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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閣,見微房。
虞世基、汪遲、何無忌靜默羅坐。
距離虞光出門已過去近一個時辰了,仍舊沒傳來半點訊息。
虞世基今年五十過半,作為一派魁首,其心性早已平靜如水,但此時此刻他怎麼都平靜不下來。
“命人把筆墨紙硯搬來,老夫要練字。”虞世基不甚舒心。
僕從搬來紙筆,何無忌為其研磨,汪遲點燈,攤開闍那崛多高僧親筆譯寫的佛經,供虞世基臨摹。
據說,虞世基每年花在寫字上的錢就能養活一個地方武備,上行下效,鳳閣官員在虞奢靡作風的浸潤下,無不大手大腳。
御史臺曾以此事彈劾過鳳閣,亦對虞世基及其幕僚展開過調查,但一直不曾捉到他的把柄。
鳳閣貪墨的諸多錢銀物料並不會直接寄存在府上,而是透過洛陽、山東等地富商進行轉手交易,收支流水皆分散在合作商戶賬簿之上,因此根本無法查清楚。
宜官吉衛已正恰是抓住了虞世基的這根命脈才得以差遣他的。
一刻鐘後,波斯胡寺那邊傳來了情報。
汪遲起身聽取訊息,不禁臉色大變,支走傳令手後緊掩上了大門。
虞世基:“何事?”
“虞光派人包圍了波斯胡寺。”
“什麼?”虞世基一震,“衛使君呢?”
“下落不明。”
虞如聞晴天霹靂,尚不及去想應對的法子,聖人召見的口諭就戳到了鳳閣議事廳。
“聖人有請虞大人往翠微閣議事。”
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楊廣昨夜醉酒,一切訊息都被遮蔽在了宮廷之外,此時醒來,長腳的訊息難免會傳入聖人的耳朵,至少齊王遇刺之事是瞞不住了。
虞世基只覺得天將塌下。
“汪遲、何無忌你們速速帶人前去探查清楚情況,一有訊息立馬來報。”
而後,虞世基匆匆穿鞋,獨自去往翠微閣。
前往翠微閣的路上,虞世基緊張地思考著應對之策。
虞光領兵包圍波斯胡寺實在是預料之外,虞世基想不明白,只能猜測這是衛使君的安排,事到如今,虞世基不得不樂觀地預期著。
倘若此計出自衛使君之手,那便十拿九穩了,想到此處虞世基不禁朝高高的宮牆外看了一眼,好像能看見波斯胡寺那邊的情形一般。
“賊寇大概已經落網了吧。”
寒風鑽進了虞世基的領口,老人緊了緊衣襟,冒著風雪轉進了翠微閣前的長廊。
旋即虞世基又想到齊王遇刺一事,忽然覺得一陣心悸。
這件事又如何解釋呢?
保衛京都的工作並非老夫負責,無須為此想好解釋的辭令,虞世基腦子一團亂麻,決定先面見聖人再說。
波斯胡寺。
裴正狼狽地從地上爬起,老師火拔仇的氣勢已完全蓋過自已。
“阿熊,你的心思不在此處。”火拔真君手旋大夏龍雀刀,隨後噌地一聲插入刀鞘。
“今日就到這裡吧。”
說罷,高大的火拔真君緩緩走向通往地下的石階。
“不可讓賊人逃走!”虞光大喊道。
貿然出兵包圍波斯胡寺全是虞光臨時想出的主意,虞光本來預期在此擒獲主要涉案人員,然後交由三司審問出線索,最後獨攬功勞。
顯然虞光的智謀遠遠無法參涉此局,非但如此,還將太湖先生衛已的計劃全部打亂。
如果現在不擒獲一兩個重量級人物的話,虞某恐怕在劫難逃,在虞光看來,火拔仇這般的江湖高手一定知曉不少秘密。
只要抓住火拔仇,虞某惹出的麻煩就不算大。
但雷第部眾與京城左右衛士兵都感受到了火拔仇的威嚴,無人敢上前阻攔。
“一群膽小鬼!”
虞光見無人敢上前,於是拔刀衝去,欲想從背後攻擊火拔仇,這個距離,對於武將出身的虞光來說並不算太難。
止息,火拔仇用大拇指彈開刀鐔。
但見一道光芒閃過,恰似孔雀開屏,大夏龍雀卷出的寒風令五步範圍內的看客都抖出一身雞皮疙瘩。
噌地一聲脆響刺入耳中,如有漱耳的舒暢感覺,緊接著斷刃觸地的聲音將人們從驚愕中拉回現實。
“大年初一,老夫不開殺戒。”
火拔仇說完此話後,身影逐漸隱沒進黑暗之中,天權與僧兵也隨之撤退。
虞光頭臉上已佈滿了冷汗,持握的千牛刀只剩下一半,方才幾乎無人看見火拔仇是何時拔刀的,更無人看見大夏龍雀刀是如何切斷虞光的兵刃。
是否取人性命全憑老人心情,天下第一刀客果然名不虛傳。
據說火拔仇習練大夏龍雀之後,獨創了一招不用回頭便能殺死對手的刀法,此招名為“反馬”。
刀術反馬脫胎於馬戰中特有的“拖刀術”,即在戰場上,持刀將領佯敗逃跑,待敵人追擊上來時忽然起刀回擊,原理跟回馬槍差不多,是一種難以預料的高超招數。
但反馬刀術比拖刀術要更復雜,拖刀術是藉助馬匹奔騰的慣性掄刀反砍,因此力大勢沉,而反馬不僅沒有馬匹的力量加持,還要反向朝背後運刀。
對平常人來說伸手撓後輩的癢處都是難事,何況朝背後掄刀呢?
