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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實行改革開放。
一九八二年,山東農村實行聯產承包。
一九八四年,七賢人民公社改稱七賢鎮。
馮家溝生產大隊改稱馮家溝村。
馮白雲改稱村支書。
馮國忠改稱村主任。
一九八二年秋後,我村開始分田到戶。
一旦分田到戶,村幹部自已家,也要分上責任田。
他倆沒法披著衣服、坐在村委辦公室裡發號令,當脫產幹部了。
實行聯產承包,是省市縣上級政策,村幹部不情願,也要執行。
村幹部們領著一群幫忙測量土地的社員,開始測量田畝,分割土地。
分地前,要組織全村社員抓鬮。
各家各戶,分到的地塊好壞,全憑抓鬮運氣。
土地分成好、中、壞三等級,不同位置、區域的地塊,家家都有份。
我村分地二十六次,我跟隨查詢了二十六次,得到二十六塊很小的地。
跟隨分地,我轉遍馮家溝所有地方:
西北嶺、西嶺、
西南嶺、東嶺、
東南嶺、東北嶺、
北溝、東南河、
西北窪、西南河、
南河灘。
天氣乾旱、無汛期洪水年份,冶源水庫水位低,河灘地重新出現。
村幹部在前邊分地,我跟在後面,查清我家的地在什麼位置,地塊的左右鄰居是誰。
我在我家地邊上,插上小樹枝、秸杆,做好標記。
我準備了一個本子,叫《責任田明細本》。
在本子記錄清楚每塊地的位置、形狀、寬度、左右地鄰。
我家6口人,分地26塊,共10畝。
這些地叫責任田,我可以自主種小麥,玉米,黃豆、綠豆,地瓜、花生、菸草。
我家還分了百花溪邊一小塊菜園地,我用來種韭菜、白菜、蘿蔔。
村支書家馮白雲家、村主任馮國忠家,也按人口分到了責任田。
他倆也會肩膀上扛著一柄钁頭,或者扛著一柄鋤頭,去各自的責任田裡勞作。
他倆都是選擇村路上沒人的時刻行走。
要麼天不亮,村民還沒起床,他倆已經下地勞作去了。
中午,村民們都已回家吃飯了,村路上空無一人,他倆才趁路上沒人,匆匆回家。
傍晚,村民已經收工回家,天色昏暗,路上沒人了,他們才從自家責任田裡回家吃晚飯。
他倆原來是空著手行走的生產隊脫產幹部。
如今他倆和村民一樣,也扛著農具下田勞作。
這個落差讓他倆沒法接受,他倆覺得有失尊嚴,遇見村人很沒面子,於是種田路上就躲著人。
分田到戶,聯產承包後,沒有人關心村集體。
我村發生了偷搶、瓜分村集體財產的狂潮,把集體資產分光、搶光、偷光。
每家每戶地塊碎小,沒法使用25馬力拖拉機。
生產隊的25馬力拖拉機,成了不合時宜、不受待見、看著礙眼的舊東西。
它閒置在機磨大院的敞棚裡,沒有人看護。
這臺拖拉機的鑄鐵發動機殼,被盜賊晚上用大鐵錘砸爛。
“當——”
“當——”
“當——”
我晚上睡覺,聽見遠處傳來重砸鐵器的聲音,覺得好奇怪。
第二天,我推著一袋玉米,去村機磨坊磨粉。
一眼瞥見被新砸爛的拖拉機發動機外殼,心裡就明白了。
拖拉機被盜賊卸成很多塊,盜賊像螞蟻搬運那樣,分多次偷走,好端端的拖拉機,被盜賊當廢鐵賣了錢。
村幹部決定:
把河灘西葦園、東葦園,各劃分成200份小塊,分給全村200戶人家。
秋後各戶收割蘆葦,各家界限不清,為爭奪邊界蘆葦所有權,發生激烈爭吵。
大隊機磨,被村委決定出賣給個人。
機磨購買人就是原生產隊機磨人員。
磨粉機器沒變,從業人員沒變。只是機磨財產,從集體所有,變成了私人擁有。
生產隊的13頭牛,被村幹部分批次賣光。
生產隊的綿羊150只,被村幹部分多批次賣光。
牛羊肉是美味食物,不愁賣不成錢。
生產隊的種公豬,被村幹部決定宰殺,家家戶戶都分了一塊公豬肉。
我家也分了一塊,我們煮著吃。
公豬肉不中吃,吃著有異常的騷味,可能是種公豬雄性激素太多。
