯,駝背令她的脊柱變形嚴重,整個人只能佝僂著,她的上半身幾乎一直是趴著的,這讓她看人很是艱難,要麼側過臉瞪著眼珠子看人,要麼將腦袋極高地昂起來,後腦勺幾乎頂到脊背,她才能艱難地看清站在自己前面人的臉。

“顧老二家的死在六娃韭菜園子裡了!”有人站在遠處的田埂子上毛毛躁躁地扯開嗓子朝大窪上幾塊田地裡幹活的人喊,都是鄉里鄉親,他不光是在給顧老二顧佔盔喊,也是在通知所有的人。

顧老二家的像只蠶蛹一樣蜷縮在韭菜園子裡一動不動,像是死去很久了。她枯瘦的雙臂抱在自己臉上,垂著頭把臉埋在胸前,不像平時看人時那樣難受。她的雙腿圈在懷中,她又圓又大的駝背將整個身體叩在韭菜園埂子下,像一顆什麼大鳥遺失在那裡的蛋。

當眾人七手八腳地準備把顧老二家的屍體抬起來時,她發出脆生生的喊叫:“哎呦,媽,呀!”

嚇得所有人齊刷刷地撒手,將才扯起來的人又丟回地裡去。五六個大男人提起一個六七十斤的女人不費吹灰之力,他們已經提得老高,這一摔,顧老二家的四仰八叉地被扔回韭菜當中,她高高的駝背戳進韭菜地裡。

“哎喲喲……”又是一陣淒厲厲的慘叫。

“人還喘氣著呢,你們不探究一哈!”

顧老二本來呆若木雞地站在埂子上的人群當中,像看客一樣若無其事地看著大家湧到老婆的屍體旁翻弄她,突然聽到淒厲的叫聲,罵罵咧咧地從埂子上跳下來,將兩三個人分開,鑽到老婆跟前。顧老二將老婆拉著坐起來,她垂著腦袋不住地吆天哈地,依然圈作一團,顯得異常痛苦。

“怎麼了,梁娃他媽?”

“哎呦呦,摔死我了!我的腿折了!”

顧老二家的腳踝扭了,本來瘦得像根麻桿,現在腫的跟碗口一樣粗,這讓她痛苦不堪,感覺那條腿不是自己的一樣。

“我聽見嫂子的聲音,一回頭,一個人影,在我背後推了一把,我就從場埂上掉下來了。”顧老二家的被顧老二和六娃抬到炕上已經緩過神來,她向大家講述自己被害的情景。

當大家看到顧老二家的還活著,男人們便都不便搭手抬她,女人們勁少怕埂子邊的路不好走,都只是圍著看,顧老二隻好吆喝了侄兒六娃。眾人看著並無大礙,感覺沒有什麼熱鬧可圖,一鬨而散,只留下顧家的四五個人擠在屋內。

“俺娘?”六娃聽到二嬸說,不由得激動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害怕刺激到這年輕人,害怕他又犯病鬧起來。

“六娃,你去吆你的羊去!”六娃被父親顧佔理趕了出來。

“二嬸,是俺娘嗎?”六娃被父親推出院門的時候扭頭盯著炕上的女人哀求地問,顧老二家的羞愧地埋下頭,逃過侄兒的眼神。

“按理說場埂子邊上有場牆,雖然不高,但上面還架了樹杆,好好的,不應該從那裡掉下去。”顧老二說。

“就是呀,小貓小狗都不從那裡走!”顧老二家的附和。

“那麼點埂子,韭菜園裡還是軟的,怎麼能把腿摔折了呢?”顧佔理想不通。

“你被推下去多久了?”顧老二關心地問。

“下午你下地割苜蓿走後,我想著去幫你攬苜蓿,剛走到場邊上,就被推下去了。”

“這都一下午了呀!”幾個人驚訝地異口同聲。

“要不是他三爺放羊回來發現,讓成娃喊人來,我怕是要死在韭菜園子裡了。”

“拐個腿腕怎麼會死人呢!”被尊稱為“他三爺”的,就是經常跟六娃一起放羊的三爺,他是顧佔理兩兄弟的三叔,膝下無子,孑然一身,但身體硬朗,養了二十來只羔羊,不但自己生活無憂,還能時不時地買了羊羔,拿點錢來貼補嫁出去的女兒。女兒就嫁在同村的姚家,所以女兒和外孫成娃隔三差五地來看他老人家。三爺有一杆棕紅色一頭鑲著瑪瑙、一頭嵌著金菸斗的煙桿,大概同小臂一樣長,上面銜個女兒給縫製的麻布菸袋,從不離手。這會兒,他悠然穩重地坐在炕頭下唯一一把椅子裡,不急不躁地吸著他的老旱菸。

