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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坊廳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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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香菸漸薄,燃盡的灰色香柱轟倒。

“半柱香已盡。不知哪位貴公子首當其衝,一展才情。”

“我來。”一個脆亮的聲音剝離開人群。

舞臺正中間架著橫桌,硬黃紙羅列一側,大小兼毫懸掛筆架上,堅潤如肌的硯臺已磨好墨。兩側各站著一個小廝,中間一個老夫子,端正持筆,筆尖留墨,左手對著臺下側伸出一個“請”的手勢。

“小生不才,作小令一首: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好詞。與漢樂府《上邪》有異曲同工之妙,萬般不能皆為一,用詞率真用情專一。”老夫子讚美之餘,筆尖已遊走成行。

小廝與老夫子耳語一二,又走臺與作詞的公子攀談一番後回到臺上,宣讀。

“今日首作,十號公子作詞《菩薩蠻.枕前發盡千般願》,枕前發盡千般願,要……”

臺下掌聲成片,聲落。

一個小哥起身,不甘示弱,收起掌中摺扇,直指向天,大家目光唰唰聚焦過去。

他先恭手一一向四方行禮示敬,然後拋袖背手,吟誦:

“叵耐靈鵲多謾語,送喜何曾有憑據?幾度飛來活捉取,鎖上金籠休共語。

比擬好心來送喜,誰知鎖我在金籠裡。欲他征夫早歸來,騰身卻放我向青雲裡。”

“好詞,甚是巧妙。”老夫子筆尖行雲流水,竟忘乎點評。

倒是另一公子心領神會,“捨棄賦比興,深藏胸臆,將物擬人迸發對白。如此一用,不事雕飾,樸素自然,妙趣橫生。”

這番點評完,眾人紛紛點頭,詞做得好點評也十分到位。

不一會,小廝宣讀:“今日第二首佳作,二十三號公子作詞《鵲踏枝·叵耐靈鵲多謾語》,叵耐靈鵲多謾……”

……

至此臺上已有詩詞,十餘首。

和云云公子一樣,我已經沉醉其中,也不免有些擔憂。我雖胸無文墨,但畢竟從小熟背課本上詩詞歌賦,潛移默化中也是能分出個歹賴的。

就這前幾首詞,算不上千古絕唱,也能經典傳頌,成為學習典範。

想到這,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榮祁。他竟也面露難色,神情凝重。想必,這時候的他也意識到自己輕敵了。

“榮二公子,現在心裡還有幾分把握?”我問。

他吞嚥了一口茶。

“恐怕沒有勝算了。”

此話一出,榮繼和榮奚均驚訝地回頭看向了他。

“阿祁,這詩賦才開始,你怎麼先洩氣了。”

榮祁顯然是不知道從何解釋起。

“先別急,再看會,我們可以晚些再出場。”我安慰道。

見榮祁點頭,大家繼續觀賞。

小廝正在宣讀新作:“今日第十二首佳作,三十四號公子作詞《菩薩蠻·霏霏點點回塘雨》霏霏點點回塘雨,雙雙只只鴛鴦語。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黃。盈盈江上女,兩兩溪邊舞。皎皎綺羅光,青青雲粉狀。”

區區一個官員娛樂的消遣怡香坊,竟然人才輩出,聽完新作,我腦袋都大了。

榮祁是何方神聖?自然是歷史洪流裡用來湊數的一抹清風,不然為什麼我絞盡腦汁也想不起榮祁的詩作。

這麼一抹風又怎麼可能贏過為歷史留下一彩的文豪們。

“榮奚,我們可以直接用錢贖回韓小姐嗎?”我貼上榮奚的耳朵小聲問。

這已經是我能想到比賽輸了後不動粗的最好辦法了,一個尚書千金三個榮王公子,合資買個人應該綽綽有餘吧。

“不能。”

“為什麼?”

榮奚轉身,語重心長的說。

“韓小姐是前朝千金,於當朝來說就是前朝餘孽終是罪臣,如今能以奴籍“芍藥”藝走官府坊間,已是恩賜贖罪。她們的自由,歸朝廷。私下買賣受用都是重罪!”

“這……”我疑慮地欲言又止。

榮奚端起水壺為我續上。

“你覺得我二哥贏不了?”

我瞅了他一眼,不敢有過多表情,深怕打擊了榮祁的積極性,只好輕描淡寫的回一句。

“這裡高手如雲,神仙打架都是世事難料的。”

榮繼也是很關心榮祁,也無心聽詩,見我和榮奚竊竊私語,不好意思打擾,只能流轉目光到榮祁身上。

又過去半會,鬥詩已近尾聲。場上多是詞作,前三甲,菩薩蠻詞牌名就佔兩席。

榮祁還未發言。

“二哥,心中是否有詩作了。”榮奚問。

榮祁端起茶盞,喝了又喝。

“作早有了,只是。”

“只是什麼……”榮奚焦急而期待地看著榮祁。

“只是太過平平,和臺上一比,黯然失色。”榮祁很是失落。

“阿祁,莫怕。”

