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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婆繼續說著：“唔，不對，我聽你阿爹說，你唱也會唱，跟著唱，好聽了，代富活著的時候，逢人就誇，說我家臘梅唱得好。那次村裡來了戲班子，唱七仙女下凡，董永賣身葬父，你不是也去看了麼？”
臘梅還是不明白王二婆說的是什麼。
而王二婆越說越來勁：“那戲裡是怎麼唱的？葬父貸孔兄，仙姬陌上逢；織線償債主，孝感動蒼穹……你都忘了？”
“阿婆，你……別說了……”臘梅哭著，哀求。
“好，好，我不說了。我曉得臘梅你是個聰敏小姑娘，一講你就懂。好了好了，我講了半天，還沒講到正題。我其實要講這麼多話，就是要讓你臘梅明白，你一定要做一個孝女；你做了孝女，將來一定會有好日子過，在大人家屋裡，享盡榮華富貴；你不做孝女，只好過討飯日子了……”
“我……情願過討飯日子。”臘梅小聲說。
“你看你看，剛才還說得好好的，怎麼一歇歇又糊塗了？”
“我沒有講過……好。”臘梅說的聲音響了一點。
“你看，我豎長闊短講了一遍，你怎麼還是這個樣子不懂事體？好了，臘梅，我給你明講，是你阿母託我的。我已經講好一家人家，就在鎮上，是家有銅鈿人家，他家願意出鈔票把你阿爹落葬。
“一等你阿爹落葬停當，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就把你送過去。這一次，你不是去做童養媳。我曉得童養媳苦，人家不把你當人看，就是一個小娘姨。這一次，是出嫁，當媳婦，日子好過，等阿婆一老，你就是個當家人了……”
臘梅一聽，立刻站了起來，哭著說：
“我不去！”
“你不去，啥人去？”王二婆眼睛一瞪，問。
“我已經……兩次了，為啥還要我去？”臘梅反問。
“啥人叫你是個女小囡？”王二婆故意虎著臉，說，“是女小囡總要出去的，潑出去的水，早點晚點……”
“為啥總是女小囡？女小囡不是人麼？”臘梅擦著眼淚，說。
她這一說，一直躺在床上背對著臘梅的荷花突然打了一個翻身，猛地一跳，下了床，跨步到了臘梅跟前，吼叫起來：
“這小娘鬼啥好撥你講著啦，不得了了，一講著就應嘴勒勒響！你這小娘鬼不嫁出去，難道阿平去？你能傳宗接代嗎？你能生出個小雞雞來嗎？你能生出一個小雞雞來，就不去。阿平是林家獨苗，要傳林家香火的！你是什麼？你能傳宗接代嗎？你不是潑出去的水，是什麼？”
“我不去……”臘梅就回答三個字。
一聽“不去”，荷花一把抓住臘梅的頭髮，又叫又喊：
“你不去，不要對我說，去對你死人阿爹說——”
她一邊說，一邊就扭著臘梅往外面的堂屋拉。到了堂屋，荷花又把臘梅拖到躺著的林代富跟前，按著她，讓她跪下。
“你說！”荷花扯著嗓子對臘梅喊，“你說！你對你阿爹說——”
這時候的臘梅又氣又害怕，渾身顫抖著，說不出話。
“你快說啊！”荷花抓著臘梅，又推又搡，“你說啊，你不去，情願讓你阿爹的活靈上刀山下火海，讓你阿爹千刀萬剮，做油炸鬼！你說呀，你這個克命鬼啊，白虎星投胎的小娘鬼啊，你這個屙缸石子臭僵硬的掃帚星！”
臘梅還是不說話，咬緊牙關，閉著眼睛，任其推搡。
見臘梅如此這般僵持著，荷花轉念一想，撲通一聲也跪下，對著林代富的死屍，一手扯著臘梅，把她的頭往地上按，一邊娘死娘倒地哭叫：
“你倒好啊，你這個死鬼，你腳一挺，就死人不管了……你這個碰石巖的死人啊，我嫁給你真是前世做的孽啊！好日子一天沒過著，苦日子是一天連著一天啊……苦海無邊啊！你倒省心了，過起死人不管的神仙日子啦……你叫我一家孤兒寡女怎麼辦啊，你這個死鬼啊，你真有魂靈，就把你這個死小娘鬼一起帶了去吧……”
她就這麼一直哭，一直吼，鬧了老半天。臘梅就這樣被折騰，但還是不吭聲。這時候，王二婆上來了，扶起荷花。
“好了，荷花呀，別把身體哭壞了。”王二婆說，“來，起來——男人死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說著，她又來到臘梅身旁，把她也給扶了起來。那時的臘梅，已是被拉扯得臉色通紅，有些站不穩了。
“臘梅啊，把你嫁出去，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王二婆對臘梅說，“你這個小姑娘啊，人也要想開一點的。你看看這個屋裡，你阿爹一死，日子哪能過得下去？你要去的，是一家有銅鈿人家；現在你放著好日子不過，還要跟著一起受窮啊？你硬到底，苦到死；一個人為啥有橋勿過，情願遊河……”
“我不去！”臘梅說。
她三個字還沒落下，荷花忽地一下竄了上來，對著臘梅撲通一聲跪下，又哭又叫：“我叫你一聲阿母了！我求求你了，臘梅，我叫你娘娘好不好？阿母，我叫你阿母啦，看在你死人阿爹的份上，我求你了，求求你，我求求你啦……”
一見荷花如此，臘梅一時無措，僵持著。
荷花見這一招還不行，四處瞧了瞧，一見站在門旁呆若木雞的阿平，就站了起來，跑出幾步，一把將阿平拉了過來，強扭著，按著阿平和自已朝著臘梅一起跪下，乾號：
“你給阿姐磕頭，你和我一起磕……求求你阿姐，救了我們娘倆啊！你磕頭啊！撲撲拜啊，你這個可憐小囡啊，阿平……你的阿弟……早死了，你阿爹也跟他一起走了，你哪能活啊，也一起去算啦！求求你的阿姐吧，你給我對你阿姐撲撲拜！你……你是頭世人呀，撲撲拜啊，求求阿姐……”
對荷花那些話的含義，阿平似懂非懂，既然他阿母要他磕頭，他也就真的磕了，一邊磕，一邊還連聲疊氣地咕噥：
“求求你，阿姐；求求你，阿姐……”
臘梅實在是受不了了，她哇地哭出聲來，一轉身，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