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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進縣有一個名叫濟世館的地方。
我被遲來的崴一路拖拽至此館強行按坐在問診桌前的椅子上。一個棕木色長袍的老頭一手扶著桌子一手正在替我把脈,目光很認真地聚焦在我發紅的右眼上。
“兄臺,這刀還是收一收吧!影響不好。”一旁站著的秦虎苦口婆心。
原來,老頭脖子上架了一把鋥亮的匕首,持匕首的不是別人,正是崴。
顯然,秦虎的話起了反作用,崴手裡的刃貼著更緊了,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每個細微的變化都是無聲的恐嚇:老頭,好好看,看不好,誰也救不了你。
崴的性子孤冷,水笙歌的記憶裡已經領教過了,和他多說無益,所以我無視他的舉動。
趁大家都沒注意,我默默地把空出來的手附貼在老頭的手上。
是神醫是庸醫,我一看便知。
這!我剛窺視老頭的記憶,瞬間被震懾,不禁坐直身體,敬意滿滿。
原來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坐館老頭,竟是歷史上樂氏中醫一門的胞兄,從小勤求古訓,博採眾長,醫術高明,醫德高尚,最擅長治眼。
正好我就是眼有問題,這不就是老天助我,賜我一個治眼神醫?
可不能讓崴給攪和了。
正當我想拉回視角回到眼前,另一個畫面抓住了我。
那天的旅店裡,這位樂郎中也在。
他蜷縮在一個桌角邊,合十手掌禱告神靈庇佑。
店裡兩撥人以中線為界,以誰的老大坐居中靠裡的一張空桌子為爭鋒,僵持不下,空氣凝滯到了冰點。
安靜中,我拉著夫子從外進來徑直坐到了那張空桌上。
怪不得那些人不由分說地把我們揍了一頓,原來如此。
接下來就發生了我們的不幸。
直到一個領頭被我捅後,場面陷入混亂。
我成了眾怨之的,被人踹倒,一個白袍少年衝了出來用身體嚴實的護住我,任憑前後左右人的踹腳,他巋然不動。
樂郎中趁亂蛄蛹到禮玉的身邊,摸了下脖子上跳動的脈搏後,果斷將她的身體拖到更安全的角落裡。
接著樂郎中又爬到艱難喘息的夫子身邊,確認他也無礙後,樂郎中和隨從把夫子攙扶到了禮玉邊上。
以桌面做擋,樂郎中為禮玉做了簡單處理,隨後和隨從一起將禮玉背到後門停放的自家馬車上,再回來時,正好趕上捕快們清場架走了我,夫子也不見了蹤影。
樂郎中只好帶著禮玉先回濟世館安頓下。
禮玉的意志力似乎非常強悍,尋常人這樣內外兼傷,重則丟命輕則昏迷三五天。
隨從只是給禮玉餵了口湯藥,沒想到她竟把這普通的活血湯藥變成了救命稻草,嗆咳一聲便睜開了眼。
“樂師傅,她醒了。”隨從激動地喊了一嗓子。
樂郎中趕過來先是把脈,無奈喪氣:“姑娘的身體情況還是很嚴重。”
“我叫禮玉”
禮玉面色淤黑,對自己的身體毫不關心,艱難起身跪趴在床上,開口就是求助:“您是好人,求您救救我妹妹,我妹妹叫小歌,旅館人多手重,她現在急需救治。”
“你妹妹可是站出來領頭說話的小公子?”
“對。”
“她殺了人,我能救治她的外傷卻無法讓她擺脫罪責。”
“大恩人,我妹妹絕不會殺人的,這裡面有蹊蹺。我們是聽聞躍進縣的近來兇案,才喬裝遊學至此,可卻不幸遇劫,更是無端添了一案,她絕不會殺人。求您,您能救我就一定能救她。我馬上給家裡捎書,求您在書信到達前,保住她的命。我求您了……”
“姑娘,你先躺下,你這身體折騰不起。”眼見禮玉不依不饒,樂郎中知道性命攸關,姑且應允,“你先修養,躍進縣除了仵作就只剩下我一個懂醫的,我定會盡全力救她。”
聽到這,禮玉才敢暈倒。
沒多久,衙門傳話讓樂郎中前去救人。
首先救治的是被我捅的人。
樂郎中先撥起他略微顯白的眼皮,黑褐的眼珠明亮有神,接著摸著脈搏,眉頭一皺:“只是睡著了?”