撂下一句,榮繼站了起了。同時,二樓的另一雅閣也站起來了一位小公子,看年紀也不大,臉上稚氣未脫,但打眼一看也近七尺男兒。

見他模樣尚幼,榮繼謙恭讓小。

他也很有禮貌的先鞠躬謝過。

“我就以此畫題詞。”說罷,他眼裡只是劃過牆上的《春江釣叟圖》,便吟道: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言簡清麗,悠然散淡。如今世道浮浮沉沉,能有此番閒適自得,實屬題畫詩詞之精品。”老夫子走筆評罷,小廝照舊宣讀。

坊間開始喧譁,因為這位小公子的沒有前三甲的措辭巧妙,但卻目及成詞,意境悠遠,讓人眼前一亮。這首詞當進前三,只是該不該進一,老夫子犯了難。就此,臺下眾人也頗有爭議。

這詞,耳熟。

我閉上眼睛,腦海開始飛速過詩,那些自己背過的。納蘭詞?清朝時代不對。白居易嗎?有一二風韻。還是不對……

“榮奚,當今是哪朝哪代?”

我扯了扯榮奚的衣襟,問。

“後漢,乾祐三年。”

後漢?乾祐?這是哪朝哪代?這一下超出我的認知範圍了。平日裡,基本沒有涉獵課外知識,為了應付老爸,超前學的都是課本上的,或者熱點時政。

“大兄弟,說細緻點,後漢是哪朝。”我囧著眉頭接著小聲追問榮奚。

“五代十國,唐朝後面的動亂50載。”他說,說完敲敲我的小腦袋,“想到什麼了?”

“沒有。”我無奈地白了一眼。

五代十國?曇花一現的十國,都有誰呢?這麼亂的時局,誰能這麼閒?萬頃波中得自由……

我開始不斷默唸那位小公子的詩,希望給自己找些思緒,心跳開始砰砰加速,緊巴得很。

我知道容我思慮的時間不多了。

因為我聽見榮繼的詩作已經敗北,老夫子清盤之後,那位不知名小公子的詞進一。大家雖有頗辭但也能接納。

“既無更勝的詩作,本夫子就要一錘定音了。”語落,舉錘而下。

“等下!”

錘羅距離分毫間,我大吼一聲。

狗急跳牆般跳上椅子,一條腿架在桌子上。深怕老夫子老眼昏花忽視我這女兒身的小個子。

“這位小貴公子,老朽眼清耳明,正常起身吟詩即可。”

老夫子不急不慢地向我招招手,勸慰一句,坊間頓時鬨笑一片。

我低頭一看,同桌的三臉震驚。著實有些不好意思,齜牙嘿嘿一聲,趕忙撤回腿,退了下去。學著大家的模樣,先給四方來客見禮。

看著老夫子洗耳恭聽的樣子,我決定賭一把。

方才靈光乍現。

五代十國,僅半百歲月,國度更替十五個。這麼分離和不安的時候唯有一人能做到享受浮華不問世事,僅南唐後主——李煜。

那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我稍作思量,調整情緒,故作深情向天起誦。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吟誦完,我靜止住,坊廳鴉雀無聲。

怎麼?大家怎麼沒反應?這是李後主後絕筆詞作,這個時段不可能創作出來的。而且中學語文單獨拎出一課學這首詞,應該是千古之作才對呀。

難道這個朝代的人,覺得李煜晚年作品不如幼年?不會吧!

面對大家的安靜,我的腦子已經忍不住胡思亂想,真是彈指間,遊歷千萬大結局。

完了,賭砸了。我灰溜溜地坐下,有些自責,應該穩妥些的,為什麼不背一首宋元清的千古絕唱。

“啪——啪——”

一個人拍蚊子般稀疏拍了兩聲,頓時,掌聲如瀑布般傾瀉。

“自然和世事無常鮮明對比,道盡人生哀愁。”

“沛然莫御之無奈,沁人心脾之美感。”

……

大家開始認真品析。

小廝走下臺與我確認一下,開始宣讀:“今日最後佳作,四號公子作詞《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春花……”

老夫子連連叫絕,揮毫落紙如雲煙,《虞美人》很快被掛在正中間。

“今日真是讓老朽大開眼界,巧思妙構,點畫成詞,道盡人間冷暖,快哉快哉。”

“方才,已有一詞,驚豔四座,想必大家心中已瞭然。現由坊主宣佈結果。”

“四號小公子《虞美人》進一,今夜可與芍藥姑娘相伴一夜。”

四號?贏了!我和榮奚、禮玉激動不已。喜悅順著四肢溢位,手舞足蹈地像個小孩子。

榮祁和榮繼也被感染到,拍手輕賀,動作僵硬,從他們那微動不動的五官,不難看出他們的內心波動:萬萬沒想到水笙歌這個小魔女居然也能作詩排詞。

對於這些,我並不生氣,畢竟他兩質疑的是水笙歌,而我是我,更多人眼裡我是那個舞勺才童。

我開始享受這個時代文人墨客由心散發的折服與賀喜,看著他們洋洋灑灑的笑容和恭賀,我有樣學樣的回應。

全然不知道,這怡香坊裡外暗流湧動,危機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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