村幹部決定殺死生產隊的兩頭母子驢,全村農戶分吃驢肉。
分田到戶,生產隊的驢車閒置了,驢們也失業了,村幹部決定殺驢。
唉,時過境遷,這是卸車殺驢。
農民們懷念那兩頭驢為村集體受了累流了汗,於是各自在家,含著眼淚吃驢肉。
驢架子車扔在村棚沒人偷,被我的鄰居撿回家,用鎬頭劈成木柴燒了。
黃土坡坡上的桃樹、杏樹、李子樹、板栗樹,被缺德村民晚上偷砍。
一年下來,陡坡坡上的果樹,被偷砍得一棵不剩,只剩下無數個哀傷的樹墩。
一個冬天過後,樹墩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樹墩們被村民刨挖出來,推回家劈成木柴,成了燒水做飯的好燃料。
村集體蘋果園被村幹部轉賣給個人。
斜坡紫穗棉槐,被缺德村民,大白天作案偷竊,連根刨出,裝上獨輪車推回家,當優質木柴燒火。
這東西很特別,木質裡含有大量的油,特別耐燒。
兩個巨大荷塘裡的蓮藕,被村幹部決定,徹底挖乾淨,分給各家各戶,使勁吃藕。
昔日詩意荷塘消失,只剩兩大片被掘得凌亂醜陋的空地。
白花溪兩岸300棵粗大的楊樹值很多錢,被我村幹部,分成多批次,幾十棵幾十棵地賣。兩年內,賣得一棵不剩。
不停地變賣集體財產,賣的錢去了哪裡,只有村幹部心裡清楚。
村民不知道錢去了哪裡,因為沒有集體賬目公示。
聯產承包後,縣鎮各級政府,仍然關懷我們水庫區農民。
七賢鎮政府,援助我村村民10袋複合肥、10袋尿素。
要求平均分給各家各戶,按說每家能分10來斤。
那時候 ,化肥稀缺。
望著這些珍貴的化肥,村支書馮白雲、村主任馮國忠,眼裡放出異樣的光。
他們也希望自家地裡不缺化肥、糧食逆天高產。
盼到天黑,他倆利用夜色掩護,各自用獨輪手推車,往自已家裡偷運化肥。
他倆在偷運過程中,被手裡拿著手電筒走夜路的村民,無意中撞見。
做賊心虛,和村民打招呼時,他倆話語支支吾吾,行為賊頭賊腦。
有村民正氣凜然,給鎮黨委、縣委,寫了多封舉報信。
上級紀檢監察部門,派工作人員進村、進戶調查。
經過調查,不僅發現馮白雲、馮國忠私分全村救助化肥,還有其他經濟違法。
變賣的村集體13頭黃牛,錢去了哪裡?
變賣的150只綿羊,錢去了哪裡?
變賣村集體300楊樹,錢去了哪裡?
村集體收支賬目混亂不堪。
村幹部個人存款數額巨大,錢款來路不明。
經過十幾天調查,查清了村支書馮白雲、村主任馮國忠兩人:
黨性缺失。
革命理想信念喪失。
一心為公初心喪失。
他們變賣村集體牛羊、白楊樹等集體財產,貪汙公款。
上級政府決定:
對馮白雲、馮國忠,予以行政撤職,開除黨籍,沒收非法所得。
也許認罪認錯態度好,貪汙數額不夠大,他們只是被撤職為普通農民,沒有被判刑。
分田單幹第一年,我家自已蓋了一間小烤煙房。
我家種植菸草3畝。
烘烤出菸葉,出售給臨朐菸草公司七賢菸葉購銷站。
我有種煙經驗、有烤煙技術。
烤煙不難賣煙難。
每次烤好一烤房菸葉,整理好了打包售賣。
我用手推車推著100來斤烤煙葉,步行15裡,天不亮就出發,趕去七賢菸葉站排隊出賣。
早晨趕去,到下午能排上,成功出售,就算幸運。
中午我餓了,守候在自家的黃煙大包袱旁邊,吃了兩個煎餅,喝一瓶子水,午飯就對付過去了。
付出的千辛萬苦不說,單說收穫賣煙錢款的喜悅。
那年,我家賣烤煙,一共賣了1500元。
扣除投入種煙化肥、烤煙煤炭等成本投入,盈利1000元。
我家一年掙這麼多錢,可是頭一回。
推著獨輪車,步行15裡,往返路途又慢又累,我的賣煙運輸方式太落後。
為了賣煙高效出行,得有輛腳踏車。
我家那年賣煙第三次,已攢錢超200元,足夠買一輛二八大槓腳踏車。
我攥著錢,去七賢五金商店選購腳踏車。
我問女售貨員:
“同志,你們店有出售青島腳踏車廠產28式金鹿牌載重腳踏車麼?”