“三大呀,我掉下去的時候好著來。但眼前一黑就什麼都曉不得來。後來我感到腿疼,一抽一抽地疼,像是有人拿棍子在敲來。我睜眼看的時候,嫂子就蹲在我的腳下,那這麼大的土疙瘩往我腿腕上死命地招呼著來。”

“我就求她,我的好嫂子唉,你就饒了我罷!她不管不顧,只是砸我的腿!”說著說著,顧老二家的掩面哭起來。

眾人沉默不語,顧佔理站在兄弟身後鐵青著臉,黢黑瘦樵的臉越來越難看,扭擰在一起,似乎再過一陣子,就能擰出紫色的血水來。

“嫂子!哇,哈哈哈哈,嫂子!哈哈。”突然門背後傳出一連串歇斯底里的叫喊嘲笑聲。大家這才發現六娃從郭汜的添炕窯裡揹回來的瘋女人一直站在那裡。這幾日,這瘋女人一直跟著六娃寸步不離,沒想到剛才六娃出去的時候,她卻不聲不響地躲在屋內。

瘋女人穿著六娃寬大的棉麻褲子,和萬銀芳遺留下來的花襖子,腳上銜著一雙六娃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大棉鞋拖著,雖然被六娃精心清洗過,看上去還算乾淨的頭髮卻沒有認真梳理,胡亂地挽成一個疙瘩在腦後用一個髮卡卡起來,蓬鬆的頭髮前一撮、後一撮胡亂地在周圍亂掛著。她的臉倒是清洗得乾淨,同成日介在大太陽底下勞作的任何一個鄉里女人比起來,這瘋女人的面板白得過份,像是被漂洗過。關於瘋女人白嫩的面板,顧佔理經常聯想到過年殺豬開水脫毛刀颳去垢後,那極富彈性的豬肚皮。只是這瘋女人的牙齒,看著就讓人噁心,她的上門牙積著厚厚的黑黃色汙垢,下門牙斷了兩顆,斷牙同樣慘不忍睹,黢黑難看。但她還總是咧著嘴,齜著滿嘴醜陋的牙齒大叫大嚷,嘻嘻哈哈。

“嫂子哇,哈哈哈,嫂子呀,哇哈哈哈哈!”顧佔理臉一黑,剛要驅逐這個瘋女人,她已經腰身一閃,從門背後竄出屋子,在院子裡手舞足蹈地叫嚷著往大門外跑了。

顧佔理本來想在老二家混一頓晚飯,但顧老二家的出了那樣的事,下炕都難,他們老兩口的飯都沒有著落,只好悻悻地回來。

六娃跟瘋女人已經吃過晚飯去睡覺了,顧佔理從廚房裡找到兩顆煮洋芋和一碗豆麵疙瘩,他吃過之後,連六娃和瘋女人吃過的碗筷一起丟到鍋裡洗了。這幾日的飯菜總比只有他和六娃的時候好了很多,煮洋芋能吃上熱乎的,豆麵能挑出疙瘩不全是糊糊,這讓他稍微對這個瘋女人不像來的頭兩天那樣反感。前幾日他吃完飯撂下碗筷不去管它,直到第二頓飯的時候,要麼飯就盛到沒洗的碗裡,要麼就是六娃在做飯前才簡單地涮兩下。這兩天顧佔理感覺自己刷碗是一件自食其力的事情,倒是樂得如此。

自從萬銀芳在東邊瓦房的房樑上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六娃整整瘋傻了半個多月,等他清醒過來,他再不肯踏進那間屋子半步。

六娃自己拾掇好上窯的炕來睡,這個三十五歲的男人生平第一次掃炕、鋪炕、暖被褥,他默默地做完一切,始終將父親拒之門外。只要顧佔理想要踏入上窯門半步,立刻換來六娃狼嚎般的吼叫,“嘔!啊!嗷,嗷!”他也不說什麼,只是像莊稼人扯著嗓子喊牲口一樣地大喊大叫,當顧佔理收回他剛要邁出的那隻腳,他又立刻安靜下來。