即便是裴正,也沒看清楚火拔真君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我與師傅簡直是天差地別。”裴正搖頭嘆息道,自見猛虎以來,大佛刀法在自已身上了無痕跡。
直到波斯胡寺僧眾沒了人影,虞光才敢動彈,方才簡直命懸一線,再也不敢追擊了。
另一頭,暗河之上舟船併發。
“河間公,為何不把衛使君一起帶走?”玉衡忍不住問。
“朱雀先生已經看出惡錢的用意了,以他的智謀,想必也找到了破解江都之局的方法。”河間王道,“此番衛已獨自前來必然做好了充分的部署,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
說罷,河間王習慣性的沉默了一會兒。
“本王低估了朱雀。”河間王說,“早該想到區區一道金匱密旨是無法讓朱雀臣服的。”
玉衡:“那該怎麼辦?”
“把宜官吉朱雀是衛已的訊息放出去。”
玉衡一愣,不知河間王用意。
“洛陽這個爛攤子夠他喝一壺了,能搬動雷第、鳳閣的人,想必他已經將朱雀的身份洩露出去了,我們再給他添一把火,楊廣一旦知道宜官吉朱雀在洛陽活動的話,就一定會下令抓捕,即便朱雀有一百張嘴,也解釋這兩天洛陽城發生的事情。”
“河間公想借楊廣之手除掉衛已?”
“不,本王想借他的手將衛已逼入我方陣營。”
玉衡豁然開朗,衛已此番聯絡了陽平君、虞世基還有衛玄大公,一旦自已的身份暴露,陽、虞、衛三人及其僚屬都要受牽連。
不說別的,單單為了營救衛玄大公一家,衛已也會乖乖地投靠河間王。
河間王此計又是一個漂亮的陽謀,即便對方看得一清二楚,卻也不得不按照自已的佈局去做。
青龍要在計謀交鋒中讓朱雀心悅誠服。
不過,在這次佈局上,河間王又低估了另一個人,那便是皇帝楊廣。
宿醉之後,楊廣手腳發緊,頭腦昏昏沉沉的,因家族遺傳,高大的阿摩亦患有輕微的風疾病症,一旦天氣轉寒,此症便會加重。
知悉弟弟楊鑑在陽平君遇刺一事後,楊廣並未如人預料的那般大發雷霆,而是極其平淡地問了一句:“傷勢如何?”
左右曰:“無大礙,只是流血過多,尚需靜養。”
至於楊鑑為何遇刺,被何人所刺,楊廣一概未加過問,彷彿提前預料到了一樣。
面對齊王家屬的請求,楊廣面無表情地丟下一句:“朕知道了,退下吧。”
眼裡似乎根本沒有這個弟弟,其餘人亦不敢在此事上進行勸諫。
楊廣起居一貫奢侈,由三五侍從侍奉更衣用食後移步翠微閣。
是時宮廷宦官早已準備好了炭火,翠微閣中暖如仲春,楊廣換上了一身素淨的道袍,於簾幕後靜坐。
這位皇帝三十歲前好佛,三十之後好道,平素自稱火居道士。
暖閣裡的棋臺也早早地佈置好了,一位老者似在此處等候許久,以一種極其崇慕的眼神敬望著這位年輕的皇帝。
兩人博弈半個時辰後,楊廣才下令讓虞世基前來翠微閣議事。
虞世基在簾幕前敬拜施禮。
遠遠望去,簾幕後除了聖人楊廣之外還有一人。
何人得此殊榮,能與聖人平起平坐?虞世基心中閃過一絲疑惑與妒忌。
楊廣患有疾盲,壓低眉頭透過簾幕去看虞世基,虞世基佝僂站著,顯得氣勢不足。
“聽說虞愛卿在鳳閣操勞近一月未曾回家,辛苦你了。”
“是微臣分內之事。”
楊廣將視線轉向棋盤,一邊落子一邊道:“昨日洛陽城發生了很多事情,為何不報?”
“聖人忙於邦交事宜,微臣不敢以瑣屑之事來打攪,又恰逢除夕盛會,想等到今天集中稟報。”
“彈劾鳳閣的奏本已經堆成山了吧?”
虞世基低頷:“聖人英明,微臣愚鈍,不足稱職鳳閣,懇請聖人降罪。”
“小事。”楊廣的聲音很冷,接著說,“聽說昨天衛使君拜訪了你?”
“昨日午後。”
“找你何事呢?”
“委託微臣轉告聖人他想先回鄉省親。”
“就這件事嗎?”
虞世基背後發刺,楊廣的聲音似有審判般的威嚴。
“是的。”虞世基努力平息著內心的悸動。
“據朕瞭解,宜官吉朱雀是不會因為這麼點小事登門拜訪的。”
虞世基大吃一驚,腦袋像被馬球砸中,頓時雙腿發軟,險些站不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