售貨員回答:
“青島金鹿牌是緊俏貨。這兩年進不到貨。
臨朐境內這兩年,都沒處買。
為什麼非得買金鹿牌呢?
我們店出售的金象牌腳踏車也不錯。
金象牌是山東腳踏車廠生產的,這車質量挺好的。”
我相信她的話,交給她170元現金,買下了一輛全新金象牌28加重型腳踏車。
我把嶄新的腳踏車,牢固捆綁在木架子獨輪手推車上,推回家裡。
吳秀麗和孩子們,高興地圍著新腳踏車,看了半天,她們還是看不夠。
買新車回到家裡,我除了日常忙碌劈煙烤煙,內心第一要務是:
立即學會騎腳踏車。
馮家溝村委會前廣場,是最理想的腳踏車初學訓練場。
一,它是泥土地面,摔倒在地,最多是擦破皮肉流點血。
二,大廣場上,星羅棋佈分佈著十幾個寬闊圓柱狀麥草垛。
初學騎腳踏車失控時,可以扭動車把,就近撞向鬆軟的麥草垛子。
麥草垛是最佳緩衝救護設施。失控跑得再快的腳踏車,它能一下子擋下來。
吃了早飯,我推著新腳踏車,去村委會前廣場。
有個年輕後輩,見我推著腳踏車行走,不解地問:
“大叔,你咋不騎上呢?哇,這車真新!”
我說:
“昨天剛買的,我還不會騎,學著騎。”
有個年長的見了我說:
“老弟,你這麼老了,還學騎車幹啥?
別逞能了,留著你兒子中學畢業,給他上班騎!”
我說:
“我才46,不算老。
我還能學會。”
在廣場上,我直接挎在腳踏車上試騎。
它靜止時,總是歪。踩動腳踏板,還能靠慣性前行幾步。
我一開始,要麼忘了雙腳要協調聯動,不間斷轉動腳踏板。
要麼忘了控制車把,調整方向。
出現危險,我忘了控制手腳閘。
心慌手足無措時,我就直往離我最近的麥草垛上撞。
腳踏車前輪撞進麥草垛子,我前胸、頭臉也撞進麥草裡,失控腳踏車就停了。
我從早飯後學,當中午時分,我學會了輕鬆自如地騎腳踏車。
我高興地想:
我會騎腳踏車了,再也不用手推車,緩慢步行15里路去賣烤煙了。
從那以後,我去賣烤煙,就把腳踏車後貨架上,綁上個木框托盤,託著烤煙葉大包袱,騎著腳踏車馱著去。
使用腳踏車運載,我再也不在路上消耗大量時間了。
當然,在七賢菸葉站,賣菸農民人滿為患,排隊賣煙的過程,依然艱辛。
那場景是,長太息以掩涕兮,嘆賣煙之多艱。
我把土質最好的地,用來種小麥、玉米。
除了交足公糧,我家每年還剩:
小麥1000斤。
玉米1000斤。
不缺小麥了,麵條、水餃、饅頭隨便吃了。
盼著有面粉吃的夢想,盼了幾十年,居然這麼容易實現。
再也不吃地瓜幹,小麥麵粉成為日常主糧。
雞肉,豬肉、魚這些從前只有春節才偶然一見的珍貴食物,開始在我家飯桌上經常出現。
頓頓有了炒菜,鹹菜疙瘩也不吃了。
芹菜、豆角、茄子、黃瓜、西紅柿、菠菜、甘藍,各種蔬菜,隨便能從集市上購買。
蘋果、梨、西瓜、甜瓜、葡萄,以前連問價都不敢問的水果,吳秀麗趕集時,也常往家買點。
每年初秋,我在自家菜園子裡,種大白菜200棵,一個冬天吃不完。
自家的小菜園子,除了白菜,還可以種韭菜、菠菜。
黃瓜、西紅柿,我不敢種,種在無人看守的小菜園子裡,經常被賊偷光。
自從我村發生過偷搶、偷竊集體財產的狂潮,“培養”了一批不以偷竊為恥的盜賊,小偷小摸特別多。
生活變好,食物中蛋白質比例提高,我的癆病居然變輕了。
一九八三年,我家買了一臺淄博產雙喜牌14吋黑白電視機。
我們用它收看山東電視臺第一版《水滸傳》。
一九八四年國慶節那天,我沒下地幹活,我和家人們,坐在我家電視機前,全程觀看了1984年大閱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