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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年三月，天氣陡寒，上都的春天似乎來得晚了些，城門外迎春花吐出花苞卻遲遲不肯開，唯獨喜寒的作物種子在這兩天噌噌發芽，長勢良好。
新帝登基不過一年，朝中掌權已久的宦官在他的雷霆手段下被斬斷絕大部分勢力，與之勾結的官員紛紛落馬，朝堂終於重見光明。農業商業百廢俱興，老百姓最關心也最根本的問題終於解決，一時間，天下臣民皆對這位新帝讚頌有加，感恩戴德。
“陛下英明神武，日後也定是一位明君。”
行宮內，一男一女亭下對弈，男子劍眉星目，面如玉盤，一身紫袍不過二十又三的年紀，卻有通身的恢宏帝王之氣。
對面女子身著月白雲錦，絳唇映日，臻首娥眉，鼻尖一顆美人痣攝人心魄。
“肅清朝綱，為百姓謀福，是我應盡之事。”高衡執棋的手一頓，彷彿已知她下一句會說什麼。
慕青枝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陛下，一年之期已到…”
“枝枝！”慕青枝話還沒有說完，高衡蹭地站起，“朕想起來御史大人昨日遞摺子說今日要來求見，你先回去歇著…天涼，讓芳姑姑多給你加件衣服，我那有件金絲滾邊狐皮大氅，前日尚衣局剛做好，還沒穿過，我讓他們重新改小…我…朕改日再來找你下棋。”
說完，高衡轉身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直到走出慕青枝的院子，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才敢停下來喘一口氣。
棋局上落荒而逃，這還是高衡頭一回，他忍不住自嘲，可不這樣做又有什麼辦法呢，再多耽誤一秒，哪怕就一秒，他就會聽見慕青枝說出那句這輩子他都不想聽到的話。
“姑娘，陛下這意思…”芳姑姑拿來暖爐，揣進慕青枝手裡的皮毛手捂裡。
“我明白。”慕青枝看著高衡離開的方向，到底是做了皇上，也會用“朕”來壓她了，“他不會讓我走的，但姑姑，我們不能再留下了。”
傍晚，趁著宮人輪班換崗的間隙，慕青枝讓蓮生將她們進宮時的箱子悄悄收拾出來：“就等到他的生辰之後吧。”
等到高衡的生辰之後，她們必須離開這裡，去該去的地方。
五月，天氣轉暖，萬物復甦，上次之後，兩月時間，高衡再沒踏足輕榭亭一步，而這也恰好給了慕青枝收拾行李的機會，看準時間每天收拾一點每天收拾一點，零零碎碎兩個月，但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這天，慕青枝和蓮生荷生剛放好最後一個箱子，芳姑姑就著急忙慌走進內室：“姑娘，陛下身邊的姑姑送東西來了。”
慕青枝拍了拍手，蓮生荷生幫她撣了撣衣服上的灰：“走吧，我們出去看看。”
“慕姑娘安好。”
小小的輕榭亭此刻烏泱泱站了一院子，為首的老婦恭恭敬敬嚮慕青枝行禮問安，身後的小宮女們也有樣學樣，場面好不氣派。
“和姑姑，這是何意？”慕青枝進宮一年，高衡知道她喜歡安靜，特意給她選的輕榭亭，也從未往她院子裡塞過人。
“慕姑娘安心，過幾日就是陛下生辰，陛下特命我等給姑娘送來釵環首飾。”和姑姑看見慕青枝眼底的冷意，馬上開口澄清，“這件金絲鳳凰織錦繡裙是宮裡的老繡娘一針一線繡上去的，這是寶藍點翠珠釵一套，這是金絲鳳凰東珠釵一套，這是……，十二套珠釵飾面，十二隻各色手鐲…陛下的意思是，這些都留下，姑娘您喜歡哪一套就戴哪一套。”
和姑姑介紹這些翡翠珍珠就和介紹家常菜餚一般稀鬆平常，語氣平淡。
慕青枝抿著嘴聽完，不可置聞地嘆了口氣：“和姑姑，這些東西勞煩您送回去吧。”
“慕姑娘，這些都是陛下吩咐的，我等怕是不能私自退回。”
“那我去同他說。”宮裡這些嬤嬤都是人精，知道皇帝看重慕青枝，死皮賴臉也要讓她把東西收下。
“還請陛下收回那些賞賜。”御書房內，慕青枝恭敬地朝他行了個禮，高衡忙不迭上前想把她扶起來，慕青枝卻不著痕跡地躲開。
髮間珠釵劃過手背，冰涼的觸感讓高衡手指發麻，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他不禁有些慌亂：“枝枝，這些不是賞賜，你進宮已一年有餘，你陪著朕一步步走上這個位置，我還沒有好好感謝你，所以…這是謝禮。”
“那臣女懇請陛下，將這些釵環首飾折算成金銀賑災救民。”慕青枝聽罷抬起頭，“新朝剛立，陛下實在不應在此時鋪張浪費，當為表率一切從簡，才得民心。”
“這不過是一份謝禮，枝枝不必如此緊張。”
“陛下…”
“好了。”
慕青枝還想再勸，高衡卻負手轉身，不再看她。
“臣女告退。”
是了，如今高衡已是萬人之上的一國之主，不再是當年一起月下飲酒，一起吟詩作賦的五王爺了，是了，若是一再忤逆他的想法，怕是會殃及其他人，原來，真的沒有不變的人。
慕青枝轉身告退，高衡藏在寬大袖子下的手卻緊緊地捏了一捏：枝枝啊枝枝，我不過想讓你開心，你果真不懂我的心意嗎？
為了皇帝的生辰宴，太后娘娘特意從民間廣尋有名的戲曲班子進宮給貴人們唱戲，他們來自天南地北，每次演出都會帶幾輛馬車的表演道具，而這，就是慕青枝安穩離開的最快途徑。
太后娘娘一貫不喜歡她，但越是這樣，她求得太后的幫忙就越容易，天知道太后娘娘有多想讓她趕緊離開皇帝，所以當慕青枝一開口，太后就頭也不停地點頭答應了，似乎又怕她反悔，下一秒就給了她出宮的腰牌，並把她安排進了表演結束的戲曲班子裡。
當皇帝還被太后和妃子們纏住時，慕青枝已經帶著蓮生荷生還有芳姑姑，以及她們全部的行李，駛出了皇宮。
直到走出宮門的那一刻，慕青枝才真正覺得自己是自由的，世人常說女子應該束之高閣，她偏不。
出了宮，慕青枝朝蓮生使了個眼色，小丫鬟馬上了然於胸，從荷包裡掏出一大塊銀錠子塞進班主的手裡。
“今日勞煩各位了，還望大家只當今日全然沒見過我們這群人。”
班主悄悄顛了顛手裡的銀塊塊，面上笑容更甚，立馬雙手抱拳作揖：“姑娘放心，今日我們奉太后娘娘之命進宮雜耍，表演完便早早離宮，中途從未見過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