隨即,樂郎中細緻檢視傷口及周邊。
匕刃紮下的力度不足加上位置偏頗並未傷及五臟六腑。只是失血過多引起的暈厥。
診斷後,樂郎中做了簡單處理。奇怪的是,樂郎中偷偷在他的傷口處紮下兩根銀針,仔細端詳良久後才藏起來。
接著樂郎中隨著秦虎來到衙門後堂,我竟然滿身汙穢地躺在那,那道即將乾涸的血跡分外顯眼。樂郎中趕忙跑到我身邊,我的右眼皮有明顯的灼紅,脖子上的脈搏十分微弱,他上手號脈後大驚失色,匆匆劃寫了一張單子交給秦虎,叮囑道:“速速煎來,救命藥。”
趁無人關注時,樂郎中手掌下暗藏的銀針已經劃過我身上的血漬,很快銀針略顯黑,而然扎入我身體的銀針卻沒有任何變化。此時樂郎中表情難以言表的嚴肅。
待秦虎喂完我藥,樂郎中才離開。
至此,我的視線收回,如炬的目光崇敬又困惑地盯著眼前的樂郎中。
“把這收起來。”我握住崴持刀的手,用力給拔了回來,然後對著眼前的老頭嘿嘿一笑。
“神醫,我的眼怎麼樣?”我問。
老頭搖搖頭又搖搖頭。
“怎麼了,快說。”崴見狀氣急敗壞,手裡的匕首躍躍欲試,被我死死按住。
“是中了毒,這眼睛定是保不住的,先前在衙門我已經給小公子開過些藥。”
中毒?一旁的秦虎困惑的看著我又看看老頭,不解地道:“樂郎中,延昭是我的兄弟,您給好好瞧瞧,之前在衙門眼睛還是挺好的……”
“別打岔!”崴像即將暴走的老虎,果斷低鳴壓制秦虎的聲音,認真凝視老頭,“什麼叫保不住的,這是中了什麼毒?你說清楚點?”
“小公子的右眼已經沒有了光感,現在的紅是毒液灼傷的,至於這毒?”老頭說著陷入了沉思,“老夫,真的不知道是何物?”
不會吧!你是說我瞎了?可是,我明明看你們清清楚楚的。為了再次證明我沒瞎,我甚至再次捂住左眼。
我不僅沒瞎,右眼彷彿恢復到小時候的視力,老頭鬢角漸變的銀髮絲和髮梢枯竭後的幹叉都異常清晰。
要是以前我一定會很冒犯地破口大罵庸醫,然後興沖沖地向所有人宣告:我沒瞎!
然而,昨晚夢裡那個銷司的話忽然響起,她說,我們只會看見的更多。於是,今天我就看見了不太一樣的東西。這都太匪夷所思了!現在哪裡都是謎團,自己就是個謎,一路經歷更是個謎。直覺告訴我,我應該順其自然做一個半瞎子。
接下來又是謊話連篇的一天。
想到這裡,我無奈地嘆氣。
演戲開始!我的另一隻手故意在眼前亂劃,還刻意打在老頭身上。
“我的右眼真的看不見了。”我好一頓醞釀,欲哭無淚地丟擲三個字。
崴信以為真,憐惜地握住我亂劃拉的手,神情凝重:“沒事,有我在。”
接著他轉向老頭,恭敬了起來:“郎中,剛才是我失禮了,請您海涵。她的眼睛真的沒救了嗎?什麼毒會這麼厲害?這毒還能解嗎?解了毒還有機會治好眼睛嗎……”
面對崴一連串的問題老頭直搖頭,很有禮數,先是拱手諒解,才開始細細道來:“小公子的眸心已暗,這眼實屬無救。至於是什麼毒?老朽也不知道,這毒甚是奇怪。從小公子眼睛的灼紅來看,是毒外侵所致,但是體內已無毒氣。與前天對比,小公子身體雖然孱弱,內外兼傷,可如今已經超然恢復了七八。我再為公子開些活血化瘀消炎健體的湯藥,每日煎服一次……”
“好。”崴落落應答。
“延昭?你的眼睛我很抱歉,日後兄弟我一定盡心照顧你。”
趁著崴去抓藥,一旁幫不上忙的秦虎顯得十分愧疚。
我噘著嘴,中指有律動地扣擊桌面,不經意間對視上馬伕警惕的目光。
現在,有崴和馬伕在身邊照顧我,暫時就不需要這兄妹倆。可是延昭的阿婆孤苦無依,她還沉浸在孫子回到自己身邊的喜悅中,倘若如實告知我是假的……唉,想什麼呢,怎麼良心有點婆婆媽媽了,害——算了,延昭這個身份我還是演下去。
良久,我眼睛眯成縫,對秦虎說:“虎哥,和你無關,我的眼睛又不是你弄瞎的,不過日後還真的需要仰仗你們關照。現在的躍進縣,真的太不一樣了,我還需要一個熟悉的過程。”
見他憨然點頭,我迅速轉話鋒:
“奧對,我還沒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之前我要尋的馬伕小哥,抓藥的那位是我江湖上的兄弟。話說,你們是怎麼遇上的?”