六娃將萬銀芳的死歸咎於自己的父親,這是顯而易見的。在他的印象中,父親對母親和自己的毒打已經持續了三十多年。以前顧佔理酗酒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將母親摁在炕頭上用鞋底子抽大腚,抽完母親的接著將自己壓在門框上抽。

其實,那是從六娃十四歲開始的,只是六娃記不大清,將時間弄混淆了。

直到顧佔理喝酒喝得吐了兩次血,他逐漸喝酒少了,開始隔三差五地喝,但只要喝了酒,六娃跟母親還是躲不過一頓毒打。在六娃的印象中,父親打自己稍微少了些,只是近幾日的事情。

其實,顧佔理的胃早都不行了,他從六娃輟學後又開始酗酒,喝得太厲害的緣故,只大概過了大半年的光景,連著吐了幾遭血,他嚇得緩了兩個月幾乎滴酒不沾。後來實在憋得慌,他就慢慢地少喝點,有一搭沒一搭地喝,也喝不到以前恍恍惚惚那種飄飄欲仙的地步了。

顧佔理有事想跟兒子說。其實家裡的大小事務都是顧佔理一人做主,但今天,他想跟六娃提前說知道。他看著上窯的小窗子裡透出昏黃的白熾燈的光,他搖搖頭想,是這古窯實在老舊了還是那隻掛上去十幾年的燈泡變暗了?昏黃的老窯炕上,自己傻兒子跟那個來歷不明的瘋女人在做什麼呢?顧佔理輕輕地踏上上窯臺階,打算叩響那扇處處透出來燈光的老舊木門。

顧佔理站在上窯門前良久,他抬起的手半晌擒在空中。直到上窯屋內的人熄滅了燈,他才又躡手躡腳地回到東屋炕上。

沒過幾天,顧佔盔家的場邊上支起了一個神壇,請來了神使跟陰陽先生唸經做法事。

神壇自然接引了地方廟裡的幾路神仙牌位,還有各路真君大帝。用胳膊粗壯的椽頭做成的交手架支撐著立了四根柱子,上頭再用同樣的椽頭搭出頂來,地上三面也橫綁著三根椽,頂上和周圍三面都用床單幔起來,只留西邊一方供人出入。神壇就搭在顧佔盔家場邊上,顧老二老婆掉進韭菜園子的地方,背面高聳在顧佔理家的莊院上頭。神壇正中央靠後擺了一張八仙桌,上面供奉著滿滿當當一桌神仙牌位。

一大早,六娃跟往常一樣,帶著自己撿來不到半個月的傻媳婦,趕著稀稀拉拉幾隻羊到溝底去了。中午回來的時候,猛然間一抬頭,才發現二叔家搭建的棚子,他也不知道那棚子是幹什麼的,但肯定有重要的事情,那就能混得一碗好飯好菜,他便拉著瘋女人興高采烈地去了唸經的壇場。

六娃兩個剛走到人群后,還沒站穩。啪,啪,啪,接連幾聲,眼前的人群被一條鮮紅的鞭子抽著讓出一道巷來。一個身披紅馬甲的神使手持軟鞭,站在法壇前的一張桌子上,惡狠狠地瞪著人群后面。這是馬節,專門驅魔打鬼的。

那馬節誇張地搖頭一圈,朝天大喝一聲“嗨呀”,接過桌子下面別人遞過來的酒水和火把,他端起碗將酒水一飲而盡,昂起頭,酒水從口裡碰灑而出,他右手持鞭又持火,一團火焰在他面前炸開,升騰到半空,嘩地又消散不見。

六娃已經被人群簇擁到場子最中間,站在馬節眼前。馬節居高臨下地瞪著眼下的男人,手中的辮子在空中抽的脆生生地響,幾乎抽在六娃的耳根。

嚇得六娃只縮著脖子往後退,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他便順勢跪倒在馬節腳下。

又兩位神使從神壇上捉了一隻被紅綢棉布包裹紮綁著的小板凳,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手舞足蹈地跳將起著來到六娃面前,那是神靈移駕。神使請著神靈到六娃頭頂,丟擲卦木,卦木落在六娃眼前的地上,翻滾旋轉幾下,停在“上上”籤的一面。兩位神使繞著六娃轉幾圈,兩人手裡捉的神位在兩個人四隻手費勁的捉拿下,顯得不受二人控制,兩人被一隻小板凳牽引著甩來甩去。半晌,神位終於安靜下來,神使撿起卦木放上神位重新丟擲,這回是“下下”籤。再來一遍,是“中下”籤。