“延昭,這些我們稍後再聊,先看你的眼睛。”秦虎說。
我一皺眉,這人怎麼不接我的話。
許是看出我有意越過這個話題,郎中突然插了一句:“這眼睛已成定數,養養身體,別出其他叉子。方才讓那位小兄弟取的藥疏漏了一味,麻煩秦捕頭走一趟。”
秦虎剛沒影,郎中就招手示意我靠近點,小聲問我道:
“旁邊這位小兄弟是知道你身份的人嗎?”
我一激靈,樂郎中對我早已知曉其一。現在可能是想幫我對接上禮玉。見我沒有直接回答,樂郎中,拉我到一側。
“姑娘可是喚名小歌?”
“嗯……”我的聲音凝噎在喉。
郎中接著小聲道:“你的姐姐在我這裡。”
見我傻楞,郎中有些沉不住氣,貼上我的耳畔,補充道:“你姐姐,禮玉禮玉啊……她在我的醫館裡。”
禮玉在這,窺探他記憶時,我就已經知道了。
“她還好嗎?”
“內傷比你重些,我已為她救治,已無大礙,只是需要些時日恢復……”
聽到無礙二字,這陌生的地方彷彿有了一絲溫存。
就差夫子了。
我回頭看看馬伕小哥,目光逗留在秦虎抓藥的後堂方向,臉上的陰雲難散。
我要把錯綜的身份合理切換在不同的人之間,同時完美借用王延昭的身份暗查案件。就必須讓樂郎中為我們保守女兒身的秘密,同時還需要他夥同我們查清我身上的毒物來源。
這次多虧人沒死,否則我剛來就成了躍進縣懸案的第四彈,這毒太蹊蹺,一定和這次案子脫不了關係。
樂郎中是醫師世家,碩望宿德,定是正義之師。我閃爍的視線裡掠過樂郎中時留下一絲堅定。
能救禮玉也能救我,幫助我們應該可以吧!
趁秦虎還沒回來,我握住樂郎中的手臂,餘光滯留在後堂方向。
“樂郎中,我與姐姐同老師一同遊學至此,突遇不測行囊盡失險些喪命,今有幸得您救助大恩大德,感激不盡。現有一事求您,為了方便行事,我與姐姐都是男裝過世,以同窗相稱,大家還不知道我們是同胞姐妹,還請樂郎中為我們保守秘密。”
說完,我雙手抱拳恭敬懇求。
“這是自然,你姐姐已經告訴過我了,儘管放心。那日旅店,我也在場,你們的不幸我深感慚愧。倘若能為你們醫治也算了卻我的心結。”
樂郎中扶住我,內疚地聲音裡盡是期許。
“謝謝。”我滿是感激地說。
“樂郎中,我有一事不解,您是怎麼察覺我身上的毒物的?”我問。
樂郎中肅然深沉,邊回憶邊說:“那日在旅店,劉惡霸雖是被你刺傷的,倒下時卻表現出明顯的窒息感和四肢的抽搐。很像毒發的症狀,為此在衙門我還特意在他身上紮了銀針試毒,然而並沒有明顯異樣。可是我不死心,給你看診的時候,你的眼睛明顯是毒襲,我大膽猜測了一下這毒在血裡,於是我又銀針分別測了你和你身上的血漬,果然血裡有問題。只是怪也怪在此處。”
“哪裡怪?”
“我用兩根銀針測了你身體裡的血和你衣服上劉惡霸的血,沾了劉惡霸血的銀針本是黑色的,帶我回到醫館,銀針上的黑色已經消失了。劉惡霸身體裡的血無毒,而濺在你身上的血卻有毒。並且這個毒會隨著時間消失而消失。這就是奇怪的地方?”
樂郎中娓娓道來。
“一種會慢慢淡出毒性的毒,如果我衣服上的毒還有毒性,那麼劉惡霸身體裡就一定有毒,除非……有人已經為他解毒了”我認真的思考起來,鬧海里把樂郎中的記憶和秦虎的記憶拼湊起來。
難道是他!白衣少年?
還想問得更細緻些,這時,秦虎和崴前後腳從後堂走了過來。
“藥都齊了。”崴說。
“奧。”我應了一聲,給了樂郎中一個回聊的眼神,便回到桌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