六娃被趕出場外,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見自己的傻媳婦站在人群前面嘻嘻哈哈地拍手叫好,他折回來親暱地摸摸她亂蓬蓬的腦袋,也站在人群前面。

顧佔理同神使竊竊私語幾句,折回法壇裡,手裡端著盤子,盤子裡是香表茶酒,他走到六娃跟前指使六娃“到那邊路口把香表燒了,給你娘唸叨幾句,讓她別再來禍害人來了,逢年過節,我們會給她燒紙送錢的。”

六娃不明所以地照著父親的安排默默地做完一切,拉著傻女人站在人群裡看熱鬧。

直到晚間,六娃見女人困頓熬不得夜,在二叔家混了飯就帶著女人回去休息了。

突然,他被院子裡的嘈雜和火光驚醒,六娃從上窯的小窗格里往外窺,只見窄小的院內站了一圈黑影,鮮紅的馬節手持火把、嘴裡噴著火苗,繞著院子罵罵咧咧地驅鬼捉妖。

“天靈靈地靈靈,神君大帝在此,毛鬼小妖快躲閃!”

“還不快滾?”馬節邊罵邊將手中的長鞭甩得啪一聲。

“天靈靈地靈靈,神君大帝快降臨,毛鬼小妖無處藏!”

那扮馬節的人從門口繞到廚房,再到上窯門口,嘴裡唸咒不停,最後跳到東屋門口。

“天靈靈地靈靈,神君大帝列位坐,毛鬼小妖收!收!收!”那馬節手持一隻碗,衝進東屋,又踉踉蹌蹌地退出來,像是被人迎面踹了一腳,險些摔倒在門口。

馬節氣急敗壞地在東屋門口跳著腳唸唸有詞,又噴火、又甩鞭,眾人怕他的鞭子禍及自己,都遠遠地躲在四周。

“天靈靈地靈靈,神君大帝助威力,毛鬼小妖收!收!收!”他再次衝進東屋。

接連三四回,看上去,東屋裡的小鬼確實讓他大費周章。

終於,他滿臉得意地從東屋門口邁出來,小心翼翼地左手扶著一張麻紙,右手抓著碗底扣在麻紙上,那小鬼被他收進碗裡了。

眾人尾隨著馬節從院子裡出來,繞到顧佔理家後面的韭菜園子邊上,馬節又是一陣跳躍舞蹈,噴火、唸咒,老套路表演了一陣。隨著一陣火光他祭出手中的碗,碗落在韭菜園的埂子底下,他毛毛躁躁地從紅馬甲的肚兜裡掏出一把香灰小米撒在碗的周圍,在碗上蓋了一片早已準備好的青瓦片。

“天靈靈地靈靈,毛鬼小妖下地獄,神君大帝各歸位!……”馬節又唸了一段經咒。

眾人眼見毛鬼被拿,這法事也應該結束了,不免都長吁一口氣,緩和下來。

有人跑上來給馬節遞煙。

就這空檔,咔嚓一聲,剛才扣在埂子底下的碗應聲而碎。

嚇得低頭點菸的馬節一哆嗦,眾人驚愕不已,人人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毛鬼小妖打破了鎮壓它們的飯碗要出逃,而是被六娃一棍子給敲碎的。

待到看清是六娃牽著瘋女人在搗亂,人群中有人呵斥:“六娃,你個冷慫,在幹什麼!”

“你媽是毛鬼!”六娃撒腿就跑,牽著撿來的傻媳婦。傻媳婦跟在六娃身後,邊跑邊哈哈大笑,邊高唱“你媽是毛鬼!你媽是毛鬼!毛鬼呀!毛鬼!”

當大家反應過來,兩個瘋子朝法壇而去的時候,已經來不急了。眾人熙熙攘攘地從小道、大路上趕到法壇的時候,法壇的棚子已經被扯得七零八落,險些徹底坍塌,供奉神牌的桌子被掀翻,神位牌匾打翻在地,水果貢品散落得到處都是。

六娃牽著瘋女人在法壇前叫嚷、載歌載舞。

當六娃和瘋女人被眾人按倒在神壇前動彈不得,卻依然呲哇亂叫,不依不饒地咒罵:“你媽是毛鬼,毛鬼,你是小妖,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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